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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Chapter 6

    在利维娅家中见到她时,榻前的织锦帘幕垂落于地。她坐在榻上,靠着一堆柔软的枕头。应是刚沐浴过,她的长发全披散开了。浓密的发丝堆在缎子靠枕上,宛如河流颤动的水波。

    她正低头看着一些卷轴,神情专注,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悄然走过去,来到她身后,凝视了一会儿。只见她手中的卷轴上布满了数字,看样子是某种复杂的账目。手边还放着一把算盘,纤细的指尖点在上面,沿着槽沟拨动玻璃珠子。她是如此的美,全然没有自我欣赏的样子。

    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在看什么?”

    她放下账目,侧首看我,眸中有笑意,仿佛期待着此刻:“你来了。”

    我的手移向她的颈项,摩挲双肩,感到时间的流动在放缓。在室内,她没有穿帕拉,只穿着一件白色斯托拉。而她颈项和双肩的肌肤,就像身上那薄薄的衣料一样洁白。

    我俯身。她的头稍微倾向一侧,让我在她的秀发上落下一个吻,呼吸着她沐浴后的气息,那种淡淡的却不容忽视的香气。

    “你还要亲自审核账目?”在罗马,这种事情一般都交给代理人簿记。由受过专门训练的奴隶,作为主人的代理人,负责处理经济业务和各项会计核算。很少有贵妇会亲自计算。

    “得让其他人知道,我不是好糊弄的。”她向我莞尔一笑,不自觉的动人。

    “那么,我好糊弄吗?”我坐到她身边,半开玩笑半认真。

    “谁会糊弄你呢?”

    “你。”

    “我?”

    我凝视着她,不错过她的任何表情:“这次你回到罗马,是带着庞培交给你的任务,对吧?”

    她垂下丰盈的眼睫,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你与我交好,也是为此?”

    “一开始的确有这样的目的,但我是真的喜欢你。”她握住我的手,以唇轻触,双眼噙满泪水,眸中染上担忧的色彩,“你会原谅我吗?”

    任谁在这样的目光下,都会心软。何况我本就不是真的想质问她。

    “我不会怪你。”

    “感谢朱诺,感谢你。”她如释重负,起身牵起我的手,“如果你愿意了解,我可以坦白一切。”

    我点点头,任由她带着我,穿过柱廊和庭院。寂静中,裙子在身后沙沙作响。在偏僻无人的墙隅,她触动机关,移开一座石雕的神龛,露出隐秘的房间。

    这个密室里,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大量卷轴资料。多数是拉丁文,也有希腊文和一些我看不懂的文字。我大致浏览,发现大部分都与盖乌斯有关:渥大维家族与凯撒家族的家谱、盖乌斯及其亲信的人脉示意图、他从十二岁开始的每一次演说词……与他有关的政府公文更是堆积如山。还有许多不同的人对他的印象和描述,从最低级的奴隶到元老院议员。大部分资料连我都闻所未闻。

    我惊讶:“这是……”

    “我曾听说,有些制作镶嵌画的工匠,会每天去海边搜集各种颜色的贝壳,切碎后把碎片一点点拼凑镶嵌起来,最终形成一幅完美的画面。这和搜集信息很相似。但看每一则信息,似乎是无用的,但汇集在一起、加以整理和分析,就可能变成有力的工具。”

    “你一直在研究盖乌斯?”我问,但已知道答案。

    她甚至能分辨《每日公报》【注1】中哪些内容出自盖乌斯的手笔。如此熟稔,绝非朝夕之功。

    “在接近他之前,我必须了解他。”

    怪不得她会发现他不能碰榛子。而我与他多年共处,对此一无所知。

    寻常贵妇若想接近某个男人,无非是化妆打扮、争奇斗艳,用一些讨人欢心的小手段。但这些对盖乌斯都行不通。利维娅对他的研究,更像在了解一个重要的对手。

    “在这么多研究之后,你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问。

    “非同寻常。凯撒在许多方面出类拔萃。”与她上次的回答一致,但这次我确信她不是恭维。

    他们是如此相似。这让我再次意识到,他们是多么般配。

    我的心情很复杂:“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尼禄不介意吗?”

