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接了笔大生意你知道吗?”
“什么大生意,那是刀尖儿上舔血的活儿!”
“你说他这东西真能安全带到吗?”
“啧,这可难讲,不是都传言一旦他接手十有**圆满么?”
“他是十有**,可那温浅据说要么不接,但凡接下的生意没有失败的。”
“可温浅不是只接杀人生意么,什么时候改成寻物了?”
“笨,柏谨为什么找那么多路人马,各司其职啊,温浅负责杀,自然就有人负责在后面找东西。”
“喂喂,你把温浅说得那么神他不也才是杀手榜天下第三嘛。”
“哈哈,也对,估计若是让他去杀李顾二人,恐怕只有失败的份儿喽……”
“嘿嘿,来来来,喝酒,喝酒!”
人红是非多,这阵子,老白红了。坊间都在等着看他的好戏,当然也有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如顺利休妻的黑风寨二当家终于为父亲讨到块像样的风水宝地的仇府大总管还有如愿从良觅得良缘的红袖楼名妓等等,都在为老白担着一份心。
殊不知此刻的老白非但没有抱头鼠窜,还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坐在这江湖人口流动最密集的中原酒楼里,胡吃海喝。
“小二,这香菇炖鸡讲究的就是一个火候,记得告诉后厨下次多炖它一个时辰。”老白笑得和善,那一脸诚恳不仅不招人厌,反倒让人更想亲近。
“少侠多担待,小的这就告诉后厨去。”小二热络的应着,随后就去了后厨。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
现下的老白在他人眼中不过十**岁,一把做工粗糙的宝剑显示着他江湖小虾米的身份,而伊贝琦则回到了二八年华,老白亲手炮制的易容自然天衣无缝,收敛了眼波流转间的风情,伊贝琦就似朵才露尖尖角的粉荷。刚易容那会儿,周小村每每看着伊贝琦就看痴了,要不是老白三令五申不准他乱来,那血气方刚的小毛头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来。
周小村是三人中最轻松的一个,老白没有为他做人面,只是简单的修改了下他的五官,眉毛再挑一点,眼角再下一点,脸颊再圆一点,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师弟便新鲜出炉。
“喂,你出名了。”周小村凑近老白,虽然压低了声音可笑意仍然明显,天底下敢揶揄自己师傅的,周小村恐怕是头一份。
“少说话,多吃饭!”老白低声呵斥。不是他紧张过度,实在是江湖之大武林之深高手太多,哪怕在你听来是蚊子嗡嗡到了人家耳畔恐怕也顶得上敲锣打鼓。
“话说,我刚刚才想到一个问题。”伊贝琦也尽量放低声音,结果压得太低,老白要靠看她的嘴型才知道她问什么。
伊贝琦问的是,人都死了我们还保这镖干什么?难不成到时候问死人要银子?
老白同样用嘴型作了回答,在商言商,谁让咱收了定金呢。末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路程都走一半了伊女侠才想起来问,佩服佩服。
――欣赏伊贝琦怒气中的粉嫩脸蛋,是老白为数不多的恶趣味之一。
中原酒楼地处的中原县大致位于白家镇和翠柏山庄这条线的中心点,所以截至八月二十八,老白这镖算是已经成功了一半儿。
从中原县到下一个镇子需要赶两天两夜的路,中间再无人家,基本可算一片荒郊野岭。为此,老白特意在中原镇补足了干粮和水,这才上了路。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段路的荒凉,等他于密林中看见救命稻草似的破庙时,已然八月二十九的深夜。
云遮了月,树掩了影,没有风的夜林,黑得像墨,一片死寂。而那座破庙就那么孤零零的立在层层密林的最深处,斑驳墙壁上仅剩的一丁点红漆在这个时刻看来,也成了黑褐色。
周小村下意识的动动身子,似乎想把不自觉泛起的鸡皮疙瘩统统抖落:“师……师兄,咱就住这儿?”本来想喊师傅,结果想起老白出门前不下两个时辰的叮嘱,及时改了口。
“没别的地儿了,忍忍吧。”老白宠溺的摸摸周小村的头。
伊贝琦不咸不淡的扯了扯嘴角,把目光从老白那只慈祥的手上移开,自觉的把马车栓到庙门口的大树上。
“吱呀――”
老白推开了庙门。
下一刻,师兄师弟师妹不约而同的张大嘴,眼神愣愣的一动不动。
“哟,这是哪个门派的朋友啊,打招呼的方式很别致嘛。”火堆旁的一个络腮胡大汉底气十足的朗声笑着。
不怪老白一行人失态,实在这庙门内外对比太过强烈。谁能想到这荒山野岭阴风测测的破庙里,竟然比那中原酒楼还要热闹!
