身后传来的任性话语让梁幸书微愣.
他转回头去,只见唐四甜半垂着头,轻轻扯住他的袖管,像个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的孩子,害怕惩罚到来而故意撒娇耍赖.
“甜儿不喜欢你和三表姐来往.甜儿知道如果这么说,梁哥哥定会觉得甜儿不够懂事,甜儿明知道梁哥哥和三表姐之间并没有什么,梁哥哥都向甜儿求过亲了,又怎会与三表姐有暧昧之事,可想归想…甜儿就是会介意会在乎..梁哥哥会因为这样就讨厌甜儿吗?”
半湿汪汪的瞳抬起来,带着无辜和惧意凝视着他,讨厌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抿紧了唇,木纳地摇了摇头.
“太好了.梁哥哥没有讨厌甜儿.甜儿好开心.那梁哥哥能不能为了甜儿,离三表姐远一些?”
“呃?这…这是为何?三小姐因小生受伤,小生对她的伤势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甜儿只怕三表姐跟外头的人学坏了,也撒起谎来.梁哥哥当真以为她伤着了吗?那一身血污怎么也不像真的.”
“三小姐…她不像是会撒谎之人.”
“所以,梁哥哥信她多过信甜儿吗?”
“……”
“甜儿说过的吧?如果梁哥哥真心向甜儿求亲,就证明给甜儿看.可梁哥哥就是用这种态度向甜儿求亲的吗?”
“……”
“又或者,梁哥哥对甜儿并不是真心的,只是想耍弄甜儿吗?”
梁幸书从不曾想过这些儿女私情的小问题竟比治国之策引经据典更要缠人更难以应付.他被逼问地节节败退,无言以对.
方才的心跳过速已归于平静.
可想起三小姐那片软唇的触感,他的心绪再难平静如水,他强压下心头不快之意,轻幽幽地启唇, “小生答应四小姐,既已向四小姐求亲,往后便会注意对三小姐有所避嫌,不再同她来往便是.”
唐三好用纱布吊着手臂,等着坚持要为她负担医药的梁幸书来为自己换纱布.
左等左不来,右等右不来.
右手膀子被虚吊着本就够难受的,而最最郁闷的是偏巧背上痒痒的,她想挠挠不着,想抓抓不到,拿床柱蹭背又不解狠,看着四下无人就忘记了齐公子师傅的告诫,拆下手里的纱布痛快地挠抓着背脊.
她正爽着,房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
她被开门声惊吓住,以为是梁幸书来为自己换纱布,背对房门拿着纱布就往头上套.
“三表姐,不用再演戏了,是我甜儿.”
唐四甜幽幽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一双玉手从后伸来按住了她假冒伪劣的受伤手臂.
仿佛早已料定她在作戏,唐四甜用力地捏住了她的手肘, “梁哥哥已经被甜儿打发走了,他不会再来了,他不来,你装可怜也没用,甜儿是女人,女人可不吃女人的那一套.”
“甜…甜儿,我…我这是因为…”阴险计谋被当场拆穿,她无地自容.
“三表姐不用对甜儿解释,甜儿还要来谢谢你呢.”
唐三好看着唐四甜微勾的粉唇,不明所以地愣在当下, “谢…谢我?”
“对呀,自从双彩表姐嫁到京城后,甜儿已经好久没那么尽兴了.”她说着,手指转动着自己肩上的小辫, “甜儿就是这么奇怪呢,只对能当表姐夫的男人有兴趣,以前只有和双彩表姐攀比才有看头,那时候三表姐你根本就不是甜儿的对手,甜儿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呢,难得这次三表姐肯认真了,那甜儿打算好好跟三表姐过过招.”
一听到自己亲姐姐唐双彩的名字,唐三好的眸笼上一层浓黑,好脾气的嘴脸尽收眼底,丢开手里的纱布,不再理睬唐四甜,抬步就要走房间.
“站住!三表姐!”
“甜儿,我不想跟你吵架.”
“你不想跟我吵架?现在是三表姐在对甜儿宣战吧?你不是总在人前摆出一副可以忍气吞声,好脾气,与世无争的模样吗?如今是怎样?突然开窍了?还是你真的对那个梁书生动了心,想当状元夫人?就算要当状元夫人,那也该是甜儿我,三表姐你有什么资格抢?你和双彩表姐只不过是趁爹娘还没生甜儿时过继来的女儿而已,只有我唐四甜才是唐家根正苗红的嫡亲女儿!”
唐三好抿紧了嘴唇不发一语,她从没忘记自己和姐姐唐家过继来的女儿,而且自从唐四甜出生后,她就更加不敢忘记自己是唐家半个外人的身份.
