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湖边别院收拾得干净,随身的婢女端来春茶,她品茗着,这水细腻果然不是北方的水可以比的,抬眼看了窗外烛光染上的青绿,淡然道,“枫晚呢。”
“少主出去了。”等着主母发问的随身婢子轻轻应答。
无意听得江暮南下要另娶的事,让她和江宸非常震怒,两人千里赶来,一进了言家门就发生着闹剧,看窗外烟般绿意,她唇角泛出一抹苦笑,看到那言夜雨她打心里的怜爱,只是,她也觉得不对劲,儿子是什么样的脾性她很清楚,言夜雨确实妍美,可是也太小了些,应该不至于让从不好‘南风’的枫晚改了天生□□,而且,江暮那没半点忌讳,让人满街采办聘礼的做派显然是想弄得全城皆知,把此事坐实,这不留人余地的性子让她很忧心。
看着窗外,思绪万千,夜已深,她却无半点儿睡意,对于江暮这件事情,不知道他父亲又是如何想的?
“夫人,有件事情奴婢想和您说。”
她回身看着从娘家就服侍着她的陪嫁丫头――珍娘,使女们铺好了被子都乖巧的出去了,珍娘合上房门上前低声道:“今天去了言家,我在言家那些婢女中看到些个认识的人。”
言家的婢女?她想了一下,言家有婢女吗?她怎么没见到一个?之前她从未曾来过这地界,那么也从未曾离开过她身边的珍娘怎么会认得言家的婢女?
珍娘也觉得有些奇怪,“就在夫人轿子抬进门时,言家的婢女就回避到偏厅去了,当时我也是无意扫了一眼,那些婢女中居然有些犯官之女。”
“犯官之女?”她淡然,“犯了事的官家,男子多是放逐边荒,女子按律法官卖多沦为奴婢,这些女子落在这言家做了婢女也算是福份了。”
珍娘也点头,“这奴婢也知道,奇怪的就在这里了,奴婢认得有位姑娘,那姿色和举止都曾是上选,可在那些婢女中居然一点儿也不显眼,所以,珍娘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相信珍娘的眼光,不过就算是不对劲,今天已经太晚了,还是先暂且放置在一边,明天再做考虑。
江暮也没去什么地方,也就是被言家赶出来没等进别院的门,江暮就被父亲的人请去单独说话去了。
别院外小溪边柳树下,父子俩对视着,彼此都有点不自在。“这是个很富庶的地界,这里的人也七窍玲珑,”莫名有着感慨,江宸看着儿子,“你应该知道江家是不能在这里久待的,明天必须要启程回去,说话就不要拐弯抹角了,我也不问你为何执意要娶言家小公子的原因,我只想说,你这是在毁了他的一生。”
看着很少和他对谈的父亲,江暮没有回话,江宸转身扫视随着夜寒悄然生烟的水面,“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着的孩子灵气逼人,塞北是什么样的地方,你当真要让他在那苦寒之地耗尽灵性?”
“您在暗指母亲?”江暮看父亲。
江宸没有否认,抬目逼视着江暮,“你还是放弃的好,你是江氏继承人,你应该清楚,这次的联姻并不是因为巩固江氏的基业,而是你应该娶妻,江氏需要下一个继承人。”
看着父亲,威逼对他没有什么作用,不过,从父亲的话让他有所启发,江暮思考着其它的可能。
问题总是一大堆,可是该休息的时候谁也没有失眠。可能是睡得太晚的原因,快到了巳时言家人才陆续起床,至于小六耀晴在榻上赖着还没醒。
起床后过来瞧小六的小四、小五扬着巴掌在半空挥舞了好会儿,最终对亲弟弟没下得了手。既然巴掌已经举起了,也不好有去无回,那就全招呼到小六的狗腿子铭文身上吧,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这当书僮的还在睡,过份!
