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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番外 灰色迷途(二)

    暖,扑面而来。

    像是太阳的光,又像是盛夏的风,暖得人痒痒的。那些盘踞在心房的郁结就像草叶上的露水,慢慢消逝在这盎然的温煦里,然后,只剩下醉人的闲适。

    老白从没有这样慵懒过,仿佛整个人都躺进了云朵里,那像棉花般软软柔柔的云朵随着微风飘啊飘,他便也飘啊飘,不知飘向哪里,不知飘往何方,但却无比的安心。

    似乎还有些事情要做,可他想不起来了,确切的说他根本没有了去追寻的心思。现下太舒服,他只希望抛开所有,在这柔软里睡到天长地久。

    “师傅……师傅……”

    走开,不要吵。

    “师傅……”

    都说了走开。

    “老白你要再不还魂当心姑奶奶的擀面杖!”

    不愧是天长日久修炼出来的狮子吼,老白只觉一股真气从双耳贯入瞬间震开七经八脉,睡意便如惊了的林间鸟雀霎时没了踪影。清亮亮的明媚铺散来开,蓝天,白云,红花,绿草,还有伊贝琦那姣好的面容。

    “伊婆娘,你再不温柔些当心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嘴巴先于脑袋,话便这样自然而然的流泻出来了。

    老白有一瞬间的诧异,以至于当尾音随风飘散,他还愣愣的站在那儿。可这诧异又因何而来呢?恍惚中,老白只觉得莫名蹊跷。

    “怎么,让日头晒傻了?”伊贝琦着了一身湖绿色的衣裳,点了精致的淡妆,恍若那山间仙子,乘着风,踩着溪水,婀娜中透出几丝纯真的俏皮。

    老白确实傻了,不过是不晒的:“你这……”老白本想说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可面对如此娇媚的伊姑娘,平日里的揶揄竟没办法出口了。

    伊贝琦似心有所悟般笑了,眼眸里透出潋滟波光,掐了掐老白的脸蛋儿,女人难得温柔道:“别发呆了,小村等着你检查功课呢,若是都弄完了,便赶紧来厨房帮忙。”

    老白木木的应了声:“哦。”

    女人满意的转身离去,而老白则是盯着对方消失的地方――厨房门口,久久回不过神。

    那是他家的厨房没错,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盖的。垒烟囱的时候伊贝琦还骂他笨,因为烟怎么都排不出去,害得他弄了好几天,最后还是下山去白家茶铺学的艺。两侧厢房也是他的苦工,尤其东面那间,还盖了两……

    慢着!

    老白被脑袋里呼之欲出的词弄迷糊了。东面厢房,盖了,两回?

    糨糊还没咕嘟明白,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拉扯,老白忙回过头,便对上了一双黑亮亮的眸子。如墨般漆黑,却又如小鹿一样调皮,这会儿已经挤成了豆状,好不可怜:“师傅,求求你就赏我一眼吧。”

    老白不自觉扬起嘴角,忙答道:“赏了赏了,那么周少侠,你这回易的又是哪路神仙哪。”

    “师傅你这可不成,怎么昨天刚布置给徒儿的作业今儿个自己倒忘了。你不是让我扮作那香记米铺的掌柜么。”周小村穿着一袭白衣,青丝高高竖起,梳得干净利落,更衬得脖颈白璧无瑕,俨然清爽少年郎。奈何一张老脸恍若饱经风霜,且左高右低崎岖不平,间或点点黑斑,实在违和至极。

    “你这是二十年后的李掌柜吧。”老白毫不留情的敲了周小村的脑袋,板起脸颇为严肃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易容不是游戏,任凭你想怎么来便怎么来。现下你是给我看,识破了也就挨两句骂,可将来你是要靠这个走江湖的,或许一个破绽便可能致命。”

    “哦……”周小村状似正色,尾音却拖得长长。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师傅你可别唠叨了。

    老白也知他听不进去。没见过腥风血雨的孩子弄不懂这险恶的江湖,周小村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可这又能怪谁呢?还不是他宠出来的。

    “老白,你弄完没有,快过来帮忙――”伊婆娘的声音铿锵有力,顺着烟囱直上云霄,散落下来的尽是旁枝末节,可也足够震耳欲聋了。

    “来了来了!”老白嘴上应得麻利,脚下却未动,满肚子都是对那催命婆娘的腹诽。

    “师傅,你千万别在心里头骂伊姐姐。”周小村忍着笑,提醒道。

    老白不解:“为什么?”

    “老白你是不是又在心里说我坏话呢――”不用周小村张嘴,那厢已然轰来狮子吼。

    老白黑线,忙转身欲颠颠儿过去帮忙。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感觉到有某些东西在脑海里闪过,那略带恍惚的呢喃便这样脱口而出。

    “小村,东厢房……曾经塌过吧。”

    周小村一脸茫然,好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老白的额头,纳闷儿道:“师傅你没事儿吧,说什么胡话呢。”

    老白微微蹙眉,仍不大死心:“没有?”