二姐唐双彩性格要强,从小就对甜儿的娇纵蛮横不忍让,更觉得她是防碍了她继承唐家家产的障碍,而甜儿又认为她和姐姐是分了她独宠的多余者,如果她早出生几年,唐家根本不会多出她们两个累赘.所以她从衣裳品位到夫婿,什么都要与她们姐妹攀比抢夺.
父母总是向着自己亲骨血,二姐本来有一段好姻缘,结果甜儿死气白赖非要嫁给二姐的定亲对象,对准表姐夫献媚轻佻,结果被甜儿这一闹,二姐的亲事吹了灯,二姐一怒之下选了门远离西余城的亲事,一口气嫁到京城去了.
至今她还不知道二姐到底嫁给了什么人,只知道那家在京城是当大官的,出手阔绰豪气,二姐赌气,不肯带唐家分毫嫁妆,那家人男主人竟也一句怨言没有.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看到一向出息的二姐都争不过甜儿,只能忍气远嫁,从小孬惯的她只好对甜儿只向“未来表姐夫”下手的习惯能忍则忍.
她不是好脾气,只是被磨得没脾气.
只要没有在意的人,就不会被甜儿抢走,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人,就不会失去,她一点也不想像二姐一样哭着嫁人,于是,她索性不再喜欢别人,反正就算有了也会被抢走,无论是谁都好,她可以嫁得随便点.
没想到,即使这样,甜儿也不答应.
也许是二姐认输的太早,她不爽快,也许二姐走了,她没了对手.
所以,她成了带罪羔羊.
“甜儿,我不是你的对手,可以认输吗?”她就是这么孬,如果投降就能明哲保身,她无所谓出息不出息.
“认输?三表姐的棋子都将到甜儿家门口了,又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呢?不如这样,我们就拿梁书生来当筹码,谁想让他亲口承认非卿不娶谁就赢了如何?”
“甜儿,不要这样玩弄人.”
“玩弄?甜儿只是跟三表姐学来的呀.难道三表姐只真心喜欢梁书生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术追他的吗?”
唐四甜轻捏两指,抖弄着那满是番茄汁的纱布,意思不言而寓,她唐三好玩弄起人来不比人含糊.
唐四甜两指一放,白纱布落到地上,她一脚踩过,冷笑轻哼推门出去.
“三表姐,甜儿可不记得什么时候给了你说’不’的权利.你本来就是该配着甜儿玩的玩具而已,要不唐家养你干什么?吃闲饭吗?在甜儿打算嫁人前,就委屈三表姐陪甜儿好好闹腾吧.”
房门应声关上.
唐三好眨巴眼盯着被扔在地上的脏纱布,深叹一口气.
是哦,她那么厌恶唐四甜耍弄人的德行,怎么还糊涂得和她干一样的事情呢?
还是回了齐大圣公子的好意吧.只要甜儿嫁出去了,她终有一天也是可以嫁出去的.
她是一个很随便的人,不急不急.
第二天下学时分,唐三好奔向西陆书院找齐大圣,打算把自己擅自做主大逆不道的决定告诉他.
西陆书院的门口本就是各家淑女等情郎的地点,下学时间更是高峰时间段,她站在圈外怎么也挤不进去,只能踮着脚尖探头,她的目标很明显---一位身着嚣张红衣的公子.
梁幸书几乎是第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那探头探脑的人影,可想起昨日自己对四小姐的承诺,他未动声色,弹了弹青竹广袖,低眉垂眸从她身边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
唐三好识趣地垂了垂头,本想同他打招呼的念头瞬间取消,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相亲后就当作不认识她的男人.她清楚甜儿是多么厉害,免得他尴尬,她也转过身去当作没看到他.
梁幸书快步地往前走,几步之后就将她抛在身后,她本要弯起的唇抿了起来没朝他挥手巧笑,任由他像陌路人般从自己身边走过.
是自己先拒人千里之外,又怎会贪心地希望她先跟自己打招呼,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寒暄几句?
他该平定心绪,修身修性,而不是钻自己的承诺的空子.
他已许诺言,不能再同她来往.既然向四小姐求了亲,他就该避嫌,要把她当大姨子看,是长辈…长辈…
可路遇长辈,当作看不到唐突地走过去,岂不是很没礼貌修养,枉读人间书?
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举动找借口,脚步一旋,他人已杵在三小姐的面前,木纳纳地开不了口.
唐三好根本没想到他去而复返,一瞬间更是慌了神,只想到自己没受伤的手臂这下该暴露了,要是将来他真的当了自己的妹夫,那她不是要尴尬一辈子?大姨子算计自家妹夫,企图让妹夫看上自己?这是哪出跟哪出嘛!
