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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3章 桃花铺惊魂(一)

    二月二,龙抬头。

    一年中最冷的日子正慢慢逝去,山上的积雪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变薄,安逸了一冬天的人们伸伸懒腰,准备开始新一年的耕耘。

    老白从来不是勤快人。这时候如果给他个枕头,他能继续睡到端午。可事实确是,他的枕头被人没收了。更令人发指的是那婆娘不光没收他的枕头,还以不给他做饭吃相要挟他立即下山弥补年前欠下的胭脂水粉。

    老白不能理解女人们恐怖的执着,却知晓一个简单的道理。听话,有饭吃,不听话,饿肚子。刹那间,老白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比悲凉。

    戴上惯用的面皮儿下山到了白家镇,老白有些意外。这里似乎早就热闹起来了,小商小贩们热火朝天的吆喝着,赶集的人们一个个红光满面的精神头十足,果然一冬天不是白养的。

    胭脂铺的老板娘和老白认得,隔着好几丈远就在那儿吆喝:“小哥儿,又来给媳妇儿买胭脂啊,瞧你都来得多少回怎么还这不好意思啊,呵呵,快进来快进来呀……”

    老白有挠墙的冲动。他想说我这不好意思还不都是让你给吆喝的!规规矩矩坐堂里当你的老板娘不就结了,非穿得七露八露的搁大门口用眼神儿勾人,还有这店名儿,叫个什么吉祥啊悦来啊聚义啊再不济你叫个香粉铺,那迎来送往的也知道你是干啥的,非得叫脂粉楼,害得老白每次踏这门槛都有些心内纠结。

    老板娘可不知道老白的心思,一双眼睛在老白脸上流连忘返瞧够了本儿,才扭着水蛇腰进了柜台,轻笑道:“小哥儿,这次是要香粉还是要朱红?对了,我这前些日子还来了些绢花和铜镜,你要不要挑选几样?”

    老白刚想说不用,脑袋里忽然闪过临下山时伊贝琦温柔的凝视。不禁打了个寒蝉:“那麻烦老板娘,都拿过来瞧瞧吧。”

    老白进胭脂铺的时候两手空空,出来肩上就多了个细软。老板娘很贴心,帮着老白把东西包得干净利落。

    “嗯,这下回去我可有饭吃了。”老白自言自语着,忽然间觉得肩膀上扛的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袋子馒头。

    给伊贝琦买完东西,老白又寻么着给周小村捎点啥。街角有个江湖卖艺的在玩九连环,老白瞧了会儿,觉得挺有意思。看似无扣,却环环有解。周小村这个年纪,正是对这类东西感兴趣的时候,老白便和卖艺人磨了好久,才将人家吃饭的家伙买到了手。

    其实,老白对这个也很有兴趣。因此,一买到手就按照卖艺人的指导边走边鼓捣起来,玩得不亦乐乎。太过投入的后果就是与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实在对不住,我刚刚光顾着低头没……”

    “抱歉,在下心急一时不察,莽撞了……”

    双方同时出声道歉,老白有些意外。江湖上他难得遇见如此有礼的,果然还是这市井小镇最为朴实。思及此,老白微笑抬头,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僵住了神情。

    难怪觉得声音有些熟,与他相撞的居然是柏谨!

    男人的气色尚可,看起来那毒似已祛除干净,只是气息还有些弱,应是大病初愈尚需调理。

    柏谨见老白愣住,还以为他被自己撞得重了,关切道:“兄台是不是哪里被撞得不适?”

    “哦,没有。”老白下意识的摇摇头,接着微微侧身,绕开柏谨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柏谨纳闷的蹙眉,却也在片刻后无谓的耸耸肩,继续前行。

    老白重重的皱起眉毛。不是他自吹,但凡来白家镇的江湖客,十个里面有九个是冲着他老白来的,因为方圆百里,除了山上那一点点药,再没什么活物儿能和江湖扯上关系。而如果可那人进了白家茶铺,那这十成十是找他来了。

    老白从暗处看着柏谨踏进了茶铺,心中的郁结算是彻底坐实。人家是二月二龙抬头,抬头见喜,他倒好,抬头就是一闷棍。

    柏谨来白家镇做什么?终归不是找他老白喝茶唠嗑的。难道是为了那白山千翠芙蓉佩的事?可人家柏轩那庄主都板上钉钉了,他这时候找自己来又能如何?单纯为了泄愤?老白又觉得不大像,别的不说,就看柏谨那还没好利索的身子骨,如果撑着这副身子只是为了来找自己报仇,那老白豁出去了就为他这执着也可以让他捅上……额,打上一拳好了。

    说实话,老白不想再跟翠柏山庄扯上关系,他总觉得那潭水太浑,轻易就能把他搅和得头昏脑胀。可对柏谨,他却又真的带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如今人坐进了他的白家茶铺,老白很想袖手不管,可腿下却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叹口气,老白在路边找了个小孩儿,用一串糖葫芦换得小孩儿帮他给柏谨递了个字条。看着柏谨焦急的出来往郊外树林里走,老白立刻跟上。

    老白行走江湖一般只有三张脸,一是六十左右老者脸,二是在破庙给温浅看手相时的稳重敦厚脸,三则是在柏家白事宴上的年少俊俏脸。第一张脸老白通常用来接生意,这也就是为何江湖人都以为老白年事高的原因,第二张脸老白通常用来行走江湖,没特点,够大众,不容易引起注意,见过的人多,记住的人却少之又少。第三张脸老白一般是不用的,除非是为谨慎起见,怕第二张脸用得太久旁人注意到,才会用这第三张脸。易容之术并不如旁人想得如此简单,似乎随时随地皆可为之。随时随地可为是可为,可那定然粗糙,又怎比得易了数年闭着眼都能摸到神韵的面皮儿。所以这面皮儿不在多,在精。

    当然,老白自己那真的面皮儿,除了在山里,否则通常是不露的。按伊贝琦的说法,不露也好,因为那张真面皮儿薄得似乎吹弹可破,让人看都不敢太用力。

    这次下山老白没想着接生意,所以顶着的是那张敦厚老实的大众脸。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远远的,老白就看见柏谨在约定的地点来回踱步,眉宇间尽是愁容和心焦。隐隐的,还透了丝害怕。

    慢慢走近,老白轻咳一声,柏谨转过头来,满眼警惕。却在见到老白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是你?”