    “这对他足够有利,他会接受。”

    我默然,知道这很有可能是真的。安东尼就与许多贵族和高官的妻子有暧昧。大多数女人的丈夫心知肚明,但不会干预。

    “但盖乌斯会利用你。”

    她冷静得就像一块水晶:“没错,他会利用我来对付庞培。但我也在利用他。”

    “你们并无感情?”

    “这不重要。感情是稳定合作关系的障碍。”

    我叹气:“我以为你爱尼禄。”

    “的确,我爱他,他也对我很好。我也爱你,爱我的孩子。”

    “这不是爱情,一个人不会同时爱上许多人。”

    她摇头:“爱情也一样。你认为爱情对于每个人来说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就像犹太人信奉的神。他们认为世界上只有一个真神,他们只信奉这唯一的真神。但这只是少数人的想法。大部分人的爱情是罗马人、希腊人、埃及人的宗教:可以同时信奉许多神灵,可以同时爱不同的人。”

    我从未听过有谁如此譬喻爱情。

    她又补充:“当然,也有少数人认为世界上并无神灵,就像那些伊壁鸠鲁的信徒【注2】。同样,一些人认为爱情并不真的存在。”

    “那你呢?”

    她侧首笑了笑:“在爱情上,我是一个罗马人。”

    这也是大部分罗马人的想法吧。很少有人会永远只爱自己的配偶,爱与婚姻本来就没有必然联系。婚姻出于家族利益与繁衍后代的需要,而爱情在婚外寻找。所以,对于那些恪守古老道德准则的人来说,爱情甚至阻碍婚姻,是一个理应被摒弃的邪恶诱惑。

    既然连尼禄都不介意,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利维娅远离盖乌斯?我的心像铅块一样沉重,挂在绳子上缓慢摇摆。

    “我不会让你伤心。”她搂住我的腰,像在安抚受伤的小孩,“最近我一直恪守承诺,远离凯撒。以后也会如此。你不必担心。”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不,我不该这样要求你。你有你的计划。如果这计划中包括了接近他,我不阻拦你。”

    “你真的这么想吗?”她认真地注视着我,像在探询。

    我点点头。这一次,自私的人不会是我。

    她的朱唇吻上我的,又柔又软,宛如成熟的蜜桃。甜蜜至斯的暖意,融化了我胃里最沉重的冰块。

    ――――――――――――――――――――

    之后两个月,我与利维娅见面的频率降低。我知道她在与盖乌斯交往,对此不闻不问。她也不会在我面前提起他。

    心中不是全无芥蒂,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那种忍耐,就像炎热夏日里等待每天傍晚的凉爽,而内心期盼的是秋季和冬季的到来。我相信她与盖乌斯的私情只是一时的,不会长久持续。

    有一次,某位前来拜访的贵妇悄悄问我:“听说凯撒有了新的情人,是您的朋友利维娅。这是不是真的?”

    如果盖乌斯和利维娅想对此事保密,不会这么快就被人知道。恐怕是他们故意泄露消息,大概是为了让庞培对间谍的美人计感到满意?但我不想谈论此事,只说不知情。

    后来,连安东尼都有所耳闻。他打趣说:“这次你弟弟的眼光不错。利维娅是罗马最有趣的女人之一。”

    我皱眉,不满他提起利维娅时的轻浮语气。

    “哎,我对她可没有非分之想。”他不以为意地辩白,玩世不恭的语气,“虽然我喜欢聪明的女人,但不会喜欢‘女装的奥德修斯’。和她在一起,得时刻怀疑她每一句话的真实性,比打仗还累。”

    “她可没有那样虚伪。”

    “如果她没有那样虚伪,如何应付你那虚伪到连邪恶都是伪装的弟弟?”他勾起唇角,明显的揶揄,“斑鸠无法和恶鹰共处,毒蛇只能与毒蛇在一起。”

    我一笑置之,没有理会他的这些玩笑话。

    ――――――――――――――――――――

    我前往利维娅家中找她。那时,她正在吩咐管家找一些装修住宅的工匠。

    管家退下后,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我。她的长发盘成了发髻,绾得很松。长发的魅力来自于它天然的光辉,而身体其他部分的美需要化妆与服饰的衬托。我格外喜欢她的乌黑长发,没有染过也没有烫过,完美得就像仲夏的夜色。

    我抽掉她盘发的丝带,取下发夹,看着长长的头发如水般垂泻下来。这个过程如此诱人。

    “你要重新装修这里?”我让她枕在我的肩头,用手指轻轻梳理她丰盈的长发,然后握在手里。

    她习惯了我对她发丝的格外喜爱:“不,不是这儿。最近我添置了一座住宅,想改造一下那里。”

    “有了改造的规划吗?”