想到这里,她把手臂往后挪了挪.
梁幸书一见她手臂取下的纱布绷条皱起了眉头, “三小姐的手臂好透了吗?”
“咦咦咦?我…嘿嘿…大概差不多了吧.不痛了不痛了!”她含糊地敷衍道.
“不痛并不代表没伤到骨头,还是不要贪玩乱跑,用绷条固定住为好.”
“好好好,我回去就捆上.”
寒暄已完,他已没了借口该转身走人,可是嘴巴一掀话头又起: “三小姐站在这里是在等…人?”
“我”字没出口,被他生生咽下.
“是是是.我等个人.”
“可是等到了?”
若有所指的话她听的明白.
怕他误会她来纠缠未来妹夫,她急忙摇头撇清关系.
“唔…呃…你弄错了,我知道我们的亲事已经吹了,而且你已经跟甜儿求亲了,昨天是我太乱来,讲了许多胡话,我我我…我已经想通了,绝对不会再来纠缠你的!”她不能像甜儿一样堕落,玩弄别人的感情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
心口被生痛地撞一下是什么感受?是他现下胸口传来的闷痛的感觉吗?
原来打算视若无睹的不仅仅是他,她也在避讳自己.他还为难地担心要怎么去拒绝她的好意,怎么告诉她,他已对别人许诺要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如今看来,这份为难,是多余的.
“如此,是小生唐突了.告辞.”
“好好好,梁公子你慢走.”
“恩.”他无法慢走,他要快点离开她,胸口莫名其妙的痛楚正在慢慢扩大,恼人得让他快要忘记君子风度,想要抓住她摇她的肩膀晃她的脑袋好好质问她,这么识大体干吗跑来招惹人!
“对哒!梁公子,你有看到那个齐大圣齐公子吗?我等了好久,他人都不见耶…”
“你找不到那个纨绔子弟管我什么事!这么喜欢找他就离我远点!”甩下怒气翻腾的话,梁幸书抚袖大步离开.
“耶……原来梁公子也会发脾气哦?不过----他在发什么火啊?唔,莫名其妙.”
纨绔子弟齐公子在哪里?
当然是提着纨绔子弟的标准装备----鸟笼,痞痞地吹着口哨,逗弄着新添置的两只画眉鸟儿,闲情逸致地逛着茶馆.
那个呆书生比他想象中好对付对了,本以为他能与那恃才傲物的白龙马交好,想来该有几分能耐,却没想到几斤鲜红的番茄汁外加肉麻话若干就让他呆呆摸上唐三好的嘴巴,情不自禁地吃起唐家豆腐来.
不过这山珍海味吃多了,豆腐吃起来不知是何滋味.
“来人.给小爷上盘小葱拌豆腐.”
他一边吩咐茶馆的伙计,一边喂着鸟儿葵花籽,幻想着不日便可完成任务,顺利返回京城,继续当他呼风唤雨的九千岁.顺便找个名目把行天寺整他的老和尚,以及不跟他合作的白龙公子一并整治掉.
是送他们去吃牢饭,还是发配边疆呢?
心上打着坏主意,嘴角噙着几分坏笑,他专心地瞅着笼里的鸟儿,未注意端着豆腐的伙计悄然走进桌边,突得从身后操出一把短利刃朝他狠力戳刺过来.
“番人太后的奸臣狗贼,纳命来!”
该死的!是京城里叛党的余孽,竟然跟到西余城来刺杀他?
齐天笙手一拍鸟笼,两只前一刻还被他疼爱在手心的鸟儿下一瞬间变成挡箭牌拦在他与刺客之间.
“齐公子师傅!你又在玩匪徒游戏呀?我来救你哒!”
一声熟悉到他想骂街的声音响起来,他翻着白眼,几乎不用看去也知道是唐三好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柴驾到了.
唐三好二话不说,张手勇猛地拦在齐天笙的前头,还很义薄云天地朝他回头咧嘴笑, “你又打算训练我对不对?我就知道是这样哒!安啦!我会保护你哒,我已经不是那个废柴唐三…”
“咻”利刃飞来之声打断她的废话,在她手臂划下一个深血口---
“噗嗷嗷嗷!!!!好痛哇!!!为什么流番茄汁会这么痛哇!!呜呜呜!你骗我,你说喷番茄汁不会砍到我哒!救命哇!”前一刻还豪言壮语要保护别人的傻妞,这一刻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扯开嗓子哇啦啦地哭.
要命!难道女人就有说话不算,撤消前言的特权吗?
谁告诉她他在玩游戏了,这次是真的有人要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