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只是祸害遗千年――我又有几个一年?宋之徽,你是想把我活活捱死!
顾妩抓住他的一手,语气里没有一点软弱,竟是不含一点情绪:“来,宋大人,你不是想强暴我吗?对,你还没有睡过我!来,把我睡了吧!等我变成了残花败柳了,你总会厌倦我,总会放我走吧!女人,只要把腿一张,还有什么不一样的?”
宋之徽这一生,再没有这样懊悔过,方才本应该隐忍,再隐忍的,只是想着她要逃离自己的身边,从此远走高飞,一口气再忍不住。
他只觉得有寒意慢慢地从自己的背上生起,春寒虽然料峭,秋凉即使冻人,数九那样酷寒,他只觉,再没有有比这更冷的时候。
宋之徽心中冰冷一片,脱下自己的外袍,虚虚包在她的身上,束紧,软软地抱住顾妩:“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并不真想那样对你!妩妩,对不起!只是,我不会放你走,除非我比你先死,否则我绝不会放你走!”
“我又有几个一年?宋之徽,你是想把我活活捱死!”顾妩叹息一声,再也一动不动,任他环紧,被他抱在怀中,在马车的颠簸中,缓缓睡着,还没有到的宋府,已经低低地发起烧来。
她本就秉性柔弱,从来是锦衣玉食供着,婢女管家顺从之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随心所欲,每一日,都断不了吃药地仔细养着。
前一阵子,她为了三哥顾伞,与宋之徽斗气,心思郁结了几天,又躺在雾中的石椅上着了凉,这一次出逃被宋之徽逮回,又气又惊又恨,竟然生起病来。
宋之徽看着她躺在床榻上,替她加盖了一床秋被,锦被松松软软,越发显出她娇小的脸,正面向下,昏昏沉沉地伏在玫红色的丝缎绣枕上,再也不看他一眼。
宋之徽站在她的床畔,伸手把她的脑袋缓缓转回,柔声哄她:“是我错了,是我无耻下流,是个浪荡胚子!妩妩,等你好了,我任你拳打脚踢。生气归生气,只求你别作践自己的身体,仔细喘不过气来,更加难受!”
宋之徽悔不当初,昨夜既然已经猜疑她要逃走,那么不管是真是假,今天就该整天守着她就好,片刻不离她就好,又何必多此一举,玩那一纵一收的把戏,想着要亲手拔了她蠢蠢欲动的爪子,害得她又生一场病。
她痛,她难受,他又未必能不担惊受怕!
宋之徽探手去摸她的额角,只觉得触手都是滚烫,床上的顾妩病恹恹的,哪里有一点方才的生龙活虎,脸上布满乖戾之气。
她“嗯”地□□一声,挥手就拂开他的手:“滚开!祸害遗千年,反正你不会死,那么就让我病死算了!不要你来假惺惺地可怜我!”
成群的御医被征召而来,架势竟比佑嘉太后和九五之尊有恙,还要郑重。
一群御医坐在前厅,透过水晶珠帘,隐约可以看见又怒又忧的宋之徽,他正在顾妩闺房中,站立不安地来回踱步。
御医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招惹了这一个手握权柄,独揽朝纲的摄政大臣。
宋之徽在太医院的心腹御医梅长今,在诊治顾妩之后站起,趋步恭敬退到宋之徽面前。
宋之徽目光轻轻一扫:“梅大人,您请!”自顾自地走在前面,领着梅长今御医转过侧门,退入一间密室。
御医院中,良医众多,梅长今知道自己能执掌太医院,多亏了宋之徽扶持,哪里敢托大,恭恭敬敬跟着进了密室。
梅长今垂手而侍:“大人,还请不要担心!顾小姐只是偶感风寒,又兼郁结于心,今日一并发作出来,并无大碍。待下臣开几服药,煎熬以后让顾小姐服用,以后再安心将养着,想必很快就会痊愈!”
“如此就好!”宋之徽朝着他,略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她的身子,如今可好得差不多了?是否已经可以行房?”
摄政大臣倒是问得直接。
梅长今只觉得两腿颤颤栗栗地抖索起来,也不敢拐弯抹角:“将养得已经差不多,不过,顾小姐体寒柔弱,下臣还请大人再等一些时日,只唯恐顾小姐有幸有了身孕,也承受不住,难以养育大人的子嗣!”
宋之徽轻轻叹了一口气,密室寂静不透风,顿时充满他惆怅的喟叹:“如今,她的脾气也越发坏起来,动辄得咎,今天却是我思虑不周了,一时控制不住,招出她的狂性来!”
