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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荆楚吓了个半死,步法一乱几乎栽个大马趴儿,猛然停住,抖着声音道:“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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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却见苏小缺目光清澈嘴角含笑,知他只是顺嘴胡说,当下松口气道:“小缺,这个玩笑可千万开不得!”

    苏小缺口齿伶俐,笑道:“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男人和男人难道就是天理世俗不容?”

    荆楚摇头道:“大道理我也说不上,富贵人家养几个小男娃儿玩玩倒是常见,只咱们武林中人,堂堂男子,岂能学那些……那些无耻之徒的所为?”

    想了一想,极是担忧,道:“小二子说看到你和谢天璧一道儿吃饭,是不是他跟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你年纪小,不知这些魔教妖人的奸诈恶毒,可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苏小缺哈哈一笑:“谢师兄不是妖人,你莫要瞎操心……快些走,我还要去见四海!”

    足不点地的一路奔至忘忧轩,却不正正经经的登堂入室,悄悄走上前,双足勾着檐便是一个倒挂金钩,微尘不惊,偷眼往内看去。

    忘忧轩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飞凤门来了近二十人,从东到西打了一顺溜的铺盖,苏小缺心头怦怦乱跳,只在这二十人中搜索。

    突见东侧一少女蹲在地上整理床铺,背影苗条,脑后发髻上别着一支小小的银色发簪,正是自己三年前用十二飞星针和金鱼鳞镖连夜所做。

    苏小缺欣喜若狂,只觉得相思不苦相逢更甜,正待跳下敲门相见,耳边风声微动,却是荆楚赶到,也秉持叫花儿偷鸡摸狗的特性,偷偷倒挂在檐上,轻声问道:“谁是你那个整日念叨的四海?”

    苏小缺得意万分:“最漂亮的那个!”

    飞凤门重颜色出美人,轩中几个年轻女子都十分美貌,便是男弟子,也玉树临风翩翩儒雅,荆楚看了半天,道:“都挺漂亮的……”

    苏小缺怒道:“呸!叫花子吃死蟹,都是好的。”

    指点道:“那个穿黄衫子的,东数第二个就是。”

    正说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走向厉四海,蹲下帮她拽平被褥,两人低声谈笑,极是亲密。

    苏小缺听得真切,只听那男子道:“四海累坏了吧?我看你刚才吃东西少得很,一会儿饿了怎么办?”

    随后便是厉四海清脆快活的声音:“我不累,罗师兄,明天陪我在这怀龙山转转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那罗师兄微微一笑,凑到厉四海耳边轻声道:“四海怎么说怎么好,师父师娘已为我们定下亲,师兄只会顺着你,爱护你,决不会有半点拂逆你的地方。”

    他声音虽轻,听到苏小缺耳朵里,却不啻五雷轰顶,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双腿酸软勾不住屋檐,“啪”的一声,脸冲下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荆楚忙翻身落地,一边扶他一边唤道:“小缺,小缺!”

    这一番动静,轩中众人已是惊觉,厉四海性子急,率先冲出门来,斥道:“谁?”罗师兄后发先至,左右伴随,与她并肩而立。

    荆楚陪笑施礼:“在下丐帮荆楚,这位是我们苏少帮主,与姑娘有过同门之谊,特意过来瞧瞧姑娘。”

    苏小缺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却是满面尘灰土色,下巴刚巧磕在一块石头上,青紫破肿,脸上只剩一双眼睛能看。

    厉四海比三年前更增丽色,一身浅黄衣裙,曲线玲珑,领口扣子做成凤凰形状,凤翅金缠银绕,精致华美,越发衬得颈子洁白细腻。见到苏小缺,脸上掠过一阵红霞,极是欢喜,拉过他,笑道:“大半夜的跑来看我?还是这么顽皮。”

    侧过脸,对那罗师兄道:“这就是我常跟你提到的苏师弟啦!白鹿山无聊得紧,幸亏有苏师弟陪着我,否则闷也闷死了。”

    又对苏小缺笑道:“这位……是我师兄罗如山。”

    苏小缺看罗如山二十五六年纪,高大沉稳,再看厉四海眼波盈盈,一副小女儿娇羞温柔之态,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嘴里苦涩难言,凝视着厉四海,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荆楚从未见过他这等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替他难过,没话找话道:“厉姑娘,小缺一直记挂着你。”

    厉四海略低下头,神情有些尴尬,柔声道:“我也记挂苏师弟。”

    苏小缺想起她一边亲亲热热的叫“小缺”一边大耳刮子伺候的光景,听着“苏师弟”这么个称呼,只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怔了半天,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到厉四海手里,低声道:“给你。”

    厉四海奇道:“这是什么?”

