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拉萨。长空湛蓝,浮云如洗。
被墨镜遮住半张脸的夏迪,拖着一个行李箱,拿着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站在一个小院门口,确认了一下门牌号码,看看房门虚掩着,就问道,“请问有人吗?”
屋内却一点动静也无。
夏迪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前推开房门,只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倒是有藤制的桌椅沙发随意散放着,还有一条正在和骨头做着搏斗的大狗,此时听到动静,便一脸警惕地转头看向夏迪。
夏迪心中一哆嗦,这狗虽然长得不像藏獒,但体型也颇为巨大,而且表情甚为不善。夏迪于是扭头看了一下地形,盘算好逃生路线之后,才摘下墨镜,退后一步,提高声音继续问道,“请问陈西风在这儿吗?”
收获的只有那只皮毛灰黄的大狗冲自己狂吠两声,“汪!”“汪!”
夏迪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可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院内角落里有一团东西蠕动了一下,夏迪这才看清楚原来那儿有人缩在墙角里打着盹。角落里的人迷茫地抬起头,瞥了夏迪一眼,又瞥了大狗一眼,嘴里叽叽咕咕几句,随即又再度将头埋了下去,继续睡觉。
那只大狗好像听懂了什么,便也不再对夏迪严防死守,继续低头和骨头嬉戏。夏迪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过看看此人的衣着打扮和沧桑的长相,以及刚才叽里咕噜的听不懂的语言,无疑是藏民。夏迪看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拿出手机打算再次联络陈西风,有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却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看到夏迪便是一愣,“你谁啊?”
夏迪赶紧道,“我是陈西风的朋友,他让我上这里来找他。”
对方打量夏迪一眼,脸色缓和了一下,“哦,那你坐会儿吧,他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夏迪尾随着对方进到院子里,在对方的示意下,坐到了一个藤制的单人沙发上。可是刚一坐下,那只大狗便踱步过来,在他的裤腿周围闻来闻去,让夏迪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
男子压根没觉出夏迪的紧张,他就是在心中感叹这男生怎么长得跟女生一样好看,就连肤色都比一般人白皙,于是问道,“你从哪儿来的啊?”
“北京,我是他大学同学。”
对方冲夏迪点点头,“你也从北京来的啊?”
这个“也”字让夏迪无所适从,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大狗干脆靠着自己躺下了。对方自己叨叨叨个没完,“西风这小子,平常总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可这几天从北京来的朋友倒是不少。”
夏迪强打起精神,礼貌地问道,“请问您是?”
“我姓马,叫马旭,是这儿的经理。”
夏迪颔首道,“马经理,你好。”
马旭听着颇有些受用,客套一番之后笑眯眯道,“西风虽然没来多久,但是却特别能干,和他打过交道的客户都很满意,现在可以说是我的得力助手。”
大狗现在看起来很安静,依偎在夏迪的脚边一动不动,让夏迪渐渐有些放松,所以他附和几声之后也跟着寒暄,“我看现在登山的人越来越多,你们公司生意不错吧?”
马经理兴奋地点点头,“是啊,以前吧,来登山的人都是出于爱好。现在时代不同了,蛮多商业登山活动的,许多大公司的大老板也好这一口,一是塑造个人形象,二是替公司做宣传,只要工作之余抽空跑来登个山,回去后还能写个自传什么的。就比如我们最近忙的这一单,就是你们北京来的客户要登文女峰,也是一个公司的老板。”
夏迪猜到指的就是夏刚等人,不过他却装糊涂道,“是么?”
马旭是那种逮谁就能和谁一通狂聊的性格,“可不,西风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些事儿,今天就去登山协会那边办理边境通行证什么的,等北京那边的人到拉萨,下周就正式进山了。。”
马旭话音刚落,那个蜷成一团的藏族人却激动地站起身来,叽叽咕咕说了一大串,手里还指指点点,然后便自顾自地走出院门,扬长离去。那只狗也腾地一下起身,一溜儿小跑,亦步亦趋地尾随着藏人。
夏迪一脸的惘然 ,藏语他一窍不通,却注意到藏人比划的左手上只剩下了两个指头,夏迪扭头问马旭道,“他刚刚说什么?”
