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浅说是来避暑的,倒还真一点没掺假。或许是没有了顾天一这个大麻烦,温浅再不像冬日里那般早出晚归的刻苦练功,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和老白一起坐在院子里啃西瓜,喝凉茶,打打鸟,捉捉鸡。再不然就是偶尔点拨下老白毫无进展的轻功。
也不知是老白资质驽钝,还是那海云纵本身就难学,纵然有了温浅的点拨,老白的进步仍旧可以忽略不计。
“你这轻功究竟是什么路数,怎么怪里怪气的。”温浅见老白迟迟不成材,遂好奇的翻起了那秘笈。本来还有的一点顾忌的被老白一句“你要是能看懂我谢你还来不及呢”给彻底消除。
“韦利图说是从二百年前什么大门派里流出来的。”老白记忆记得。
温浅吐出口中的西瓜子,才哑然失笑:“韦利图?只要东西卖得出,面团也能变珍珠。他的话十分里有一分真就不错了。”
老白怀抱个刚从冷水里捞出的小西瓜,汲取着微薄的凉气:“没准就是我这一分呢。”
温浅莞尔,怎么瞧着都觉得抱着西瓜的老白很有趣,:“你啊,什么事都往好的方面想。”
温浅的语气跟长辈似的,弄得老白不自在的发窘:“你才认识我几天啊,说得跟多了解我似的。”
“了解别人费事,了解你可再容易不过,”温浅伸手取过老白怀里已经不大凉的西瓜,又重新放进旁边的冷水里,“尤其是没易容的时候,心里想的都在脸上透着呢。”
“真的假的?”老白瞪大眼睛。
“看,这么一个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在想要真是如此那还得了,往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对吧。”温浅强压着笑意,却还是有几声从嗓子里透了出来,低低的,很好听。
老白撇撇嘴:“你还当什么杀手啊,当温半仙儿去得了。相面算卦一准儿灵。”
温浅笑着摇摇头,淡淡道:“也就是看看你还成。虽然咱们相识不过两年,但我朋友不多,呃,好吧,目前看来似乎只有你这一个。你说我不给你相面,还能瞧谁去呢。”
按说温浅这话其实挺稀松平常,要非找到点特别的,也不过就是侧面肯定了一下老白的唯一朋友地位。可老白就是觉得脸颊发热,莫名其妙就有那么点做贼心虚的反应。
“啊,对了,”温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上次我就想问,老白,你叫什么啊?”
呆呆的眨眨眼,老白想也没想的说:“老白啊。”
温浅哑然失笑。他生平第一次想去敲一个人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豆腐还是西瓜瓤:“全天下都知道你叫老白,不过白只是你的姓氏吧,名讳呢?”
……
一阵山风吹过,温浅不高不低的声音就在这山风中缓缓消散。
老白愣愣的,恍若忽然失去了声音。
似乎早该被人提出的问题,可多年来又真的没人注意过。伊贝琦叫他老白,周小村叫他老白,就连言是非都没有多打听过一句。那个师傅给起的名字,早就遗落在了岁月的长河里,老白自己都险些忘了。
“老白?”温浅略带担心的出声,这情形让他有些后悔问了。其实换一个人他可能也不会多此一事,只是面对老白,似乎总比平日里更放松随性一些。
“白烨。”抬头对上温浅的目光,老白嘴角绽开浅浅的花儿,“我叫白烨。”
“如昼之夜?”温浅试探性的猜。
老白轻轻摇头,想了想才道:“烨烨火光。”
温浅乐:“这可不大合适。”
“烧不起来是吧。”老白没好气的白了男人一眼。
哪知温浅竟然真的敢笑着点头:“你这人,至多也就是温温的。”
“比你热乎气儿多就成。”老白实话实说。
温浅不以为意,状似仍在回味:“白烨……总觉得像在叫别人。”
“我师傅说我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你也可以叫我白三。”老白算是把自己的底儿都抖落出来了。
“也怪怪的,”温浅耸耸肩,沉吟片刻后一本正经道,“还是叫老白亲切,舒坦。”
“这不瞎折腾嘛。”老白又好气又好笑:“得,那你就继续叫老白吧。”
“老白。”
“哎,跟这儿候着呢。”
“呵,这多顺溜。”
“你就是吃饱了闲的。”
“……”
折腾一圈儿,老白还叫那个老白。温浅也笑自己多此一举,纳闷的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明明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等多余的事,怎么这会儿鲜有的好奇心都用老白身上了?