晚起的言家人有条不紊的运作着,一切还都在运筹帷幄中。早饭后,言家当家的老三耀辉招集了家里的侍女们,外面的车马都准备好了,言家现在有点儿吵闹,她们还是暂且回避的好。
相应言家的慢条斯理,江氏暂住的别院从凌晨起就忙碌起来,这里不是江氏久待的地方,今天必须得做最后的决定。
凌晨起就从远处隐隐传来熙攘的声音,有着无限生机,久违了的翠色让早起梳洗好的江夫人身心轻快,就要离开这地方,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想临走之前去祭拜一下那位供奉在庙宇中观音座下的言夫人,有那样专情的夫君和可爱的孩子,这女子一定很不凡吧。
一夜没敢合眼的赵魁小心服侍着老爷、夫人,万不敢有什么闪失。一早江暮去见了母亲,表面的礼数文章还是要做的,得知母亲要去拜祭夜雨的母亲,他也同行了。本来江夫人要去拜祭杨氏一早派人向言家通报了,照规矩,言家晚辈是要陪同的,可惜,一早派去的随从垂着脑袋禀告夫人―门房回应,言家主子们还没一个起床的。
看来江暮的事情让他们劳心劳力了,她听报后怜惜体谅的失笑起来。
浅尝了早点就出发了,至于言家的事,江夫人和江暮母子默契的谁都没有再提。
江夫人前脚出门,后脚那些起早的闲杂人等就在江家暂住着的别院外俳徊了,倒不是他们想巴结江氏这个北方豪门,实在是春风一度的花坊流言很让人好奇。
本城最新的八卦绝不是赶着今春的花魁大赛会花落谁家,而是这美人纵横的烟花名地横空出现一位绝代美少年,据说,那塞北皇商江家少主招了清倌花魁听筝,他亲口说言家六少是他未婚夫人呢,闲人们彼此交换了信息,转瞬间,言家小六的艳名直比周小史。
按照言家预先准备下的步骤,流言确实让事情有着变化,只不过这个变化有点儿不在言家预先掌握的范畴中。
这地界没人对何谓塞北江少主的人品感兴趣,他们只对世上还有男子议婚这样的八卦极为新奇,彼此都在打听这江氏究竟为何许人也,本来传言的是江家少主下聘言家,还被当是街坊笑谈,经过传言加传言,而且还得到最新证实――这江家的父母高堂亲自来了。这可不是瞎说的,证人可是本府小衙内呢!大家都在盘算,这什么塞北江家少主的父母居然都亲自来登门议婚了,这惊骇世俗的举动里究竟有何门道?一时间,街头巷尾嘀咕个不休。可叹此时言氏全家都在睡懒觉没听到这样传言,自然作不出任何对策来。
这不,本城最知名的上味斋里,起早赶着尝鲜的食客品尝一流美味的同时也正好交流一下最新出炉的消息。
以宫廷点心为卖点,得额外出五两银子才开的上味斋雅间里坐着贵客,精雕细刻的排门掩不住外间哗然闲语,雅间里坐在上位的贵人听着外间那闲言碎语皱眉道,“那江宸来了这?是不是弄错人了?”
旁边陪座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上味斋楼外传来激励的喧闹,外间闲语的的客人都呼啦围到楼拦探头往楼下瞧。
楼下的喧闹来自对面的一个小铺子门口,年轻的少妇举着扫帚追着夫婿打个不停,旁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过客,那些看热闹的看着也不阻止。雅间的客人侧头扫视楼下追打得场面,还真看不出,这地方民俗有这般开化,此地水葱般的女子居然这般彪悍。
年轻媳妇一边打一边大骂着夫婿忘恩负义,插着腰对围观看热闹的路人称扬言家是德善的人家,那杀千刀的毁人清誉不是东西!不会儿,加入宣扬的女子就有十来位,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中,过路的街坊瞧着也并不以为异,归座的外间那些食客闲言的语调明显细小下来。
这倒是少见,雅间的客人放下小竹帘,手中折扇轻点楼下道,“那提及的言家是什么人家?得这样多女子的仗义?”
侍立的一位面貌平凡的中年人矮身回话,神情中稍有犹豫,“言家是本地知名的――积善之家,”顿了一下,这才继续道,“十多年前,言家主母杨氏是为了给灾民放粮受寒去世的,大灾之后灾民、佃户给杨氏在观音庙还立了侍像。下面这些女子应该都曾是言家的婢女,她们都是因天灾**不得已卖身,被杨氏娘家采办送去服侍外孙的,这些女子在到成年后,言家在衙门里给她们消了奴籍,给她们些贴己的嫁妆放了自由婚配,她们对言家一向感恩。”
当正坐着的贵人听着不由轻轻点头,“如今还有这等贫瘠之地?看来朝廷还是需要更为尽心才是。”
“天子治国严谨,这些年更是风调雨顺,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些年言家的侍女都是历年犯官家的幼女。”
贵人诧然道,“这言家太大胆,怎么敢作出这样的事情来?藏匿朝廷犯官家女子可能会惹来后患的,他们不知道吗?”