    老白苦笑:“嗯,咱俩也是缘分,不用你找,我俩就先撞上了。”

    “你就是老白?”柏谨试探的问。

    “怎么,不像?”老白笑着挑眉。

    柏谨犹豫道:“江湖都传老白是位年逾古稀的老者。”

    “你也说了,是传,总是有些没影儿的。”老白道,“要不回头我改叫小白,想那年龄就能降下了。”

    柏谨被逗得总算有了丝笑模样,淡淡的,让他整个人都有了些好看得精气神儿。

    “那么现在,是否可以告知在下,你千里迢迢到这白家镇找我,所欲为何?”老白总算问了心中所想,末了又加上句,“想来,不会是为寻仇吧?”

    柏谨缓缓摇头,幽幽叹道:“庄主一事……罢了,都是柏家人,谁做不一样。在下今日前来是有另外意一事相求。”

    老白点点头:“说来听听。”

    柏谨抱拳,恭敬道:“求白先生为我寻人。”

    老白挑眉:“何人?”

    柏谨一字一句道:“浅伤剑,温浅。”

    老白闻言仰天长舒一口气,确定自己与此生意无缘了。莫名其妙的,最近似乎总和那个人扯上关系,如果是普通人倒还好说,可杀手,还是曾经要取自己性命的杀手,老白敬谢不敏。

    似乎看出老白的心思,柏谨急忙道:“取先生性命那笔生意以九月初九为限,早就不作数了。温浅也再不会动手。这点先生可以放心。”

    老白在心里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对柏谨的承诺有放心,对温浅的生意德也放心,可他对神奇而又无常的命运不放心。所谓孽缘,糟就糟在这个孽上。而他,希望离得越远越好。

    “抱歉,这个生意我不接。”没有犹豫,老白拒绝的直截了当。

    柏谨的眸子忽然黯了下来,刚才好容易燃起的一丝精气神儿,瞬间没了踪影。老白忽然有些不安,对于他来讲不过是笔生意,可在柏谨这里却似乎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白先生,算在下求你。”柏谨看着老白,眼中的光似乎有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老白心中一紧,不知怎么的,他从柏谨的眼里似乎看到了某些熟悉的东西。那么深沉,那么压抑,又那么痛楚,就像他在无数个夜里把被子蒙过头,深深压制住的某种情绪。

    蓦地,老白想起了年前的那支冻莲。温浅说是还人情,还谁的人情?那能解百毒的药,和此刻柏谨的康复是否有什么关联?柏谨现下如此焦急的想要寻到那男人,又是为何?如果他们真的交好,又怎会需要找他老白来寻人?

    乱,比伊贝琦煮得八宝粥还乱。

    这个生意,不能接。老白主意是打定的。可他担不住那个求字,柏谨的这一声求,让他没办法推开。

    “不是在下有意拒绝,实乃能力有限,”老白诚恳道,“寻人一事,通常是找言是非的,江湖有名的包打听,你应该也听过。”

    柏谨原本失望的表情在听见言是非的名字后亮了下,却又很快消逝:“听是听过,可他行踪不定,我的时间又有限……”

    “我知道他在哪儿。”老白说着,凑过去轻轻在柏谨耳边说了个地址,然后道,“你去那里,必定寻得到他。到时候就说我让你去的,这个生意,他准接。”

    柏谨迟迟没出声。老白以为他不信,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去找他,我不会砸自己招牌的。”

    柏谨苦笑着摇摇头:“不,我相信白先生。只是,希望我还来得及找到言是非。”

    老白觉得柏谨的话里有话,就像他时日无多了似的。想问,却又觉得多此一举,既然自己打定了主意不接,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目送柏谨略显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老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半晌,老白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罢了,回家。”

    把细软又往肩膀上掂了掂,老白转身欲走,却忽然听见一声深情呼唤。

    “老白大侠!终于让我寻到你了!”

    没等老白反应过来,一阵旋风似的黑影从远处席卷而来。尘土中,老白踉跄的后退好几步险些摔倒。待尘埃落定,他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乃一彪形大汉。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五大三粗之类的词都是给此人预备的,开春儿的天,却只着了件单衫,腰间围着块虎皮,内力插了两把寒光熠熠的板斧。

    “这、这位壮士,你认错人了……”老白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内心盘算着报销自己恐怕一把斧子就够了。

    “大侠!你可一定要接我的生意!我都在茶馆里等了您半个月了!”彪形大汉一脸凄苦状,无奈老白对着他贲张的肌肉,实在燃不起半点儿同情。

    “都说了你认……”老白拔腿欲走,话到一半却被脚下的异样截断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正紧巴巴的抱着老白的大腿,老白一低头,正对上那孩子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

    一时,无声。

    良久。

    “叔叔,你家、你家……侠(茶)不好豁(喝)……”

    “……”

    二度,无声。

    片刻。

    “那个谁,叫什么来着,说说看找我要做什么……”

    老白,毫无抵抗地,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