    “还没有。”她把柔软如丝的头发向后捋了捋,“你愿意陪我去看看吗,帮我出些主意?”

    我自然不会拒绝:“天气这么好,就当和你一起出去散心。”

    出门前,女奴为她重新盘起长发,再戴上头巾。可惜长发要被头巾遮掩,我为她选了最轻薄的一种。

    穿戴完毕,她正想从椅子上起身,我轻轻按住她:“别动,还有一项工作。”

    我从妆奁里挑出口脂,抬起她的下颔,一点点涂上口脂,沿着唇线描摹。轻柔的动作,黏腻的触感。距离亲吻只有很短的距离,让人想要索取一个吻。但我只是让口脂轻轻碾过她饱满的下唇,像对待最娇嫩的玫瑰花瓣。

    “这样看起来好多了。”我放下口脂,用水盥了手。

    她对我露出一个微笑,点亮了唇上的颜色。

    阳光像被海水洗过一样明亮。出门后,一路上我的心情晴朗如天色。

    但当肩舆抵达帕拉丁山上的宅邸时,我愣住。竟然是这里。其实我早该有所预料。

    “怎么了?”她发现了我的神色不对。

    不想毁了她的好心情,我生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没什么。”

    “进来看看吧。”她拉着我的手,从大门进入,穿过天井前厅。

    一切都很熟悉,闭着眼睛也能描述出来:帕罗斯岛的大理石台阶上,带冀的胜利女神立像是希腊原作的复制品。镀金的灰泥天花板上有绘着树林和各色飞鸟,科林斯柱式宛如少女般秀美……

    金翅雀在鸟笼里叽叽喳喳地唱着歌,仿佛这是它们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而我的心情不能更坏。

    走进花园深处,利维娅介绍着她的想法:“这座忍冬花藤棚架,我打算改建成水池,还需要一座大理石滴水兽。潮湿处适合种植蕨类植物……”

    而我心不在焉。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我回过神来。现在这里是属于她的。盖乌斯把这座宅邸卖给了她?更有可能是他的礼物。她是他的情妇,收到礼物是再正常不过的。就连那些最穷的男人,也懂得把花环放在情人的门槛上,讨她的欢心。

    “很好,都很好。”我勉力微笑。

    她似乎察觉了我的不对劲,引我进入休息室。

    午后的阳光从天窗斜斜射入厅中,在大理石地面上划出明亮的圆。纤细的尘埃在光柱中飘荡。

    凉爽的阴影中,是一架雕刻优美的凉床。我们并肩倚靠在凉床上。女奴端来水果和蜜酒,然后退下。

    过了一会儿,金杯里的蜜酒仍未动过,盘中晶莹透亮的水果也不能提起我的食欲。半明半暗的室内,只有我和她。一线阳光落在拼贴壁画上的狮子的眼睛处,冷冷地一闪而逝。

    她没有开口询问,但我知道自己瞒不过她。她在为我担心。

    “这里曾经是盖乌斯与我住过的地方。”我解释,只能说到这里。其余的错误,是永远不能见光的秘密。

    她有些意外:“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可以卖掉这里……”

    “不用,不需要为了我这么做。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定了定神,“我也不会介意。”

    她轻轻将指尖与我的搭在一起:“我知道,凯撒做过让你伤心的事情,那是他的错。但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依然关心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在我面前提起他。她在帮他说话,或许是他的谎言蛊惑了她。

    “唯一的亲人?”我轻嗤,“他很快就会有子女。”

    她摇头:“斯克瑞波尼娅腹中的孩子不是凯撒的。你知道,她有不少提供特殊服务的奴隶。”

    我的确知道。那样的奴隶,斯克瑞波尼娅甚至曾送给我三个。

    “即使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也不能说明什么……”

