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璧神色如常,只不过眼睛里褪了几分寒芒多了几分柔和的波光:“我喜欢你。”
苏小缺嘴唇红肿,愈见丰润优美,脸更是跟蒸熟了的螃蟹一个颜色:“啊。”
“看来你也喜欢我。”
“咳……”
“不过你以前说,你还喜欢很多别的人,聂叔叔、一野、四海……”
“嗯!”
“可我说的这种喜欢,只能是我们两个人,谢天璧和苏小缺两个人,中间再不能有其他人,而且喜欢了便是一辈子。万一你喜欢了别人,我就杀了那个人,也许还会杀了你,当然,如果我负你,你也可以杀了我。”
“哦。”
“但是你现在还想着厉四海。”
“……呃。”
“我也想知道,你到底还喜不喜欢她。”
“嗄?”
“走吧,回主峰,我下午还有些事情要办。”
“噢。”
入夜谢天璧吩咐搬入一张新床自己睡,却是和苏小缺同室而眠。
半夜突降雷雨,天际紫蛇般的电光由远即近,映得满室雪亮,苏小缺偷眼看去,见谢天璧沉沉睡着,浑不似清醒时的锋锐深沉,刀锋入鞘,只剩俊朗魅惑。
一时锅炉中的烧饼也似翻来覆去,直到雷声远去,云破月出,这才朦胧入睡。
次日清早,苏小缺尚酣睡未醒,谢天璧已在主峰偏殿见到厉四海。
赤尊峰尚黑色,纯黑色磨砖对缝的地,隐约透着山水纹路,厉四海盈盈俏立,容色甚是清减。
谢天璧淡淡道:“坐。”
厉四海不敢违拗,依言坐下,却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谢天璧道:“接你过来,是让你伺候一个人。”
厉四海倏然抬头:“我不是赤尊峰的奴婢。”
谢天璧道:“怎么不是?莫要忘了,飞凤门现如今都是我火凤堂朱雀左香主的属下,生死予夺,尽在我手。”
厉四海衣袖轻颤,道:“伺候谁?”
谢天璧微笑道:“苏小缺。”
看厉四海一脸震惊,道:“他如今就在赤尊峰上。”
厉四海心中一动,怒道:“你们攻打飞凤门,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小混蛋?”
谢天璧冷冷道:“你瞧低了苏小缺,也瞧低了我谢天璧。”
“飞凤门地处太湖,正是富庶之地,通商大邑,赤尊峰要南进,自然先要拿下飞凤门,占了你们的地盘人脉,赌场妓院饭馆河运,什么做不得?”
“我不会为了那等无聊理由,动用赤尊峰下属的性命来挑一个门派,苏小缺却是敬你爱你,怎会舍得动你?当日怀龙山,难道你对得住他?他与你年少相约,你却背信弃义水性杨花,恋上罗如山,可曾给过他一句交代?”
厉四海眼圈一红,垂头道:“可我只当他是小师弟,我喜欢的是罗师兄。”
谢天璧颔首道:“这就是了,你若不肯伺候他,我也不会对你怎样,只会好好炮制罗如山。”
厉四海怒道:“谢天璧,你干脆一刀杀了我和罗师兄!姑娘不受你这等折辱!”
谢天璧起身走到厉四海面前,仔细打量片刻,笑道:“厉师妹,死是最艰难不过的事情。我不杀你,你就死不了。”
见厉四海双目喷得出火来,一副倔强的神气,低声一字字道:“你生得还算俏丽,我会废掉你的武功,抽掉你的手脚经脉,割掉你的舌头,把你放到飞凤门附近新开的妓院接客。”
“罗如山这年纪当男妓稍嫌老了些,幸好长得倒还不错,又练过武功……”
厉四海又气又怕,浑身乱战,死死盯着谢天璧,只见他一身白衣静静站着,嘴角一丝冰冷的笑意,邪气逼人,登时一股寒意从足底油然而生,恐惧之极,只觉得全副身心都被他捏于股掌,颤声道:“谢天璧,你……你这魔教妖人!”
