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处的医馆中,老医士替阿曼把过脉,皱紧眉头道:“这毒甚霸道,一时半会儿也配不出方子,须得先拿牛乳给他灌下去,护住脾胃,方为上策。”
子青也瞧不出阿曼究竟中了什么毒,知他说的有理,连连点头。老医士即吩咐了馆中的学徒速速去买来一桶牛乳,将阿曼扶坐起来,用木勺一下一下地将牛乳灌下去。如此这般,灌了吐,吐了再接着灌,阿曼被折腾得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阿曼,再喝一点,必须再喝一点。”眼睁睁看着他连指甲都开始发黑,子青急得快要哭出来。而她的身遭,将军不知自何时起已经离开,大概是受不得地上所吐出来的污秽,又或是另有要事,
“解毒的方子能配出来么?”她焦急地望着老医士。
“等等,再等等……”
老医士眉头深皱,埋头在药材之中。
直至眼下情形,子青方恨自己素日所学的医术是如此粗浅,只懂得一些寻常疾病,而在此生死攸关的时刻,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再喝一点,求求你,再喝一点……”
她咬着牙将牛乳往阿曼嘴里灌,忽有人按住她肩膀。
“把这个用水化开来,给他吃下去。这是宫里的药,百露丸,有解毒奇效,虽不知有没有用,先让他吃下去试试。”
“诺。”
霍去病沉稳的声音在一瞬间让她镇定了心神,她接过他手中那枚香气四溢的药丸,取水将药丸研化开来,慢慢地给阿曼喂下去。不知药丸效验如何,她俯在他身侧,注视着他脸色的变化,惶惶不安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阿曼原本因痛苦而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渐渐松开。子青忙去探他的鼻息,渐渐回复平稳悠长,方才放下心来。
“看来这药有用。”霍去病也松了口气。
“多谢将军。”
子青起身,由于久跪,双腿便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霍去病伸手扶住她,看见她脸上尚在的点点泪痕。
“你哭了?”他淡淡道,“身为军中医士,似乎不该如此脆弱。又或者,是因为阿曼对你来说很重要?”
子青不好意思地用袖子重重抹了几下脸:“只是方才一时着急……”
盯了她一眼,霍去病未再多言,瞥了眼仍在焦头烂额配方子的老医士:“留在此地也无用,你们也不能再回原来住的地方,这样吧,回我府里。看阿曼现下这副模样,我还得再弄几丸药出来才行。”
虽知将军一片好意,替他们考虑甚周全,子青还是婉拒道:“将军好意心领,只是如此不妥。直到现下都不知究竟是谁想害阿曼,冒冒然住到将军府上,会连累您的。”
听罢她的话,霍去病沉默了片刻,背转过身反复深呼吸几次,才静静道:
“……你与他尚能生死与共,为何对我,非得如此生分?”
“将军……”
之前一心只担心会连累他,子青并未想到此层,此刻听得他这般说,怔怔说不出话来。
“马车已在外头等着了,走吧。”
不容她再拒绝,霍去病径自扶起阿曼,沉默着往外头行去。
子青只得跟上。
尽管事先料想到霍府必定奢华,但步入其中,子青终还是免不了因映入眼界内的各式各物而不由自主地暗自拧眉。
之前曾听说过圣上因觉得现下这座霍府过于寒酸,配不上骠骑将军的名头,欲给霍去病重新置一座大的府邸,却被将军婉拒。现下想来,若当真再置府邸,又不知会是何等得奢华靡费,只叫人不敢再想。
安置他们的厢房便挨着一池偌大的碧水,引得太液池的活水,池水清澈,可见池中玉石所雕成的鱼儿,水光粼粼,鱼儿隐约头尾摆动,栩栩如生。
阿曼面色已渐渐恢复,只是一直未醒。她无事可作,又不愿打扰霍府中的其他人,并不走动,独自抱膝坐在厢房前的廊下出神,盯着那玉鱼儿瞧了半日,直至日渐西沉,方才收回目光来。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镶嵌着莹白琉璃片的石灯柱一个一个亮起来,恰到好处地映照着府中的道路。
子青起身到厢房内,取火石燃起一盏灯,复查看一遍阿曼的脸色与鼻息,确定他正在恢复,方轻手轻脚地将灯盏放在案上。她自己仍旧回到廊下,在能随时看见阿曼的地方坐下,默默地看着石灯柱延伸的尽头……
人影晃动。
灯火明灭不定。
尽头处似乎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且不止一人而已。
子青起身,略整理了衣袍,来者渐近,她看清是将军,其身后还跟着拎着食盒的家人。
“他怎么样?”霍去病望了眼里头的阿曼。
“一直没醒,”子青如实道,“不过气息甚稳,脸色也已慢慢转好。”
“你可以放心,像他这样的硬骨头,既然撑过来,就不会再让自己有事。”他淡淡道。
子青微微一笑,道:“是,我想他是这样的。”
示意家人放下食盒,霍去病便挥手让他们退下,看着他们已走远之后,方抬眼看着子青问道:“你不饿么?”
“是有点饿。”
霍去病忍耐地看着她,道:“那你为何不说……”此时是人定初刻,已是夜深人静,他故意不让家人送饭食过来,便是想等着子青自己饿了来找他。他有些孩子气地盼望子青能有一刻将阿曼抛在旁边,想起自己,哪怕是为了吃食这样的事。
“我不知道该和谁说。”子青老实道。
“你不会找我么?”
“……这等小事,怎能打扰将军。”
“你……”
没好气地朝食盒抬了抬下巴,他粗声粗气道:“饿了就快吃吧。”
“诺。”
足足有四个食盒,子青踌躇了下,揭开距离自己最近的食盒,里头竟还是热的,最上头是一盘炸得金黄酥脆的芋头卷,一条条垒着,两指粗细,洒了一层薄薄的芝麻在上头,做得甚是精致。再下面一层是桂花糖糕,白白糯糯的,淡黄桂花清香宜人;另一食盒中则放了几款肉羹,并米饭……
“多谢将军好意,可,实在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子青不用再揭开另外两个食盒,单是手边这两个食盒中的吃食,她便已吃不完。
“谁说是你一个人的,还有我呢。”霍去病不愿进房中,干脆席地在廊下石阶上坐下,随手拎过一个食盒,打开将里头的烤鸡拎了出来。
“将军你也没用过饭?!”
这倒是子青未料到的,忙帮着将食盒中的其他吃食都端出来,摆到将军旁边,自己也在石阶上坐下。
将吃未吃之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将军,你的伤可好些了?”
“你当真还关心?”
“嗯。”
“那你为何不自己来看看。”
霍去病的脸隐在背光中,声音听不出情绪来,顿了片刻,他骤然伸过一只手将她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
他把她的手,重重地摁放在自己胸口衣衽处。
隔着薄薄的素纱蝉衣,他的体温直传到她的手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