    她伸出手指按住我的唇:“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有时会问起关于你的事情。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他太会演戏了。”我抗拒着内心深处一丝隐约的动摇。

    她不再试图说服我,只是在我的发间温柔抚摸,将发丝缠绕在指间。那种感觉令人放松,像融化的羊脂般填补裂隙。

    过了很久,我才再度开口:“也许我无法原谅的,不是他害死了马塞勒斯,而是他对我的欺骗和背叛。我更恨自己如此愚蠢,竟被他欺骗至此。”

    沉默再度降临到我们之间,比一场雨更喧嚣。

    对盖乌斯的恨意沉甸甸地存于我体内,渐渐成为一种难以承受的重负,有时分量减轻,但从未消失。而此时,我竟然动摇了。

    她起身拿起酒壶。透过淡蓝色的壶身玻璃看去,蜜酒的颜色成了湖泊般的绿,但倒出来是浓郁的琥珀色,宛如浓郁的眼波,带着甜蜜的香气。她斟满两个杯子,其中之一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感到微凉的液体漫入口腔,又甜又烈,散发出东方香料的味道。

    “这酒不错吧?”她问。

    我点头。

    “用的是产自西西里岛的蜂蜜,采自野百里香和迷迭香。就像忒俄克里托斯【注3】在田园诗里写的那样:蜂房之蜜是最甜美的。”她顿了顿,又转而说起蜜蜂,“……普通的蜜蜂总是好斗易怒,一旦受到攻击,即使攻击者已经退去,也要追赶复仇。但当它们把毒刺留在敌人体内,自己也会死去。只有蜂王是没有刺的,就算有也不会使用【注4】。因此蜂王的寿命最长。”

    言外之意,无疑是在劝我聆听宽恕女神克莱门蒂娅的召唤,放弃仇恨。我应该像那些罗马喜剧中的主人一样原谅奴隶的罪过【注5】,还是像斯多葛派哲学家那样拒绝宽恕?【注6】

    就这样,我们闲闲聊着,一边聊一边饮酒,不知不觉就喝了不少。没想到这酒的滋味虽然细腻,后劲却不小。蜜酒带来的醉意,渐渐填补了心中空洞。睡意如影袭来。我的头轻轻滑落在她的膝上,任由她轻抚我的脸颊。迷糊中,她的面孔就像蒙蒙雾霭中的月亮。

    “休息吧,我的渥大维娅。”

    在沉入睡梦前,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线阳光穿过桌上的玻璃酒壶,把蓝光映在墙上。我的意识也像玻璃般脆弱,被睡神索莫纳斯的手指碰触时跌碎在地,变成无数闪闪发光的碎片。

    潜入梦境的是童年记忆。夏末的花园里,随处可见的风铃草开满了花,像发洪水似的。突然进入花园,就像进入阳光中,即使在最昏暗的天气里。

    我坐在石阶上,让盖乌斯为我采摘花朵。他还太矮小,风铃草又长得很高,需要踮起脚尖。

    “只要最好看的。”我叮嘱他要哪些颜色的花。

    薄暮升起,天空泛着紫红色的微光。花瓣平展开来,像被夕阳的光熨平了似的。我捧起一堆花朵,低下头去,用嘴唇、脸颊和额头接受着花瓣的触碰。

    蜜蜂在蜜汁饱满的果实旁飞舞,嗡鸣令人昏昏欲睡。盖乌斯来到我身边。我闭上眼,感受着他的小手轻轻把花一朵一朵地埋藏在我的卷发里。

    “现在是一朵蓝色的。”男孩的声音像咬开清脆的苹果,“然后是白色。”

    浅红,朱红,蓝色,紫色,纯白……那么多颜色的花朵。无论我怎么吩咐他,他从来不会弄错。

    就这样,我从一个梦境漂泊到另一个。

    醒来时,我才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卧室的床上。时已入夜,帷幔低垂。房中两座铜柱灯用以照明,每座柱灯上挂着六盏小灯。灯油燃烧着摇曳的光,宛如深夜里无声无息的海浪。三足桌光滑的桌面上,映出灯焰跳动的影子。