    说着打开布包,见是一卷银丝软鞭,心中感动,温言道:“多谢你啦。”

    苏小缺默默摇头,后退几步,纵身飞奔,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荆楚叹口气,跟随其后。

    苏小缺发足急奔,真气运转越来越顺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甩脱荆楚,掠过□□坞,往峰顶攀去。

    忆起两人在白鹿山亲密玩耍的种种情景,心中更是憋屈烦闷,不曾想流年偷换,却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换成了小师姐,一时只恨不得大哭一场。

    绕过一重山壁,却听见有人低声道:“那叛贼已回了武当,果然是长微那牛鼻子的师弟,今次便是他领着武当众人来了怀龙山。”

    又一人道:“少主,这曲长虚潜入我赤尊峰,刺杀灵龟堂奚长老,应将他碎尸万段才好,只怀龙山上正道齐聚,还是日后再处置这个奸贼罢。”

    谢天璧低沉的声音道:“此事我自有打算。此次南来,教主吩咐联络收揽的门派,还请各位费心。”

    又冷笑道:“武林大会、武林盟主……不过是个虚名,于我赤尊峰,毫无意义,只会徒然招惹不必要的是非。需知鸭行水上,水面不起波涛,双足却在水下划动不休,身子才能如箭前行。”

    “趁各家精锐尽出,参加这个劳什子的大会,咱们扩张势力,该拉的拉,该打的打,此次最为重要的便是把通商大邑的帮会一并纳入教中。”

    各人躬身领命,道:“自该如此。”

    一个苍老豪迈的声音却道:“少主孤身一人参加武林大会,务必要小心谨慎,以赤尊峰为念,万万不可以身犯险才是。”

    谢天璧低声笑道:“多谢范伯伯关心,天璧记住了。”

    一时众人散去,谢天璧冲着山壁唤道:“苏小缺,出来!”

    见他灰头土脸,笑问道:“怎么这般模样?”

    苏小缺顾左右而言他:“你听出我的身法了?”

    谢天璧看他一眼,道:“跟我过来。”

    说着当先而行,此时月悬东方,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映在身后,苏小缺难得的安静,亦步亦趋,却一步步踩着他脑袋的影子跟随着。

    盏茶时分走到一个小小的水潭处,岸边石头都被流水冲刷得光滑如镜,水潭四周几株花树,落英缤纷,尽浮在水面,清香阵阵,令人神清气爽,正是一个极幽静的所在。

    谢天璧坐在潭边一块大石上,扔给苏小缺一块布巾:“擦擦脸。”

    苏小缺接过,沾着潭水洗净了脸,下巴破皮处进水刺痛,他一贯怕痛,忍不住咝咝吸气。

    谢天璧拽着他坐到对面,掏出一只扁扁的玉盒,打开却是半透明的浅绿色药膏,用无名指沾了少许,苏小缺很自然的就眯着眼微微翘起下巴,谢天璧在他青肿破损处轻柔的反复涂抹,乌黑狭长的眼眸亮如寒星。

    苏小缺觉得伤口一阵冰凉舒适,疼痛立消,鼻端更闻到一股隐隐熟悉的香气,猛然记起刚上白鹿山时,有人曾趁自己睡着为自己涂过这种气味的药膏,不禁惊喜道:“原来是你!”

    谢天璧收回手指,低头旋上盒盖,道:“记性真好。那次我拍肿了你的后背,当时秦阿姨还没给大伙儿送伤药,我只好给你用了这寒玉蟾蜍膏。”

    苏小缺笑道:“这药膏名字难听得很。”

    这寒玉蟾蜍膏是赤尊绝顶的美玉和玄冰朱蟾所制,珍贵灵验无比,于内外伤都有奇效,用到苏小缺下巴跌破这等普通小伤口上,不说暴殄天物也算大材小用了,却还要被他嫌弃名字难听,当真是王八吃大麦糟蹋好东西。

    谢天璧也不气恼:“名字难听些也没什么要紧。”

    把玉盒塞到苏小缺手中:“给你。”

    苏小缺毫不客气,欢然接过,谢天璧见他眼神灵动,想是悲痛稍解,方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小缺黯然道:“说了你也不明白,唉。”

    一口气叹得百转千回,水流残月独上西楼卧,红鸳白鹭伤情泪痕多,就差来几个惜春楼的小娘皮弹着琵琶打着檀板给伴奏一段了。

    谢天璧从鼻子里笑一声:“不就是飞凤门那厉姑娘吗?早料到了。”

    苏小缺大吃一惊:“你怎么猜到的?”

    “在白鹿山上就数你贪玩,她当时年纪小,有人陪着玩儿还不好?自然跟你亲近,现下大了,却要找个稳重妥帖的人托付终身才是。”

    苏小缺很不是滋味:“那我算什么?”

    谢天璧淡淡道:“你算玩伴儿,以后她见了你,无非就是苏师弟,或者苏兄弟相称。”

    苏小缺想到那句凉彻心肺的“苏师弟”,不由得伤心欲绝,道:“难道我就不值得她托付终身?”