马旭正在心里暗骂“达瓦的脾气越来越大,可真难伺候。”此时也只能干笑两声,“他刚刚是说现在不是文女峰的黄金登山季节,这时候登山,我们有可能遭遇恶劣的暴风雨天气。”
夏迪若有所思,这个他也有所耳闻,不过当年学校组织登山活动,大抵只能利用暑假,所以选择了夏季,那时候的同学们个个都很狂妄,美其名曰道,“青春就是冒险,勇气征服一切。”可在今日的夏迪眼中看来,往事真是不堪回首,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轻狂,都付出了惨重的代。
马旭看看夏迪的脸色,赶紧缓冲一下气氛,“不过那是老黄历了,以前七八月份几乎没有什么登山队,出现问题救援也很困难。现在夏季登山相当活跃,不是提倡科技登山吗?设备和器材也越来越先进,所以其实没有什么问题。”
这几年登山器材和设备的确是日新月异,所以夏迪点点头。
马旭却皱起鼻头开始嗅来嗅去,“怎么这么骚啊?尼玛又干坏事儿了?”
夏迪也闻到了,低头一看便哭笑不得,原来刚才那只大狗不动声色地在自己裤腿边上撒了一泡尿。
马旭也看到了夏迪**的裤腿,便有些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尼玛又淘气了。”
夏迪被这左一句尼玛右一句尼玛弄得比较崩溃,心道西藏和四川差不多啊,老百姓都比较奔放,口语里面必须要问候一下对方的母亲。正暗自诋毁,马旭却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忽然道,“呵呵,解释一下啊,尼玛是刚才那只狗的名字,翻译成汉语就叫做太阳。”
夏迪是大跌眼镜,于是问道,“那有叫月亮或者星星的吗?”
马旭眨了眨眼,“当然有,刚刚走出去的那位,是我们这儿最有经验的老向导了,他的名字叫做达瓦,也就是月亮的意思。”
夏迪琢磨了一下这一人一狗的太阳月亮组合,怎么想都觉得诡异,不过他还有别的疑问,“达瓦是吧?我看到他的手。。。。。”
马旭看夏迪一眼,“这你都注意到了?以前登山条件艰苦,防冻措施做得不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冻掉一根手指头或者脚趾头。”
夏迪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马旭却接了一个电话,听了两三句之后便把手机递给夏迪,示意道,“西风找你。”
电话那头的西风表示抱歉,说在登山协会这边碰到了老朋友,自己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让夏迪把行李搁在西风的宿舍,先休息休息。
夏迪倒是无所谓,他和陈西风之间已经不是需要寒暄和客套的关系,于是简短回答道,“别管我了,你忙你的。”
陈西风“呵呵”两声,想说点什么但又没说,只是语气颇有些轻快,“我和马经理说了,让他带你去宿舍,说不定你会有惊喜。”
夏迪拖着行李跟随马旭往里走,原来西风所说的宿舍就是在这个院子里面的两层藏式小楼,一楼他们用来接待和办公,二楼的房间都用来做员工休息的地方,偶尔也招待访客。马旭一边带领夏迪参观一边介绍道,“除了达瓦以外,其实常住的也就是陈西风,我们都在这儿成家立业了,自己有地儿住。”
话毕就已经站在一间房门前,推开道:“这就是西风的房间,你先休息吧,等他晚上回来,再给你安排。”说完后又皱眉张望道,“咦,人呢?刚刚还在这儿的。”
夏迪还没接话,楼下便传来喊声,“马经理在吗?你们订的去珠峰大本营的越野车还要不要了?定金什么时候交?”
马旭赶紧扑爬连天地滚下去处理业务,只剩下夏迪一个人在房间里环顾四周。这间所谓的宿舍,其实和宾馆的标准间设置差不多,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两张单人床,陈设简单朴素,却干净得有些过分。如果不是因为桌子上摆放的几个相框里有西风在各种雄伟山峰上的矫健身姿,夏迪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于是不由得啧啧感叹,看来时间真是一枚大杀器,居然能让陈西风那样的懒猪也改头换面,这间房间和当年他读大学时凌乱不堪的床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夏迪研究了一下房间的格局,再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打量了自己惨不忍睹的下半身,便从行李里面取出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进卫生间里洗澡。洗到正酣处,夏迪忽然听见外面房间好像有些什么声音,夏迪便关掉水龙头,问了一声,“谁呀?”
外面却没人应声。
夏迪心中狐疑,心道不能吧?西风难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自己放在行李箱里的证件和护照丢失,于是随手扯了根浴巾,裹住关键部位,就推门出来,却看见一个手里拿着东西,正蹑手蹑脚往外走的背影,夏迪情急之下便两三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对方,厉声喝道,“你是谁?”
对方闻着身后传来的沐浴液的香气,背脊一下子僵直,一动也不动。夏迪一把将他转过来,看清对方长相后也是一惊,“林峰,怎么会是你?”
