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冷月生辉笑婵娟――很甜很甜的,是顾妩的味道呀!
佑嘉太后伸手,环在顾妩的肩膀:“你困不困?”把她搂入自己的怀中,柔柔地安慰她,“听说又病了一场,身子又虚弱,睡一觉好不好?你把性子放柔缓一些!少与宋大人斗气!宋大人他是真的对你好,即使他对全天下的人坏,也不会对你不好的!”
顾妩的鼻间被冻出淡淡的红晕,任佑嘉太后拖着自己坐到绣榻上,歪歪斜斜的靠在佑嘉太后的怀中,听着佑嘉太后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和不急不缓从容的语调,心觉异常的宁静平和,眼皮慢慢地沉重起来。
佑嘉太后看着顾妩在睡梦间娇憨的模样,一张脸小小的,没有血色,鼻子尖尖,非常俏皮。
佑嘉太后是见过顾妩剑拔弩张时候的骄矜嚣张模样的,此刻不由地就想疼她到心坎里去,人人都羡慕世家女子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风光,殊不知,其中又有多少不足为人道的苦楚,连她自己……
近晚时分,宋之徽亲自到清凉殿接着顾妩回府。
她睡得熟,他舍不得叫醒她,就这样把她抱在怀中,一步一步慢慢走下清凉殿前的雪白台阶。
清风拂下落叶,一片一片,连绵不绝地扑打在他的额角,宋之徽怕她冷,稍稍拢紧她的衣衫。
佑嘉太后在露台上呆滞了片刻,只愣愣地盯着台阶两侧的青苔发呆,看着宋之徽缓缓离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提着裙角追下来:“宋大人,宋大人……”
宋之徽回头直视她,这一位年轻的太后,从来从容,一举一动堪为典范,是极少有这样鲁莽的时候:“臣在……”
佑嘉太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看着摄政大臣素来冷淡的神色,脸上突地潮红,低着头,小心翼翼,懦弱地嗫嚅了一句:“大人……方才听顾五小姐说,顾三公子……”
宋之徽直截了当地打断她:“太后娘娘,少借着妩妩来做筏子,来给我拐弯抹角!我不过让他呆在顾家祖宅,每日里照样好茶好饭地供着他!顾伞是我的小舅子,难道我还会虐待了他不曾!”
宋之徽冷着脸,瞄了佑嘉太后一眼,墨黑眸色,似乎要看穿她的心思,“收起您的心思,做好您的本分,太后娘娘!眼前,您不过是单相思,若哪一天娘娘您真有了声势,只怕娘娘您抬一抬手,顾长公子就会亲手把顾三公子双手奉上给您!”
顾妩的长兄,就是这样,亲手把自己的妹妹送给宋之徽的。
宋之徽说完刻薄话,想及自己,也不过只是一厢情愿单相思罢了,心中突然有了同病相怜的情绪。
宋之徽回头看着佑嘉太后,她的脸被风吹得红红的,隐约有泪痕,语调不禁柔和了一些:“再过几日,就是妩妩十五岁生辰,她的及笄之礼,太后您亲自给她主持!等顾伞观礼完毕,就让他回博陵,修撰江南民俗史!”
回府的时候已经天色阴暝,宋之徽也不叫醒顾妩,独自一人吃了晚膳,就悄无声息坐在她床边的软榻上。
案几上放一盏琉璃灯,玫红色的绢质灯罩上绣着繁花,整个房间都被笼出深深浅浅的红色光晕。
宋之徽就着微弱的光芒,阅读着手中的一卷典籍,耳畔都是她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暮地听见身后有动静,宋之徽匆忙扔了手中的书站起,恰好看到顾妩翻身下床。
她身上的睡袍,空荡荡的,一边闭着眼,一边迷迷糊糊地趿了鞋子,摸索着走了几步,一不留神踉跄了一下,原来还在半醒半睡间。
宋之徽虚虚扯住她的衣角,问了一句:“妩妩,你怎么啦?”
顾妩的模样憨憨的,笑着应了一句:“我渴了,找水喝!”也不管他,就挣脱了出去,只是明明是说找水喝,却自顾自地穿过水晶珠帘,推开了半扇门,晃晃悠悠地走到屋外,大约是正睡得迷迷糊糊,只不知身在何方。
已经是中旬,天上的月亮,堪堪就要满月,下午时分天色略阴暝,此时却星辉璀璨,清冷光晕撒在屋前的大片灌木丛上。
青色石板路上方,是落尽枝叶的椴树和四季常青的松树。
宋之徽看着她穿过紫藤花架,远藤花榭上,只余了残藤,空空地映着她的身影,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宋之徽不放心,接过婢女手中的温茶,就追到顾妩身边,一手虚虚揽着她,柔声劝她:“不是说口渴吗?来,咱们回屋去,站在风口,仔细被风吹到了!”
顾妩在博陵的老家,外门内门的方向,与宋府正好相反,她虽然住在这里已满一年,依然时不时地还会弄混掉。
她噙住宋之徽递到唇边的茶盏,贪婪地喝了两口,眼睛紧紧闭起,眯成一条线,唇角弯弯如月牙,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声音憨憨的:“好甜好甜,是蜂蜜的味道!”
漫天月影星辉,正投在她带笑的脸庞。
因为这一阵子的怄气,宋之徽没有见她笑颜许久,此时一看,果真灿若春花,不禁愣在那里,鼻间隐隐绰绰有远处玉簪花的芬芳。
宋之徽随手就扔了手中的茶盏,瓷器坠地,发出清脆的“咚咚”一声。
宋之徽伸手握在她的腰上,在她半醒半睡间,轻轻地吻在她的唇上,这一阵子,她不理他,他没有亲近她,此时,只觉得意乱情迷难耐。
良久,宋之徽才察觉到她的唇瓣冰凉,意识到夜凉如水,更深露重,他空出手,脱了自己的外袍,覆在她的背上,两手紧紧地拥住她,加深这一个吻,听着府第外面的更鼓声,声声逼近。
原来已经入夜,宋府靠近繁华的街市,有更夫正巡逻而过。
铿锵,铿锵,铿锵……
宋之徽把她抱起,就着更鼓的鼓点,踏着松树的针影,在漫天星辰之下,旋了几圈,月白色衣袍扬起,有清幽之姿。
顾妩在半醒半睡间,略睁开眼睛,透过松针的缝隙,看见将满的圆月,喃喃地碎声:“怎么月亮碎了……”又重新迷迷糊糊地趴在他的肩膀。
月亮碎了,他的顾妩睡了。
月亮碎了,宋之徽觉得自己的心也要碎了,不知道是叹息,是惆怅,是喜悦,是惘然,自言自语了一句:“很甜很甜的,是顾妩的味道呀!”
冷月生辉,浮云寂寥,他只觉,若今生能与她携手度过,就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