    谢天璧沉吟片刻,不吭声。

    苏小缺恼羞成怒,怒从心头起,痛极转恶,恶向胆边生,一掌劈向水面:“老子倒要看看那个罗如山有什么值得托付的本事!”

    若是唐一野听了这话,定会讲上一堆道理,劝他不可妄动,谢天璧听了,却道:“罗如山是飞凤门的大弟子,据闻轻功甚好,一对判官笔专打全身大穴,更有一招无影腿,无声无息,你动手时需得有所防备。”

    苏小缺与他谈了良久,郁结顿解,当下懒洋洋的笑道:“无影腿,哼哼,到时废掉这乌龟王八蛋一条腿,看他怎么起飞脚踢人。”

    此时月上中天夜色深沉,峰下遥遥传来荆楚的声音:“小缺……”

    谢天璧微笑道:“丐帮的人寻你来了,你这就去吧。”

    苏小缺答应了,起身欲行,却见谢天璧仍然端坐不动,心中有些牵挂不舍,道:“你一个人也要小心……”

    想了想,直言道:“赤尊峰势力都在北方,你千万别以为正大光明的来参加武林大会,正道人士便不会杀你。他们跟唐一野那笨蛋可不一样。”

    谢天璧一震,白鹿山七年共处的习惯便是极少谈论门派正邪,以免互相难堪,此时却听到苏小缺直陈利害,心中感动喜悦,道:“我知道。”

    见他慢慢下山,身影隐没在夜色中,笑着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将无名指轻轻压到唇上,低声道:“你到底是懵懂无知不分正邪呢,还是对我格外关心另眼相待?”

    三日后辰时,□□坞,武林大会。

    十六把椅子绕着圆形石台的边缘放好,圆台中间突起一块大石,又放置着四张木椅,上面已坐了四位宗师高人。

    丐帮时为天下第一帮,占据东侧最靠近石台处,几十名乞丐横七竖八的有站有坐,四散着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看似乱七八糟,其实皆是按职务辈分各有序别。

    坐在最前面打着呵欠的少年乞丐正是少帮主苏小缺,身后两个八袋长老一是传功一是执法,都站着跟各门派掌门见礼寒暄。

    靠近石台另有少林、武当、峨眉、灵鹫、四大世家、七大剑派等势力强大的门派,其余各派及一些江湖散人都在外圈。

    白鹿山地位超卓,未派弟子门人前来参加,却由孟自在亲临怀龙山,给足了武林面子。

    此刻孟自在高坐圆台中间,与少林七情方丈、武当长微道长、唐家掌门唐清宇,共同裁决判定比武结果。

    别人也就罢了,唐清宇今日最是高兴。

    武林大会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拳脚兵器都尽可施展,暗器□□却不允参加比试,故唐家历代掌门次次端坐高台,却只能看别家门派各展武技,心里往往用漫天花雨七星回旋等暗器手法杀了比武众人千百次,脸上却只能一派祥和端严肃穆。

    今时不同往日,唐家出了个用刀的唐一野,唐清宇老爷子热泪盈眶大手一挥,浩浩荡荡领了三十余人出蜀中奔赴怀龙山。

    见唐清宇绷不住的喜色溢于言表,孟自在何等人物,当即笑道:“唐兄有子如此,真是羡煞旁人啊!”

    一句话端端正正的挠在痒处,唐清宇眉舒目展,笑道:“全仗白鹿山苦心教导,兄弟这里谢过孟兄,顺带替我问候聂山主。”

    唐一野隔着司马世家看到丐帮众人,忙走过来与苏小缺招呼,苏小缺却懒懒的赖在地上,只顾盯着高台上的唐清宇看,只见他人至中年,却仍是英俊不凡,更有种养尊处优的雍容气度,再忆起母亲平日憔悴支离,死时素衣白发,只觉得心头酸楚愤恨,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不偏不倚,刚巧啐在了唐一野的鞋上。

    唐一野见叫他不应,便蹲下身子,道:“怎么不理我?”

    苏小缺上下打量他,只见唐一野身穿墨蓝色茧绸袍子,足蹬小牛皮黑色短靴,端的是春风得意神采飞扬。只那口唾沫在靴面上显得格外刺眼,当下陪着笑,道:“可对不住了,叫花儿弄脏了大爷的鞋,真是该死。”

    说着抱住唐一野的腿,便要用衣袖帮他擦净鞋面。

    唐一野忙攥住苏小缺的手腕,急道:“你这般自轻自贱做什么?我是你师兄,是你唐大哥啊。”

    苏小缺笑道:“我是乞丐,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这怀龙山不比白鹿山,再以兄弟相称,岂不是叫别人笑话你?再说我弄脏了你的鞋,理该赔不是……这怎么叫做自轻自贱了?”

    唐一野正色道:“我说不过你,但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亲兄弟看。”

    苏小缺见他神色诚挚,心中略感暖意,满腔悲愤倒也消了些许,笑了笑,半晌说道:“你爹爹坐在上面,真是又威风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