林峰“嘿嘿”干笑两声之后道,“是我,我来了几天了。”
虽然不是头一回看到夏迪的**,但她还是异常心虚,一边说一边眼睛骨溜溜一通乱转,在看与不看之间好一阵纠结之后才把视线定格在夏迪的脸上,还是这里比较安全。不过话虽这么说,林峰用眼角余光还是把夏迪的轮廓线条包括上半身的露点看了个够,一边看一边无声地咽了下口水,心道这美男出浴图真不能直视,看完绝对容易上火。
夏迪哪儿知道林峰心中的杂念,他想说和想问的话太多了,不过他还未开口,却被林峰用一句话堵了回去,“您要不先接着洗吧,我先出去,过会儿再来找你。”
夏迪想想也是,但他却有些不放心,生怕这个家伙又跟从前一样玩失踪,于是道,“你别走了,我马上就好。”
林峰点头。夏迪于是转身回去接着洗澡,这回动作快多了,三下五除二就洗完,穿衣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把别的衣服都拿了,单单忘了内裤,于是喊道,“林峰,你帮我在行李箱里拿一下内裤。”
门外的林峰都无语了,心浮气躁地打开夏迪的行李箱,翻了两下也没有找到,于是也喊,“你放哪儿了啊?我怎么找不到?”
“是吗?那我自己来找。”
林峰悚然一惊,生怕夏迪比刚才还要更加坦荡地从浴室里出来,于是赶紧道,“不用不用,我马上,啊,找到了。”
夏迪接过林峰从门缝里递过来的衣物,同时还听到林峰闷闷地一句,“哥们儿你究竟带了多少条内裤啊?”
“哦,一打。”
“一打?你疯了吧?”
夏迪一边穿衣服一边解释,“整个登山过程持续时间至少要二十天以上,我还嫌带少了呢。”
屋外的林峰忍无可忍,于是无声地做了一下两个字的口型:“骚包。”
没过多会,穿着整齐的夏迪从浴室里出来,蓝色t恤,磨白的牛仔裤,发梢上还有水滴,看起来神清气爽地很,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有人信。林峰抬头看一眼面前可餐的秀色,又低头看一眼行李箱里面的一打内裤,忍不住道,“你这个,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啊,比女人还要细腻。”
夏迪不同意,“真的假的?”
林峰拼命点头,“真的真的。”
夏迪不置可否,忽然笑了起来,“给你讲讲我们当年的迨掳伞!
林峰自然同意。
“你知道的,五年前我们也是来的文女峰登山,在珠峰大本营附近建bc,也就是我们的登山大本营。”
“那时候可不如现在的条件,沿途艰辛就不说了,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我们卸装备,支帐篷,忙活大半天,建好营地后人人都是一身臭汗。”
“结果有兄弟发现不远处有一清澈河流可供大家洗澡,于是大家蜂拥而至,西风和范杨他们全都一窝蜂跳进河里。”
林峰听得饶有兴味,“那你呢?”
夏迪慢慢悠悠地继续,“我也想去,就是动作慢了点,结果我们同行的还有女生,就是范杨的妹妹范林,她是负责我们在大本营的后勤,比如做饭什么的,非要和我一起去河边,说是洗菜。”
林峰一听到范林,就不再吭声。只听夏迪又道,“结果去了之后,却发现所有的男生都把身体埋进水里,全都不敢站起来,只剩个脑袋在上面。范杨还冲我挤眉弄眼,示意我赶紧把他妹妹带走。”
林峰奇道,“为什么啊?难道他们裸泳来着?”
夏迪缓缓摇头,“非也非也,当年是陈西风出的馊主意,说上山后没法洗衣服,于是这一帮兄弟一水儿全穿的是一次性纸内裤,跳进水里之后都傻眼,大家的短裤,就这么一点一点,被泡化了,所有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有到无,变得光溜溜。结果范林还来了,跑河边蹲着洗菜洗土豆,洗完了还聊天,怎么也不肯走。”
林峰光靠想象都觉得乐不可支,不过不知为何,她却没有那么开心,听夏迪还在那儿继续,“我后来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只好找了个借口,带范林去别的地方看风景,这帮家伙才算解放了,连滚带爬地从水里出来。”林峰越听越觉得心酸,小声嘀咕道,“我西风哥一定很郁闷。”夏迪颇为奇怪地看林峰一眼,“还真是,大伙儿后来全怪西风出的馊主意,让大伙闹了这么大个笑话,所以他是挺郁闷的,而且捎带着连我都不爱搭理。”
林峰都无力吐槽了,心道这哥们儿的情商真他妈的低。可是耳边却忽然轻轻传来一句,那个人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柔,“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手机也关机,怎么都联系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