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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To Be Or Not To Be(下)

    “小芸!”“红……米大哥,”廖妈妈一看见激动的米爸爸,眼泪立刻流了下来,本来她下意识地想叫米爸爸的名字,却一眼扫到了他身后的米妈妈,生生改了口。站在她身边的廖美眉梢微微一动。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担心,你说你怎么就不跟我们联系呢?”米爸爸口气有点埋怨,他看着鬓边已有白发的廖母,眼前浮现的却是从前那个性格温柔又开朗,跟着自己在胡同里疯玩的小姑娘。

    米妈妈用手推了一下眼镜,用以遮挡她一脸的不以为然,好在米爸爸说的是我们两个字,当然是指他和自己,这让米妈妈舒服了些,虽然她自己可是从来没惦记过这个女人,下辈子不见面都不会想的!

    “嫂子!”李芸虽然激动万分,还是比米爸爸先恢复了过来。女人都是敏感的,她知道米妈妈一直都不太喜欢自己,如果当初不是遇到了那个人,也许自己......“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那么精神漂亮!”米妈妈这才迎前两步,拉住李芸的手笑说,“小芸啊,你这是笑话你老姐姐呀,当着你这个咱北京知青第一美女的面,谁还敢说自己漂亮?”

    李芸连连摇头,柔声说,“女人漂亮是因为家庭幸福有人疼,嫂子,这没人比得过你!”米妈妈抿嘴一笑,“瞧瞧,你还是那么会说话,不像我,直肠子,一天到晚的净得罪人。”

    这句话要说也没什么毛病,只是让人听了有点别扭,李芸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微笑。廖美依然是默不作声,倒是已平静下来的米爸爸赶紧说了句,“你瞧,咱们这一高兴,怎么在门口就聊上了?快请进,快请进,这是小美吧?”

    “叔叔好,阿姨好,“廖美面带笑容,非常有礼貌地问候了一声。”你好,你好,小芸,你家丫头跟你年轻的时候长的一样,不对,更漂亮,是吧,慧芬?”米爸爸微笑着看向廖美,目光柔和而沉稳,他能从廖美身上找寻到李芸曾有的样子。

    虽然母亲已经告诉她来龙去脉,但是多年的积怨让廖美潜意识里仍保持着怀疑,所以她看向米爸爸的目光多少带了些强硬。可现在米爸爸那坦然,还带着慈爱的目光,却让廖美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她垂眼,用微笑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波动。米爸爸笑起来跟米阳很像,或者说,米阳只有那双眼睛像母亲,其他都像父亲。只不过一个笑起来带着稳重,一个有点痞,有点蔫坏的样子,但都让人很温暖。

    米妈妈早就把廖美上下打量了个透,这姑娘长的真漂亮,比她母亲当年还要扎眼,是属于那种人群里一站,谁都乐意多看两眼的那种。不过……米妈妈扫了眼脸带自豪喜悦看着女儿的李芸,再看看眼含欣赏的丈夫,一扯嘴角,想都不想就说,“那是,爹妈都长的好,孩子能差嘛!”

    她话刚一出口,李芸脸色顿时一僵,米爸爸眉头微皱,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气氛立刻尴尬了起来。廖美不动声色地看着,母亲从不提起亲生父亲,自己一直怀疑米爸爸就是始乱终弃的男人,但前几天跟母亲深谈的时候,听她话里的意思,显然不是。而现在米妈妈脱口而出的话,更证实了这一点,虽然不喜欢米妈妈的口气,但她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李芸有些担忧地看了廖美一眼,却一愣,女儿竟然在微笑。正在几个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哟,老米,你家有客人啊?”韦爸爸拎着一个环保袋正在往楼上走,袋子开口处露出一个白菜头来。

    韦爸爸的出现顿时缓解了气氛,打过招呼之后,韦爸爸掏钥匙开门,米爸爸往里让客人。临关门的时候米爸爸笑说了句,“中午又是白菜馅儿饺子啊?”“是呀,”韦爸爸乐呵呵地说,“没辙,我们家韦晶就好这口儿。”

    正在弯腰换鞋的廖美一愣,她迅速回头看向对面,韦爸爸正关门,看见她的目光,对她一笑,撞上了门。“我们对门这家是个姑娘,岁数应该跟你差不多,在一家外企工作,挺有名的,bm,也许你知道?”米爸爸注意到廖美的眼光,就微笑解释了一句。