    “没有。”周晓村翻翻白眼,斩钉截铁,“自从我记事儿,咱家这几间房便屹立着,别说倒,连打晃儿都没有过。”

    “哦,那可能是我老糊涂了。”老白有些发窘的笑笑,想起伊婆娘还在厨房等着呢,便忙快步过去,这塌房不塌房的,也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

    在白家山上,这样的傍晚不断重复着。夕阳,微风,炊烟,扑鼻的饭菜香,一切都如此的舒适与熟悉。老白甚至在吃饭的间隙突发奇想,倘若有一天自己看不见了,想来生活也依旧如此,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因为即使他闭上眼睛,也可以在这院子里来去自如,在这山上灵活穿梭。

    这是一个平常里又透出几丝异样的傍晚。

    在白家山上,这样的傍晚时而有,却并不多见。因为伊婆娘烙了葱花饼,煮了蛋花儿汤,炖了红烧肉,烧了鲜鲤鱼。

    “伊姐姐,就一块儿好不好,就当我替客人尝尝味道嘛!”周小村话没说完,那筷子已经把肉送到了嘴里。

    伊贝琦无奈,可更多的还是宠溺:“臭小子,你就一刻都饿不得。”

    周小村正咂摸肉香呢,哪顾得上接茬儿。

    老白不自觉弯了眉眼。此情此境,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单纯,美好,温暖而窝心。

    “你们刚刚说客人,有人要来咱家么?”

    “老白,你还好吧?”伊贝琦望过来,如水的眼眸里尽是关切。

    老白莞尔:“怎么你们一个个都问我好不好,我看起来起色很差?”

    “气色倒还好,可这记性真让人不敢恭维。”伊贝琦戳戳老白的脸,“柏大庄主要是知晓你压根儿没把他放心上,会半夜里爬你床上哭的,信不信?”

    “柏……”熟悉却又似乎很遥远的某些片段闪过眼前,凌乱,破碎,老白被那些记忆晃得有些晕,最终只能从里面抓到一个名字,“……柏轩?”

    伊贝琦一副“你总算想起来了”的表情,刚继续说什么,却不想正主已经登门。

    “刚刚谁叫我呢,不知道我是最不禁念叨的嘛。”柏轩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嘴角叠着笑,头发一如既往的随意束着,几绺落在颊边,为他更添邪魅。

    “柏庄主,你想必是顺着香味儿找来的吧。”伊贝琦嘴上说着揶揄话儿,人却已经起身把对方迎了进来,待对方于桌前坐好,她又转身去取新的碗筷。

    “幽兰仙子说是,那便是了。”柏轩大方承认,可那笑着的眼,却是望着老白的。

    老白有些慌,忙别开脸,这举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像小动物在不知所措时的本能反应。可别过脸之后,他那心里又开始打鼓,因为知道自己这样很失礼,故而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熟悉的寒暄,轻松的调笑,很快便让整个院子溢满生气。

    窗口吹进来一阵微风,夹杂着零落的花瓣,老白看着它们飘到客人的肩膀,飘到沧桑的老榆木桌面,飘到树影斑驳的地上。老白看了很久,久到有些恍惚。

    正是初春最美时,鸟鸣啾啾,暮色怡人。

    “伊姑娘,你信上可是与我说某人日思夜盼,现下看来,言过其实嘛。”柏轩有模有样的叹息,细长眸子里蒙上一层哀怨的雾气。

    老白知道对方这话是给自己听呢,可如何应答,他没了章法。

    伊贝琦的一桌子菜,周小村的自然大方,都表明他们早就知道柏轩会在今日登门,可没道理他们知道而自己不知道,再结合刚刚每个人的态度,结论显而易见――他也该是知道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对此全无印象。

    这么讲也不确切,应该说他依稀仿佛能在记忆里找到蛛丝马迹,可那些东西就像浸过水的画作,墨色淡淡晕染开来,轮廓便被模糊得再也认不清了。

    “老白,你恍惚很久了,”美到极致的眉眼慢慢靠近,柏轩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笑意,“在下着实好奇兄台在琢磨什么,可否告知一二?”

    老白好容易拢住肆意飘散的心神,半晌,才讷讷应了句:“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老白自己先愣了。他明明有一肚子话的,随便问哪句都会比这个来得适合,可偏偏嘴巴不听使唤,先于思量的便对心里所想作出了最直接反应。

    柏轩也愣了下,然后很快,脸上舒展的微笑便成了淡淡的苦笑:“你这,就算真不喜我来,也不必如此直接吧。”

    老白一脸错愕,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会不欢迎你呢,只是……怎么说呢,总觉得好像你不该来……呃,也不对,不是……得,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到最后,老白干脆放弃解释了。他怀疑自己真的生了病,是那种会让人变傻变迟钝的病,所以才会语无伦次,才会这么健忘,才会上一刻想说的东西下一刻便忘掉,以至于根本来不及出口。

    伊贝琦把盛好的饭递给柏轩,半调侃半埋怨道:“不是说要带些新采的茶么,我可瞧着你两手空空。”

    “问人讨东西还能这般理直气壮,也就你伊女侠了。”柏轩笑着,变戏法儿般从背后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线还在上面系着,那茶叶特有的清香已然扑面而来。

    伊贝琦大方的收下见面礼,语气有些微妙:“包得如此整齐,想来也是有心人呢。”

    “谬赞,哈哈。”柏轩绽放成了一朵牡丹花儿。

    伊贝琪黑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还真敢接着,若哪天能吃上你柏大庄主亲手采的茶,就算我这辈子没白活。”

    柏轩毫不羞赧,只笑容变淡,神情里慢慢透出另一种味道,恍若幸福:“他说了,如果你们喜欢,那这以后白家山的茶我们翠柏山庄包了。”

    “那成啊,不过下次要这二庄主亲自来送。”

    “怎么,我这大庄主还不及二庄主有分量?”

    “想听真话么?”

    “自然。”

    “你太常抛头露面了。”

    “那又如何?”

    “缺乏神秘感。”

    “……”

    老白观望许久,总算找到机会插丨进来一句:“柏谨,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