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文撒着脚丫往城南跑。带风的脚在青石板道上跳跃着,挑着近路穿插跑过市集,远远的,在商铺林立的东街看到一个熟人。
铭文在东城最繁华的东街那最大银楼铺子前看到正走出铺面的赵魁。
这个大叔怎么在这?铭文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赵魁从银楼出来透透气,这可怎么办才好?少主像是要来真的,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焦虑的赵魁抬眼就瞧着街对面那言家小书僮那被春日晒得红彤彤的小脸蛋,这小书僮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还在外头撒欢?
“我家少主让我们来采办需要增加的聘礼。”压低着声调再一次提醒。听了这句再不晓得事情的严重就无药可治了,赵魁好希望这个小书僮能够明点事理,快把他的话带回去吧,不要再在外边闲逛了!
眨着眼睛,铭文也觉得这是很重要的消息,得立即转告家主,可转身要继续跑的身体顿住一下下,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哪儿不对劲呢?转身探望着银楼柜台上那一堆白花花的银子,闪动着眼睛,铭文连忙拖住这位很和气的大叔悄悄道,“前面南街有咱家的铺子,要买也得买咱家的呀。”
听着这话的赵魁再次把脑袋重重的抵着墙面上,全身虚脱无力,心情再次灰暗,别人家的小孩都很正常,怎么言家连个小书僮都如此不正常?
不理解这位大叔表现出来无名的沮丧,铭文加快速度一溜烟跑往家主的门。
春风拂面日渐暖,丫头们打扫完毕,三五群的坐在厅外廊檐下低声闲聊,一边也忙着手中的活计。丫头们在为老爷、少爷们新衣的衣边上绣上精美绣花,和她们忙碌相比,廊檐下穿梭的燕子的辛劳也毫不逊色。
后院书斋里伺候着的侍女拿着拂尘轻轻扫着老爷那些宝贝文稿,丝毫不敢怠慢。伏案写字的言老爷看了在院门外撒欢着上窜下跳寻找小主人的铭文。
四处找不着六少的铭文动转西跑到老爷的斋房来了。
“铭文,老爷唤你。”书斋的丫头对外招呼了一声。
听是老爷招呼,铭文连忙跑进来,规规矩矩的给老爷作揖行礼。
言家老爷看铭文满头大汗的辛劳模样,也忒难为小孩了。言老爷和颜悦色的询问,“外头的情况怎么样了?”。
“老爷,老爷,那个人的来历打听着了。”铭文颠着脚绕过书桌套着老爷耳朵散发所听所闻,还特别提到回来的路上看着那些人在外头用白花花的银子到处买聘礼的事情,铭文向老爷邀功,他特地让那些人到主家铺子花费银子呢。
瞧着乐滋滋的小书僮,言家老爷轻轻眨眨眼睛微微而笑:“耀晴可能到隔壁严家探望严家姑娘去了,这会儿应该回来了,你去看看吧。”
铭文向老爷行礼后连忙又去找了。一边跑一边想着,铭文真是佩服自家老爷,听到这样重大的事情后老爷微微笑的神情比大少、二少还要温柔和熙,果然老爷才是最厉害的。
言家和严家只一墙之隔,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对几代单传的言家而言,隔壁严家就和他们一家人一样,小六年幼丧母深得父兄宠溺,从会爬起就对到隔壁严家拔草摘花很有兴趣,严家也权当是家里多了只猫的,无所在意。严家姑娘把漂亮的言家小六当弟弟疼,严家对七岁不同席的老话也从不曾在意,自家闺女还不如人家小六的手指头漂亮,要真能出事才捡到宝了。这次闺女不小心摔折了腿,要是医治不对,将来瘸了腿,那可就难嫁人了,匆忙中把女儿送到外城的名医那里那里医治,离开前,小六特地去送送。
言家小六从隔壁严家回来,正躺在雕花榻上玩着自己脚踝上银镯悬着的玲铛。在六少房间里找着自己的小主人,铭文立即报告了情况。
看看铭文的小册子上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的记录,再听听着铭文的话,扬着眼角,疑惑的小六再一次向铭文确认姥爷家四掌柜当时的反应,铭文认真的重复一遍当时看到听到的,最后说:“四爷也说不清楚具体情况,可当时四爷脸色很不对。”
言家小六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下,姥爷家的四掌柜据说是姥爷花了很大气力从别家礼聘过来的,姥爷总说四掌柜办事精到、出手大胆,看人很准,如果四掌柜都显出惧怕,那么可能真的很严重。
“他们当真在采办聘礼?”