中年人回应道:“为朝当官,谁人没有个小心不是,那杨家买的都是未曾及笄的幼女,这些幼女本是娇贵之身,为了父兄失德累得她们一夜间居然沦落为娼妓家奴谁能忍心,这些幼女在言家五年十载,逢上大赦,家族的人多会寻找回去的。杨家购买这些幼女,倒是公开的秘密,经手的官家也默许,也算是各为各留个善德。前年巡按使刘大人巡到此处,知道后也严查了,查到那些幼女都在城外三十里的言家桑园里种桑、养蚕、纺纱、织布,也有一些在言家为婢女,并没逾越奴籍的本分,怎么说也不算藏匿,之后刘大人也就当算了。”
正坐着的贵人听着暗自点头,朝廷执法严谨,父兄过错却要牵连到家中幼女,实在过苛了,贵人点头道,“这言家确有积善之德,怎么没有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命?”
“言茂中过秀才,自成亲后每年有小半年流连在外,据说立志要写出一本山水志来,言家有六子,长子次子三子都过了乡试,却都无意仕途。”
哦,这倒让人意外,那男子轻拍折扇回转话题,“那江暮要娶言家小公子不会就是为了言家收的是那些犯官之后?”话出口,他自己就摇头了,犯官之后有什么可巴结的,要论犯官,江家那边更多。他抬头问,“外面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传着江氏为天家所忌,莫不是为了这个?那江枫晚要娶个男子是为了向朝廷表示忠心?”
“这种向朝廷以示忠诚的做法向来被忌讳,就算江宸不清楚,他夫人林红叶难道还不知道吗?”一直没有吱声,旁坐的俊雅公子冷笑起来。
“也是,你说得对,红叶不可能不知天子忌讳此事。去查查怎么回事,江宸夫妻究竟是真的来了,还是有人在捏造。”他挥扇微微笑,“多去两个,江宸的手下不怎么好对付。”
平凡的中年人招呼了靠门标枪般站着的年轻人一起出去消失在人群中。
巳时一过,街面上的消息得到多方面的证实,来的确实是塞北的江氏,江家好几条船就泊在水边码头上,那船大着呢。
一吃过午饭,在这城里外住着的各府衙老爷都聚集了过来,塞北江氏可不是多见的人物,赶紧多看看,这些老爷们对从街坊传来的江氏长公子娶言家小六的消息好奇得紧呢。
睡了懒觉、做了早课,吃了午饭才得空溜出来,小衙内逛上了街,听得街头巷尾传言,言小六要嫁人了?要嫁给个姓江的?听到这样传言的小衙内先把叽叽咕咕的路人揍了一顿,立即招呼了一群家丁拿着棍子吆喝着冲向如今人人皆知的江氏别院而来,叫嚣着要和那个敢抢了他的小六那姓江的单挑。正下轿的府衙老爷瞧着脸都青了,抬轿的家奴很有眼色的把小衙内扛着‘请’了回去,此时府衙老爷深深体会到这言家小六要嫁人的消息对他家而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好消息,府衙老爷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做这个大媒,千万得把言家小六给风风光光嫁出去,只有这样,他们家未来才会无限光明。
一早出去的江夫人、江暮在庙里吃了斋饭,回来已经是下午,后面还跟着言家一家子。
没办法,晚起的言家父子吃过早点,忙着遣走了家里婢女暂避,那亲家老爷那里的仆妇过来交接。一直在门外候着,等得都要发困的江家侍从终于等到言家开门立即禀告,听到江夫人一早前往城外去拜祭杨氏,言茂不去还没什么,可言家儿子们不去回礼就是大大的失礼,不得已,跑到城外回礼去全家才进庙门就正面迎上出庙的江夫人,几番客套下来,这就把时间耽误下来了。
江夫人还真喜欢言家耀晴,牵着手就没放开。没办法脱开她疼爱的欢喜,言家兄弟们只有在一旁挤兑江暮,不让他往小六那儿靠,书僮铭文更是把宝贝六少保护地滴水不漏,虎视眈眈不让江暮有接近他家六少一寸的机会。言、江两家‘和热融融’的踏青,被多少人瞧在眼里,这小半天游治下来,已经传了两三个版本了。所谓当局者迷是千古至理名言,当局者永远是最后知道传言的那一个,这次真是弄巧成拙了,四掌柜被江氏的家仆隔绝在数丈之外瞧着东家宝贝外孙们叫苦不迭,明儿个东家回来晓得了,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言茂也是因为江夫人拜祭自家夫人才不得已才跑到郊外回礼的,拜祭完了还是快快散了吧,他们也不想和江家搅合在一起惹话。道别的客气话才出口,江暮立即不识相的来了句一会儿上门拜访,惹得向来斯文的言茂都想挥拳教训他了。
如若江暮还要上他们家折腾,那么与其主客说得口干舌燥渴得半死,还不如上他们言家跑到他们门上去吵架呢,这件事情就在江氏别院立即解决了吧,探听好江氏的决定,他们也好进行下一步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