不过,饶是温浅有颗七窍玲珑心想明白了上述问题,还有件事却是他永远也想不到的。
――就在这个下午,就因这无心的一问,他得到了一颗心。尽管那颗心怯弱,胆小,不敢见光,却比任何其它的都执着,真诚,含蓄,绵长。
这个盛夏,异常的热。往年三伏天,山顶至多中午时分热上一小会儿,其余都凉爽得很。可今年不知怎么了,几乎从早热到晚。热得蝉都没了叫的精神,热得花都没了开的力气。一些大叶子的树都耷拉着枝条,无精打采。
“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白家山夏天很凉快的。”坐在透风的藤椅上,温浅笑得很是和蔼,只是说话间一瞬不动的盯着老白,让可怜的“有人”倍感压力。
“今天绝对反常。”老白给自己辩解,有些着急道,“不信你明年夏天再来。”
“明年夏天?”温浅被这十分长远的邀请给逗笑了,“虽然盛情难却,不过看现在这个热度,我恐怕要好好考虑了。”
老白微微别开视线,有些不自在。不是因为温浅的回答,而是因为他自己。邀请的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那邀请太过急切甚至带着点渴望,也许对方并没有察觉,但老白为自己感到羞耻。
明明之前掩饰的都很好,为何最近频频出错呢?老白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天气。因为天气很热,连带的他的心也莫名燥热起来。
他喜欢上温浅了,这个毋庸置疑。可从前喜欢小村时明明能克制得很好,如今却只觉得烦躁。想要倾诉想要发泄的**是那般强烈,生生忍着的结果就是无比的难耐。
不过这也让老白清楚的认识到了,他的病并非只是针对周小村,也就是说病理并不在小孩儿身上,而是在自己身上。从前他以为自己是因喜欢上了小孩儿而没有办法再去喜欢伊贝琦,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真的只会喜欢上男人所以无法接受女人。
想明白这件事并没有让老白豁然开朗,相反,他比从前更加的痛苦。如果只是碰巧喜欢上了男人,那么他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可现在……
翠柏山庄的焦土已经把他紧紧埋住,生平第一次,老白如此害怕。
“话说,晚上吃什么?”温浅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给自己徒劳的扇着风。
老白闻言微微发愣,随即收回思绪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有白菜,有萝卜,好像还有些黄瓜。”
“你确定这是咱们的晚饭?”
“嗯?”
“怎么听都像是在喂兔子。”
虽然温浅在轻声叹息,且表情一本正经。不过多日来的相处,已经让老白可以轻易在对方那看似正经的脸上捕捉到其他情绪的蛛丝马迹。比如这会儿,那个波澜不惊的表情其实叫揶揄,当然也可以称之为调侃。
“有得吃就不错了,要不您老能者多劳下山采办采办?”
“呃,”温浅还真煞有介事的为难起来,“白兄如此尽地主之谊恐怕不妥吧。”
“少来,”老白撇撇嘴,“没让你赔我房子已经仁至义尽了。”
温浅这回是真瞪大眼睛了:“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猴年马月怎么着,这帐我记上十年二十年都不成问题。”老白总算享受了把气焰嚣张。
温浅被眼前鼻子都快仰到天上的人给逗得彻底没了脾气,不过本来在老白面前似乎也很难找到脾气:“成成成,你是债主,是大爷,一会儿小的就下山采办去。”
“这还差不多。”老白满足的眯起眼睛,“喂,要不要吃瓜?”
温浅笑笑点头,然后看着老白起身往冰着瓜的井口奔去。
背对着温浅开始聚精会神捞瓜的老白并不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如果这会儿他回头,那么一定会被温浅的眼神吓一跳。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和平静或者笑意盎然,此刻温浅的眸子又恢复到了刚认识老白时那种微冷的温度,带着点疏离,带着点淡漠,但更多的是探究和疑惑。
温浅清晰的感觉到这段时间的老白有些反常,时不时的偷偷看自己倒不算什么,可动不动就陷入一种莫名深沉的情绪,好像在和什么斗争似的这就有些让人不安了。
温浅并不擅观察人心,所以他想不出老白究竟在困扰或者酝酿些什么。但多年的行走江湖让他对潜在的危险异常敏感,直觉老白的这种反常和自己有关,温浅下意识的就有了些许防备。
不过从心里上讲温浅更愿意相信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直觉告诉他老白反常,但同样也是直觉告诉他老白不大可能害他。所以最终,他选择静观其变。
待老白从井里把瓜捞出来返回时,温浅早已恢复招牌微笑,且手持浅伤剑非常配合的准备切西瓜。
“瓜很凉!”
“看你抱那么紧就知道了。”
“嘿嘿,所以你看……能不能等会儿再切?”
“热了就不好吃了。”
“我就抱一会儿。”
“抱在怀里切吗?我没试过,不过刀剑无眼……”
“温、浅,不许恐吓地主!”
“呵呵……”
难得刮来阵风,虽然是热的,可还是让花草树木开心的舞蹈起来。沙沙的草木私语和人们的嬉笑吵闹,交织成了夏日山林里最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