    本来他就挺喜欢韦晶的,因为米阳的关系,就更是爱屋及乌。虽然韦晶没正经上过大学,但是这孩子没那么多贼心眼,开朗又厚道,现在靠她自己个儿,工作也挺好,比一般人强多了,所以他不自觉地就多介绍了两句。

    正往里让廖母的米妈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又不是你闺女,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啊!廖美勉强点点头还没说话,廖母已经惊喜地叫了起来,“bm?阿美啊,那不跟你一个单位吗?她也在bm上班!”廖母转向米氏夫妇笑说。

    “是吗?”米妈妈勉强笑了一下,心里越发别扭,怎么搞的,都跟bm干上了?为什么自己讨厌的女人的女儿全在那鬼bm工作啊?!米爸爸倒是绕有兴致地问,“那你认识韦晶吗?个子比你稍微矮一点,挺白的,笑起来很喜兴的一个丫头,梳个辫子……”

    “当然认识,韦晶是我同事,很努力的,”廖美点头笑说。米爸爸登时笑了起来,对另外两个女人说,“你们说怎么这么巧啊,她认识米阳,居然还跟韦晶是同事。”廖母连连点头,米妈妈不置可否。米爸爸又转头对廖美说,“这么说你们几个还挺有缘分的嘛?”

    廖美眼光一闪,微笑,“是啊,我们……很有缘分的。”

    对门的韦妈妈见老头子回来就问,“刚才你跟谁说话呢,外面够热闹的?”“老米家来客人了,好像是他插队时的战友,母女俩,长的还挺漂亮的!没说两句。”韦爸爸换了拖鞋往屋里走。

    韦妈妈正甩着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床单,闻言一翻眼皮,“漂亮?谁漂亮?妈还是那闺女呀?”“都挺好看的,”韦爸爸顺口答道。“哼,”韦妈妈用力抖了床单,“行啊你,没说两句还看那么清楚?”韦爸爸这才听出滋味来,他嘿嘿一笑,“你放心,在我心里,谁都没你漂亮!”

    “你放屁!”韦妈妈板着脸嗔了一句,眼里却都是笑。她转身去阳台准备把床单晒上,韦爸爸赶紧跟了过来,帮忙往杆子上挂。一扭头,发现韦妈妈正斜眼看自己,就问,“又怎么了?帮您干活也犯错误了?”

    “少来这套,”韦妈妈瞪了他一眼,“说吧,你又想干什么呀?”韦爸爸做大义凛然状,“我帮你就有目的啊,你也太小瞧人了吧,咱可是党员,高素质!”“那感情好,洗衣机里还有呢,你继续发扬风格吧,我擦擦灰去!”韦妈妈转身就走。

    “别,别,”韦爸爸赶紧把老婆拦住,讨好地说,“晒衣服我包圆了,那什么,你能不能再给我点钱啊?”“要钱干嘛?”韦妈妈瞅着他。“你看我那盆绿萝吊盆长的多好,可是每回浇水太不方便,人书上也说了,这种植物就应该选择喷壶浇水,可太便宜的吧,不好使又容易坏,我想从花市那儿买把好的,稍微贵点,用的久嘛。”韦爸爸讨好地说。

    “你那破绿萝花了多少钱了,又是换好盆吧,又是买专业修剪工具吧,现在又要壶了?这不纯属浪费吗?不就喷壶吗?我给你找免费的,而且起码三十年不会坏!”说完,韦妈妈就往厨房走。

    不明所以的韦爸爸赶紧把床单晾好,刚走回客厅,就看见自己老婆鼓着腮帮子从厨房里出来,走到绿萝跟前,“噗”的一喷,顿时水雾飘散开来。韦妈妈一抹嘴,“瞧瞧,挺匀的吧,我今年五十,怎么着也比你这绿萝活的长吧,随叫随喷,还有问题吗?”

    韦爸爸憋了半天,只能伸出大拇指来,“高,实在是高!”

    “桃子,你说你发什么疯啊,想做小保姆什么的去我家啊,一大堆活儿等着你呢?再说你为什么不开车非得腿着来呀……”韦晶哀号着被陶香拖着往前走。 “你给我歇菜!你才小保姆呢!”正四下里张望的陶香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她抹了抹脑门上的薄汗,“我说你家就在这边儿,你居然不认识?搞得咱俩走了那么多冤枉路!”