谢天璧眉峰如山,眼睛不见锋芒却也不含情绪:“你肯听话了?”
厉四海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我得伺候他多久?你什么时候肯放我走?”
谢天璧道:“多久得看你自己,不过别想着去求苏小缺,你若私下求了他,我自有法子对你……”
用手指沾了一滴厉四海的眼泪,看了半天,嫌弃的皱了皱眉头,才道:“等他不再喜欢你,你才可以走。”
厉四海似有所悟,眉宇间掠过一道暗含希望的喜色,却狐疑的看谢天璧一眼。
谢天璧见她伶俐,不由得微笑道:“没错,你不用刻意讨好他,想怎么对他都行,可以不喜欢他,甚至也可以骂他,实在手痒想打他两个耳光也不要紧。”
面色一沉:“但是不准真伤了他,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厉四海急道:“他……他若是……”
谢天璧淡淡道:“他若是让你陪他睡觉,你也得乖乖脱光。你最好记得我说的话。”
厉四海擦干眼泪,站起身:“我这就伺候他去。”
伺候两字咬着牙吐出,呲呲有声,格外刺耳,谢天璧却不以为意,道:“不着急,你一路奔波,容色憔悴,不堪入目,这幅样子就算自荐枕席,想必小缺也懒得据床大嚼,先休息休息,明天再见他罢。”
谢天璧极少占人口舌便宜,这番话一说出口自己倒怔了怔,想来是近墨者黑,竟是跟苏小缺一个腔调了,不禁暗自发笑。
吩咐水莲子带厉四海住下,谢天璧沉吟片刻,走回房中,见苏小缺仍然呼呼大睡,当下走到床边,一声大喝:“起床!”
苏小缺一惊而起,眼眸微饧,半天才清醒,怒道:“干什么?”
谢天璧笑道:“吃饭。”
苏小缺不满道:“又不是在白鹿山,着什么急?”
一顿早饭的功夫,谢天璧数了数,苏小缺一共打了十八个呵欠。
谢天璧蹙眉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不成体统?”
苏小缺勉强抬起手掩着嘴,又打了个呵欠,打得泪珠磅礴:“现在有体统了吧?”
谢天璧叹道:“你的伤好了吗?”
苏小缺道:“自己配药喝了,好利索啦,什么事?”
“没事,我这几日很忙,大概没什么闲工夫陪你。”
苏小缺大喜:“太好了,我也忙得很。”
谢天璧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你忙什么?”
苏小缺道:“程老头儿有一本医书,说要传给我,可是在僵尸鬼手里,我今天去画眉谷找他要。”
谢天璧笑道:“那天为什么不问他要?”
苏小缺言辞闪烁:“没想起来。”
谢天璧一针见血:“你怕他不高兴,不会悉心给我治伤?真傻。”
苏小缺被揭穿心思,恼羞成怒,无言以对,只能悻悻然拍案落荒而逃。
去画眉谷的路上,苏小缺回忆起这段对话,觉得两人都挺二百五的,不过自己是经常性的二百五,谢天璧是突发性的二百五,仔细一盘算,似乎还是谢天璧更加丢脸一些,于是心下稍微快活了点。
谢天璧却丝毫不觉得丢脸,与神龙堂、麒麟堂、七星使者议事时,笑容如满山遍野春花开,南斗星使大是不安,不禁想起当日少主诛杀玄冥星使时,也是这般笑意盎然,心中惴惴之余,愈发忠字当头奋勇当先。
画眉谷中安宁静谧一如既往,苏小缺慢慢走过鹅卵石的小径,阿二阿三正在药圃里侍弄花草,见到他也不诧异,阿三伸手指了指居中的木屋,示意程子谦就在屋里,苏小缺点头谢过,走到门前,屋门已绲拇蚩套忧荒头车溃骸袄戳司徒矗就饷娓墒裁矗抗砉硭钏畹摹!