梅长今低头,只看着地面,不敢接话:“是!下臣曾跟大人说过,每一天都给顾小姐吃那一些药,虽然对身体并无大碍,也能保大人你称心如意,只是顾小姐她吃得越多,脾气就会越坏!”
他欲言又止,终于闭紧双唇。
“我知道了!”宋之徽的脸色森冷,“今后,还请梅大人继续守口如瓶!若是被我听到片言星语,您的下场,就如前太医院的杜御医。我既然被称杀人如麻,是从不怕上掘梅家九代祖坟,下诛你梅家九族血脉的!”
梅长今满脸俱是冷汗,两只肩膀不停抖索:“是!下臣明白……”
“今后,还请梅大人多多费心,我是绝不会辜负追随我的人的!”宋之徽略点了点头,“很好,你退下吧!”
宋之徽轻轻地唤醒昏昏沉沉的顾妩,半抱着她靠在床上的软枕,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轻轻吹凉喂她:“妩妩,来,吃了药,风寒就好了!”
她一张脸越发白到雪色,不见一丝血色,双目无神,厌厌的无力,伸手一推,把整碗药都推在宋之徽的衣衫上。
浅蓝色的旧服上,沾了乌黑的药汁,一团黑乎乎的,药汁不停地往下流,宋之徽也不生气,对着站侍在侧的婢女轻轻吩咐:“再去倒一碗药来!”
宋之徽推脱了琐事,一心一意只在府里陪她,坐在窗前的软椅上,秋风一阵一阵打在窗棂上,接连着下了几日雨,屋前的椴树,已经落尽枝叶。
宋之徽手握一本陈旧的典籍,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时不时地去瞄坐在榻上板着脸的顾妩。
她穿一件粉红色家常缎裙,裙摆上绣着逼真的雪白木兰花,伏在案几上看着窗外的细雨。
细雨如织,打在屋前四季常青的灌木丛上,发出“沙沙沙”寂寥的声响。
宋之徽突然听见裂帛的声音,抬头,发现顾妩正百无聊赖地撕扯着手上的苏扇,糊在苏扇上的绢帛,被她不经意地轻轻一扯,顿时裂成数片。
宋之徽看了她一眼,唇角弯弯,露出一抹笑意,低低对着站侍在身畔的婢女吩咐了一声:“再去拿一叠苏扇来,让小姐撕着玩!”
顾妩不领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宋之徽,你以为这样子就能够得我欢心――
我既不是那不爱笑的褒姒,也不是那糟蹋绢帛的妹喜,你这个奸臣想翻了天做昏君,我可不愿意奉陪,做你的宠妃。
整整三日,顾妩从昏昏沉沉的高烧,到几近痊愈,不管宋之徽打叠起万分的小心翼翼奉承,不曾再与他说过半句话。
她除了不想和宋之徽说话,没有用世上最恶毒的话语诅咒他,想尽了一切手段折磨他,用整碗的药泼他,拿瓷杯砸他,用指甲掐他,用脚踹他……种种,宋之徽都不动声色,不管她的举动再刁钻,行为再无礼,都是默默承受,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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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依然是青苍苍欲雨,天气越发阴凉起来,清徽殿殿门紧闭,殿内明灯高照,内监宫女站了满殿,殷勤备着热茶点心。
正殿之内,摄政大臣的一群心腹属官,围着宋之徽而坐,正在低低地商谈,突然看见虚虚掩住的两扇红木殿门被无礼推开。
顾家的管家还来不及禀告,就冲入殿中,急得满身是汗:“宋大人,小姐进宫了……”
他的话音未落,顾妩已经站在殿门口,她身穿耀眼的紫色甲衣,英姿勃勃,手上提着一把铁锤,冷冷地瞪了众人一眼,气势汹汹地命令一声:“拿张梯子来!”
有内监偷眼看了宋之徽一眼,见他不动声色,急忙战战兢兢地搬过一张梯子,架在清徽殿前的殿檐下。
顾妩顺着梯子,灵活地爬上,用力抡起锤子就敲,她的个子娇小,铁锤重量不轻,她挥起来分明有点费力。
铁锤一阵挥舞乱敲之后,清徽殿上,宋之徽亲手所题字的匾额,“咔咔”应声落地,碎裂成千万片。
清徽殿内众人瞠目结舌,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去拦她。
这一厢,顾妩大发雌威,誓不把整座清徽殿变成废墟,绝不会善罢甘休,摄政大臣扫了她一眼,眉头微皱,不发一语,也不过置若罔闻,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