    韦晶切了一声,“我家这边地方大了,我又不是串子四处溜达!哎,对了,问问米阳,他们警察跟胡同串子差不多,兴许他知道!”她立刻掏出手机给米阳发短信。今天虽然是周末,米阳依旧得上班,最近反扒警力紧张。等了一会儿,米阳没回话,韦晶知道他的工作性质,也不敢给他打电话。两人只能一路打听。

    十几分钟之后两人站在小马路牙子上,看着对面。明明还算热闹的街边,好像特意似的划出了一块冷清的区域来。几大块硬纸板颤颤巍巍地矗立在街边,上面除了照片还贴着的几张黄纸也都是卷了边儿了,风一吹,哗啦哗啦地响着,几个中年妇女正默默地坐在两张有些破旧的桌子后面发呆。从她们身旁经过的人步履匆匆,偶尔有个小姑娘想停下来看仔细,还被她的同伴给拉走了。

    韦晶咽了口吐沫问,“是这个吗?”陶香拉着她过马路,“是不是过去就知道了!”走到那几块“展板”跟前,韦晶刚想探头看看那些照片,桌后的几个妇女就惊喜地站了起来,“小姐,这都是我们福利院孩子的照片,不论是捐钱还是捐物我们都欢迎!”

    “啊,不是,您弄错了,”陶香摆了摆手,几个女人顿时垮了脸,其中一个勉强笑说,“没事儿,看看也好,看看也好。”陶香一看还是没说明白,赶紧把手机掏出来,找出那条短信,“你好,我是市义工联合组织的成员,今天我收到信息让我来这儿帮忙,这是我朋友,她也是来献爱心的。”

    “好的,谢谢您,非常感谢您的帮助!”陶香微笑着对一个小伙子说,这主儿刚刚捐了五十块,这会儿正对着陶香傻笑。端着捐款箱的韦晶等了一会儿看他还不挪窝,就干笑着说了一句,“需要收据请去左手边,下一位。”小伙子脸一红,赶紧起开了。

    人一忙,时间就过得快,等福利院张老师招呼她们休息的时候,韦晶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热茶,一股暖意直冲胸臆,韦晶舒服地叹了口气。一扭头看着正在拿纸巾擦汗的陶香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陶香斜了她一眼,“傻笑什么?下蛋似的。”

    韦晶毫不在意,一脸的贼笑,“傻笑总比卖笑好,是吧?”“是你个头!”陶香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捏韦晶的脸,韦晶“惨叫”着反击和陶香捏成一团。那边福利院的张老师她们听到动静,看了一眼,一个就笑说,“今天可多亏这两个小姑娘了,要不咱们能有这收获?”

    另一个老师就有点感叹,“长得漂亮就是好呀!”几个女人心有戚戚焉地同时点头,她们在这儿吃风吃了一上午,也没人家两个钟头的“业绩”好。张老师觉得不合适,“你别这么说,长得再漂亮,也得心肠好不是,要不哪里漂亮!”另一个老师赶紧搭腔,“这话在理,这俩姑娘心眼都好使。”

    韦晶和陶香自然不知道她们在嘀咕些什么,夕阳晚霞染红了天空,显然今天的工作该结束了,正好陶香接了个电话,韦晶就溜达到展板那里去看她刚才就想看的照片。照片上的孩子虽然穿得都是旧衣裤,但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新鲜。有的孩子一看就知道有生理缺陷,却也笑得没有半点阴暗。

    一张张笑脸看的韦晶不禁有些唏嘘,心里酸酸的,突然感觉自己刚才的工作挺有意义的,暗暗决定下次有这样的活动还要参加。看着看着,发现照片上一虎头虎脑的孩子长得挺像米阳小时候的,眼睛也不大,一脸的坏笑。

    韦晶嗤嗤地笑了起来,伸手摸兜掏出手机打算给照下来拿回家去挤兑米阳,一看手机才发现有条未读短信是米阳的。打开一看,里面详细写明了来这里的路线,韦晶撇撇嘴回了三个字给他,“马后炮!”“先生您需要帮助吗?”陶香的声音响起,韦晶下意识回头一看,“嚯!”她被吓了一跳,一个男的正站在自己背后,不过一步远近。