偌大的庙内,粗略看去不下数十人,一成的商人,九成的江湖客。有三五成群的,也有形单影只的,有酣然入睡的,也有清冷安坐的。零星的几堆篝火分布在庙内,平添了很多温暖。
老白本想找个角落靠着,结果周小村非常是时候的打了个喷嚏,老白一咬牙,带着他和伊贝琦也围到了火堆边儿。
“兄弟,刚问你话还没应我呢。”络腮胡一看老白坐到了自己身边,又热络的开了口。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就是说这种人呢。老白在心里郁闷的叹口气,随即堆上满脸和善的笑,道:“在下星云山弟子,不过我派素少在江湖走动,兄台恐怕没听……”
“啊,莫非是那个精通易经八卦擅相面解命的星云山?!”络腮胡眼睛都开始闪闪放光,一时间比那篝火还要炽热。
老白咽了咽口水,大抵明白这事儿是不能善了了。
果然,大汉得到老白的点头之后,兴致勃勃的把篝火挑得更旺,这才转向老白,道:“那少侠帮我看看面相吧。”
老白哑然。他这些年做得尽是改人面,哪里相过人面?偷偷的瞄了眼期待中的大汉,老白忽然灵机一动:“兄台这胡须真乃美髯。”
大汉闻言笑开了怀:“多少年了,一直蓄着。哪天要是刮了干净,倒真不适应了。”
老白非常赞同的点点头,然后道:“不过,兄台这面相大半掩映到了美髯下,在下就是想相,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噗――”
发出笑声的是周小村,老白难得编个瞎话儿,看在他的眼里则充满了趣味。
老白略带责备的瞥了他一眼,继而又真诚的望向美髯公。络腮胡倒是相信了老白,只当周小村是笑话自己遇见了高人却没有相面的福分,不免有些郁卒。
老白在心里长舒口气,正为自己逃过一劫庆幸,不想又听见了络腮胡兴奋的声音:“对了,可以看手相!”
老白望着火堆,想揪出根棍子抽打对方。
“……于是,兄台后半生虽有些许小坎坷,但总的来看仍是顺风顺水的好命,独步武林自然谈不上,但立一方威名总是绰绰有余的……”
“那有没有什么忌讳……”
“按八字看,兄台命里旺木,缺水,而水又生木,故兄台以后安家可近水泊,运势自然更旺……”
“那么……”
“所以……”
“叽里……”
“咕噜……”
当络腮胡兄台终于满意而眠时,老白的嗓子都快说冒了烟儿。
伊贝琦已经在墙角找了个好位置闭目养神去了,而眼见周小村也暖和的差不多了,老白赶紧带着小孩儿也靠了过去。
周小村还沉浸在刚刚老白的巧舌如簧里,瞪大眼睛一脸意外。老白好笑的拍了拍他的头,颇带师傅威严的命令着:“睡觉。”
赶了一天半宿的路,其实周小村早也乏了。闭上眼睛靠在伊贝琦的身边,很快就轻轻的打起了酣。
络腮胡算是这破庙里最咋呼的,他一睡,整个庙都安静下来。除了入睡人们的均匀呼吸,就只有偶尔伴着夜风传来的几声窃窃私语。这样的夜,这样的地点,总是有人无法安眠的。
老白觉得手有些冷,刚要往袖子里塞,却忽然发现如今的装扮实在不适合此番动作,只得悻悻作罢。叹口气,老白不敢睡,最后实在无聊便开始捡衣襟上沾着的发丝,有些是他掉的,有些是周小村的,还有少许应该是伊贝琦的。
一根,两根,三根……
“兄台若有闲,能否也帮在下看看手相?”
耳边忽然传来温和的嗓音,老白一惊,猛的抬头,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净却不乏英气的脸,虽然带着剑,却没有江湖客那般凌厉的气势和咄咄逼人的暴戾,眼前约二十五六的青年让人看着打心眼儿里舒坦。
老白放下心来。羊嘛,一个也是放,两个也是赶,反正他恰好无事可做,危机四伏的漫漫长夜又睡不得。思及此,老白坐起身子,又拿出了白半仙儿的派头。
“左手给我。”老白伸出自己的手掌,作邀请状。
青年把手伸了过来。老白盯着那掌心,有些诧异。按理说常年拿剑的手是应该布满茧子的,可青年的手掌却只在指根下方的部分有一点点硬硬的突起,其余皆白皙而柔滑,掌纹布在手心,脉络清晰透彻。
“你肯定是偷懒不常练功。”老白淡淡的开着玩笑,“皮肉细得跟姑娘家似的。”
青年浅浅的笑笑,不置可否。
老白也就像模像样的看起来。其实他对掌纹并不是很精通,只能说略知一二。刚刚和络腮胡讲的那番话,真三分,假七分。如今大大审视了一番青年的掌心,心中有了数,便又准备开始那个套路――从五行说到仕途,从媳妇儿说到儿子。
可惜老白那半仙儿之口还未来得及开,就被青年打断。
“兄台可是相完了?”
“呃,嗯。”老白有些发愣。
青年认真的看向老白的眼睛:“那么依兄台看,我能活到什么年岁?”
老白眨眨眼,又低头看看青年的掌心,好半天才艰难的出声:“依我看,怎么着……也有个七八十岁吧……”明显底气不足。
“真的?”想必青年也听出了不妥。
老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捧着青年的手掌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意思只有一个,我星云山弟子扛着师门的招牌呢,怎么敢信口雌黄?
末了,青年终于信了。收回手掌,青年送给老白一个和煦的微笑:“多谢。”
老白总觉得那笑意没有到达青年的眼睛,可因为那眸子原本就是温和的,所以那笑容看着又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是让人舒服的。
“哪里,举手之劳。”老白摸摸鼻子,有些愧疚的收下了这谢意。
青年回到三丈外他原本落脚的地方开始重新闭目养神,剑放在怀里,轻轻的搂着。
窗口钻进一阵强风,火堆被吹起层层木灰,老白连打了三个喷嚏,之后赶紧拢严实了衣服。同时在心里虔诚的念了好几遍菩萨保佑,可别在这荒郊野岭里惹上恼人的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