苏小缺笑道:“你今天倒是话多。”
程子谦倒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七草茶,清热温补。”
苏小缺接过尝了尝,坐下道:“这么客气?真是古怪。”
程子谦全无血色的脸上突的泛起红晕,却道:“不识抬举!”
苏小缺嘻嘻一笑:“我来找你是有正事,青囊药书在你手中吧?你爹说过,只要我打算好好学医术,就可以来问你要。”
程子谦听了,二话不说,药柜后取出一只木箱来,又从桌屉里寻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箱上的铜锁,双手捧出一部九卷的手书医经,淡淡道:“爹传书给我,让我把这部青囊药书交付给你,这九卷书尽是他毕生医学所悟,他老人家医术通神,几能夺天地造化,乱生死阴阳,我志不在此,不能受他衣钵,你在白鹿山时,也曾学到他一些皮毛,勉强算是入室弟子……
说着将书卷送到苏小缺眼前,正色道:“苏师弟,如今你想要这部青囊药书,需得立誓,书中所述不可外传,从此尽心尽力研习医术,不得偷懒,不得半途而废。”
苏小缺大喜,扑通跪倒,举手对天道:“我苏小缺立誓,得传青囊药书一定潜心用功,不敢懈怠,绝不传与第二人知,若违此誓,就天打雷劈了我老子罢!”
老子二字说得极低,只在喉头呃了一声,想必程子谦也听不清楚,当下志得意满的站起身来,笑嘻嘻的摊手看着程子谦。
程子谦看了他半晌,叹口气道:“望你当真如此才好,否则……日后第一个吃苦的是你自己。”
说罢把书卷交到他手上,苏小缺粗粗一翻,见有针灸篇,经脉论、内昭图、千金方、药毒经、阴阳变等篇章。每篇都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更有无数注释图解,极尽详细精深。
程子谦道:“书给你了,你好自为之,记住,一定要好生研习。”
程子谦今番这话说得甚是奇怪,苏小缺却似早知他要这般说,只笑道:“程师兄待我真好。”
程子谦神态有些不自然,道:“没事就走。”
苏小缺却不动身,叹道:“程师兄,你下次落毒害我,千万不可这么愧疚,你满脸写着对不住苏师弟这几个大字了,我想装着看不到都难。”
程子谦一震,道:“你居然知道?”
苏小缺道:“那天你给我熬的药里,多了一味龙灵脂。”
“你若是加别的药,也许我觉察不出,偏巧几年前你爹详细教了我十二种迷药的配法,每个方子里都有这味龙灵脂……”
程子谦道:“龙灵脂又如何?龙灵脂性平定气,对你的刀伤也没什么坏处。”
苏小缺笑道:“师兄这是考较我了……那药里原本有一味子午草,最冲的就是龙灵脂,过五脏侵六腑,再加上你给我下了地涌金莲,是极热的火毒,又让我泡那冰溪泉水,以寒祛热,本就寒热相交,再来子午草和龙灵脂一冲,却正扶邪,凝为阴毒,散入内腑,胶缠固结,只怕我从此缠绵病榻,活不过三十岁。”
“临死前想必别人也只能抹泪叹上一句,天妒英才……却想不到是你这碗药搞的鬼。”
得意的看一眼程子谦,见他答不上话,更加得了意,打趣道:“师兄,我以前读过一个怪有趣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卖耗子药的。他说他卖的药,是耗子吃了都得死得邦直铁硬,一人买啦,回去过了三天,一只耗子都没死,这人急了,带着药就来找那卖药的说你这药没用啊,卖耗子药的说,你逮着耗子,掰开嘴,塞药进去,不信它不死!”
嗤的一声笑:“师兄,你下毒的本事天下无双,下毒的心机可跟这卖耗子药的差不了几斤几两,程子谦端来的药,我又是经常得罪你的人,可不得加倍小心?要我毫无防备的喝你这碗药,还真得掰开了硬喂下去才成。”
程子谦由他奚落,一张薄脸依旧死人样,半晌冷冷道:“是我想毒你,你从小就惹人厌恶,偏偏还要缠着谢天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