“是,千真万确,那个大叔告诉我的,他说他少主让他采办需要增加的聘礼物量。”铭文很认真的回答六少的提问。
“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告诉你的?”言家小六盯着铭文。
“什么情况?实在要形容的话――”铭文好好想了一下,“有点儿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奇奇怪怪的,那位大叔跟我说这些话总是左看右瞧的生怕被人看到的模样。”
听到这里,言家小六一下子从塌上坐了起来,现在不是坐着闲磕的时候,言家小孩是在谣言中长大的,刚才听铭文的转述,就算还是小孩子的小六也清楚了,事情严重了!塞北马场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们家依旧不清楚,既然仅知那么一星半点的来历就让姥爷礼聘来以精明著称的四掌柜都怕怕,那么这个江暮肯定很有来路了,对付这样的世家公子哥的方法也直接,就是让他没脸面! ““去把他找的那个青楼女子到底是谁先确认到,之后把那人的身份散发出去!千里求亲的人居然以色选人,转身间就招风尘之女,这样的人品一定要添油加醋的给我往外传。”
六少的决定让忠仆铭文很不理解,散步流言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吧。小六催促着铭文快点儿把这个决定传给在姥爷那儿的大哥他们晓得。
忙碌的不止止是铭文,还有言家的兄弟们。从铭文离开报信后,他们就各行其事。老二耀祖按照小六那狗腿子的记录,很快判断出铭文提到的软红色花轿是清越舫专用的,经过打探,应客的居然是本城花魁清倌――若水。打探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有点儿让人震惊,若水献艺回来后和姐妹谈笑传言了一些笑话,当然目前在别人听来还只是个笑话,可是在言家兄弟耳朵里却已经惊心不已了。他们都不曾见过这位清倌,可也听过若水守身如玉的事情,对若水的人品一直存有敬佩。有些儿可惜,再如何清洁自高,在青楼里不管是如何守身如玉,为了生存必然要学会察言观色,终究会染上风尘气息,就是号称守身如玉的花魁也不能免俗。想来也是,风尘中人最毒的就是眼睛了,江暮这个人做派很大,言家又是是非多多的人家,想不扯出话题都很难。
另外一路四掌柜快马加鞭到盐运衙署找熟人打听,带回来的情况更糟,这个人是麻烦中的麻烦!据知情的人说江府在北方骄横逼人、独断独行,已经招了天家忌讳,而且,江府家主和原配主母不和,导致异母兄弟为了掌控族权弄得势如水火,总之,实在要形容的话,碰上江暮是下签中的下下签。谈到这里,可巧,言家铺子里的伙计也跑来凑热闹,说铺里来了大买卖,那些客人看着什么值钱就买什么,阔绰地让铺子里伙计都怕怕,连忙来找当家三少来了,一向冷静的老三去瞧了一眼后吓得立即跑来找大哥二哥,那些人是江暮带来的人,他们确实很像是在置办聘礼。
本来,他们打听江暮这个人的来历只是想在推诿吵闹的时候多个知己知彼筹码,反正他们全家赖着坚决不承认,可当听到江暮的家仆在采办聘礼就真怔住了,他置办聘礼干什么?送给严家胖丫?那是万万不可能的;送给清倌――若水?更没有可能了,难不成是送给他们家的小六?!
“聘礼?”四掌柜看着东家的宝贝孙子们叽叽咕咕,听到一星半点的话语,可怜的四掌柜伸手掏掏耳朵不可置信,“下聘礼给六少?这话从何说起?”
听着四掌柜的话,他们突然意识到居然忽略了一个本末倒置的问题,老大耀宗拍了一下桌面失声而起,众兄弟互视都失惊跳起来,他们共同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不会吧,这人增添聘礼不会真的给他们家小六的吧?这个人疯了吗!这种违背世俗的事情要是抖出来,势必会将言家推往于万劫不复中!
不管怎么样,事实证明着他们是真的在增加采办聘礼。这是无赖行为!事情复杂得让言家兄弟们一时间都想不出应对法子来,正在束手无策中,铭文跑进来传达了小六的意思。
听着铭文带来的小六的决定,兄弟面面相视,小六成天惹是生非还是有用处的,惹事精小六真的成精了!
对书僮传达小六的话中,兄长们立即明白小六的意思:在谣言出来之前一定要先让自己所制定出来的谣言占据主导!
这是正确的做法!与其让他人先说出什么是非来,还不如自己先编,把流言的方向掌控在自己手心中。抓住流言的方向,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要知道塞北马场的少主是个以色看人的纨绔子弟!既然自己的面子绝对保持不住了,那么就得用上孙子兵法了,以破为立,先入为主,言家的家训有一条,面子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
面子算什么?礼教算什么?千古帝王将相又有几人能留名百年?重要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能吃亏!
老二耀祖刻意忽略四掌柜发呆的模样,“四掌柜,你说要是传出这个什么马场少主身份后,咱们这儿的商贾会不会慕名去拜访呢?”
茫然的四掌柜眼睛一亮,对着五位东家的宝贝外孙肯定的点头,当然了,北方商路自成一局,从来就鲜有外人能插足,就算是没有商机可能,光是凭着塞北马场少主的名号就可以让本地官僚、商贾迎奉,毕竟,关乎皇家边疆安危的塞北江家的人不是能见就见的,这样难得的机会怕没有人会不好奇去瞧瞧。
听到确定的回答,再没有犹豫,让四掌柜的派人把此人身份传出去,特别要对他慕名若水姑娘的事情多多提起。
四掌柜干笑着加快脚步去办了,常年生活在话题之家中,他自然对流言散布有着相当精妙的理解。
春风迎面,街道慢慢掩映进暮色中,繁华街道随着夜幕降临,铺面的掌柜拨弄着算盘珠子盘算一天的盈利,商铺的店伙计麻利的收拾铺面打烊排上门板,店铺后宅的当家主母指导丫头准备着晚饭,沉寂的街道偶尔跑过猫狗。月牙下,城中一隅巷道深处升起了风月灯烛,那一隅青楼花馆灯火通明,花馆里外娇语嘤嘤,姑娘巧笑嫣然和客人囊中金钱相映成趣。跑前跑后的老鸨笑得很开心,今日的客人格外的多,今天一定赚得不少。悄悄的,流言像小小的火苗在慢吞吞的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