    我坐起来裹上披肩,赤足踏过大理石地面,走到外面。凉风从柱廊四周吹过,送来风信子的气息。微风吹着树叶,我喜欢这样的沙沙声。

    抬起头,只见一轮又大又圆的满月,悬浮在深蓝的夜空。月光照在地上,比水仙花还白。

    方才的梦境,让我有所触动。此时再看四周,只觉这里曾经处处都有盖乌斯与我的身影。就在这里的石凳上,我曾让他为我念我新买来的诗集。阳光从花藤间漏下来,打在莎草纸上,那纸页透薄得宛如昆虫的翅膀。他的薄唇吐出拉丁语或希腊语的诗句,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宛如年轻的神o。

    他的声音本是不适合读诗的,太平静,太冷漠。不管念多么温柔多情的诗句,由他读来,都像《伊利昂纪》中的点船录【注7】。然而冷漠到了极致,却有一种异样的天真。

    这些记忆,被封存了太久,久得我以为自己已然忘却。此时它们浮现起来,就像某些小动物要等待适合的天气才会出现。我试图找回理智:盖乌斯早已变得陌生。他甚至曾把我禁锢在此,像对待笼子里的动物。不可原谅,坚硬的自尊心告诉我。

    这时,一个女奴走过来,询问我是否需要用餐。

    我并不觉得饿,摇了摇头:“你的女主人在哪里?”或许利维娅能帮我理清思绪。

    她迟疑了刹那才回答:“我的女主人现在抽不开身,稍后应该会过来。请您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会在这儿服侍您。”

    我点点头,没有怀疑。

    在花园里坐了一阵子,风越来越大。大风涌至,四周树木哗哗作响。植物在风中舞动,散发潮湿的香气。我的披肩也向后飘起,宛如一双欲飞的翅翼。恐怕要下雨了。

    饥饿感终于浮上来,我让那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女奴去吩咐厨房、准备点清淡的食物。

    她离开后,风更大了。树梢在越来越大的风中剧烈摇晃,叶片击打在一起仿佛敲着战鼓。很快便多了啪嗒啪嗒的声响,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叶片上。

    未免淋湿,我避入走廊。这附近我很熟悉,漫游似的朝前走去,感受湿凉的空气轻轻吹着后颈。走廊上的灯光在风中明灭闪烁。

    我喜欢这样的天气。只有当雨来临时,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人在有限的空间里,才能真正安静下来。

    寂静中,模糊的声响从一间卧室传来。我驻足在门前,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穿廊风涌了过来,扬起了门帘。那一瞬,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亮光让人措手不及。在那雪亮的光线中,我看到一对年轻男女正在交/欢。

    赤/身/裸/体的女子骑在同样赤/裸的男人身上。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头上,露出雪白的后颈和光滑的背部。她抬手松开发髻,一头长发如水般流泻下来,把男人的身体也笼罩在其中。她跨坐在他身上,引他进入自己的体内。浓密的波浪般的长发,随着一起一伏的动作,在她的背上荡漾。

    虽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我不会认错那熟悉的长发。利维娅。

    又一道闪电划过。我看到了面对着我的男人,他也看到了我。那双冰蓝的眼睛镇定地盯着我,有种奇异的光泽,在暗中发着光,宛如捕猎时的野兽。

    下一瞬间,他揽住她的腰,翻身把她扑倒在床上。她的长发辗转在凌乱的衾枕之间。他抬起她的大腿,再次进入,像发/情的雄鹿似的用力冲撞着。光影拂过他们同时摆动的腰肢。

    作为旁观者来看,房事中的人类看起来总是不免滑稽,与野蛮的动物无异。但他们看上去很默契。这种默契像某种系绊,会持久下去,至少不会很快消失。我这样想着,竟有种与自己不相干的感觉。

    为何如此寂静?我是否听到了他们的喘息和低语?

    就在这个奇怪的念头闪过时,随着闪电而来的雷声兀然炸起,似千军万马般轰隆隆碾过头顶。暴雨撞击地面,声响嘈杂。沉闷的隆隆声在空中擂动。我颤抖了一下,恍惚想起,这张床脚雕成豹爪式样的象牙床并不陌生。曾经,盖乌斯与我在这张床上有过肌肤之亲。

    我转身离开,就像从未到过。柱廊外,倾盆大雨重重地击打着地面,整座住宅似乎都在震颤。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颤抖的唯有我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