    “哎哟,哗啦!”韦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把展板给碰倒,那男的拉了一下韦晶,又扶住了展板。陶香已经赶了过来,挡在了韦晶跟前,上下扫了那男人一眼,“您有事儿吗?”那男的看着陶香,陶香也丝毫不让地与他对视,脸上还是淡淡的,眼神却很硬。

    那男人忽然笑了笑,挺客气地说,“小姐,我只是想看看照片而已,”他指了指展板。陶香一挑眉头,拉着韦晶让开了,“那您随意。”说完她跟韦晶回了座位,又对那边想过来又犹豫的张老师她们做了没事儿的手势。

    “这人干什么呀,吓我一跳!”韦晶小声嘀咕了一句。陶香看了看那边,那个男人貌似很仔细地在看照片。“可能是你挡人道了吧,”陶香说完又问,“刚才没碰着你吧?”“没有,”韦晶摇摇头,还是不满,“看就看呗,干嘛跟做贼似的,走路都没声儿!”

    陶香一笑,“刚才你拿着手机干嘛呢,一大活人站你后头你都不知道?”她这么一说韦晶才想起自己刚才在yy如何挤兑米阳同志,这话没法说,“没什么,哎,我怎么觉得这人有点怪,刚才他一笑,我就觉得别扭,”韦晶岔开了话题。

    陶香也没深究,韦晶说的感觉她也有,忍不住又看了那边一眼,正好那男人的眼风扫了过来,对她们又是一笑。陶香的眼神极好,发现这男人的一个牙齿长歪了,所以笑起来嘴唇有些扭曲。

    “人不可貌相啊,我庸俗了……”韦晶啧啧有声,那男人看起来穿着一般,貌不出众,居然一次就捐了五百块出来。福利院的老师们也很高兴,这是今天第二笔大款项了,一般群众捐个五块十块的就很好了。

    韦晶顺口问了一句,第二笔?张老师笑说,是啊,之前你俩去厕所的时候,有一个年轻姑娘也在展板那边看了半天,然后给捐了五百块,对了,也没要收据!嘿,都是五百!说完,张老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旁边的李老师,“哎,李子,刚才那姑娘看的好像也是这块展板吧,你说哪个孩子这么惹人疼啊?”“好像是,”李老师点点头。

    她这么一说,正帮忙收拾展板的韦晶和陶香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没一会儿两人都是一愣,同时盯着那个叼着奶嘴叫爱家的小孩儿照片看。陶香觉得这孩子有些面善,在哪儿见过呢?韦晶却琢磨着爱家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啊……

    “哟,高营长,你怎么来了?”曾有一面之缘的张老师吃惊地看着风尘仆仆的高海河出现在面前。“张老师你好,叫我小高吧。我出差刚回来,正好长途车站在附近,之前听美兰说你们今天有活动,就过来看看,”高海河温和有礼地说。

    福利院其他老师们早就听说内向的杨美兰有一个特精神的军官老公,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女人们不免兴奋地小声地议论着。耳音灵敏的高海河有点尴尬,他转头张望了一下,“张老师,那美兰她…….”他话未说完,突然顿住了,张老师看见高海河突然紧握拳头不明所以。

    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张老师有些了然的一笑,看来是男人就对美女没有免疫力啊……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小高呀,今天爱家特别的闹,美兰脱不开身就没来,我估计她今晚可能不回家了,呃……”张老师感觉自己说了什么高海河根本就没听见,多少有点不高兴,美女看两眼就行了……“嗯哼!”她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高海河根本不为所动,太阳穴怦怦地跳着,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奔流,撞得耳鼓嗡嗡直响。陶香,居然是陶香,从没想过还有这么一天,自己离她只有几步远。好像她又瘦了,头发也短了……陶香也直直地看着高海河,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高海河,什么也看不到,隐隐约约只有一个念头,当初因为不能再看着他所以选择离开,那现在我要看个够!愈发不满的张老师想要再大咳一声的时候,韦晶跳了出来帮所有人解了围,她大叫,“咦?你不就是那个把我撞飞,把米阳打飞的那当兵的吗?”

    周围人都是一愣,陶香看看一脸不忿的韦晶竖起的一根兰花指,再看看被指着的尴尬不已的高海河,这些年做生意的历练让她强自镇定了下来,表情恢复了淡然。韦晶这一嗓子也让高海河惊醒了过来,正想着应该说些什么,就听见自行车刹闸的声音,然后一个听着耳熟的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韦晶同志,背后埋汰人的毛病可不好啊……”

    韦晶张大了嘴巴,过了半响才没好气地说,“我说你不叫马后炮,又改叫曹操了?!”

    初冬的傍晚已经是寒浸浸的了,风不大,却吹的人心窝子发凉。就算是周末,公共汽车也一样拥挤,人挨着人,或者说是人挤人,但是明明都这么挤了,自己身边还能空出半径十厘米的距离来,陶香低头看了那身绿色半晌,两只手臂有力的撑在车窗框上,默默地给自己护出了一点空间,就像从前……陶香立刻让自己不要再想,转头看向窗外,一抹蓝色和红色,正兴高采烈地追逐着公共汽车。

    方才米阳加班结束正好收到韦晶的短信,就想着过来这边看看,要是合适干脆接韦晶回家,给她个惊喜,但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了高海河。两个本来就挺对脾气的男人一见面都挺高兴的,更何况还有米阳帮杨美兰找工作的事情,高海河一直说要请他喝酒感谢他。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妻子留在福利院没过来,干脆就今天吧。

    米阳痛快地答应了,然后就扯上了韦晶,他大咧咧一句带上我女朋友没关系吧,让韦晶心里欢喜还要忙着拿乔,当然,去还是要去的。韦晶虽然神经比较粗,但也得看什么事儿,她刚才觉得陶香有点不太对劲,但单纯的以为陶香只是看见军人又回想起以前当兵的事儿来了。

    “桃子,一起吧?”韦晶很自然地邀请陶香,反正她喜欢当兵的,应该聊得来,也免得自己一人无聊,那俩男人肯定要喝酒的。陶香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彻底拒绝,可过了半天,却近乎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张不开嘴说不,她决不想承认,她渴望……旁边和米阳闲聊的高海河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期待,可看到陶香没有拒绝,喜悦终究还是流露在眼底。

    从见到高海河开始,陶香觉得自己一直是晕乎乎,灵魂仿佛脱离在体外,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公共汽车站。只为了他眼中小小的喜悦,就这样义无反顾,陶香身上忽的一阵热,跟着又冷的想打寒颤。那句话是谁说?理智这种东西只有在没感情的时候才发挥作用……陶香苦笑着想。

    根本不知道波涛暗涌的米阳就想着当兵的挣钱不多,干脆提议去吃小林家的烤鸡翅,经济实惠又解馋!味精同学是只要有的吃,一般不挑食!陶香和高海河的心根本不在吃上头,自然没意见。告别了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四个人出发。

    米阳是骑自行车来的,不可能把车扔下,又不甘心一个人吃西北风,就拉着韦晶一起走,还笑嘻嘻地说是什么专车。韦晶嘴上八百个不愿意还是一屁股坐上了车后座,陶香突然觉得很无措,幸好公共汽车来了,她匆忙地上了车,虽然没有回头,但就是知道高海河跟在自己身后,那种感觉,踏实又惶恐。

    这会儿陶香就看见米阳玩命地登车追公交,韦晶坐在后面搂着米阳的腰,还大笑着拍打着他的肩膀,大呼小叫地喊些什么,不时地还冲自己招个手,惹得公共汽车里一半的群众都跟看耍猴似的瞅着外面乐。“俩疯子,”陶香忍不住笑嗔了一句,悲伤或许只能自己品味,幸福却很容易传染。

    看见陶香不经意流露出的笑容,高海河觉得心里的一角顿时柔软了下来。这些年,周边的环境变了,周边的人也变了,甚至自己也不似从前了,但她的笑脸还是那么柔软又明亮,一点没变,真好……

    相对于车上心事重重的陶香和高海河,车外的米阳和韦晶正享受着一种新奇的体验。从小就认识,对方什么“丑态”没见过?恨不得对方身上几根汗毛都知道,可一变成男女朋友,那股新鲜的,特别的,甜酸适口的感觉还是让他们想要一尝再尝。好像两人都得了肌肤饥渴症,怎么碰触都不够。

    等骑到小林家饭馆跟前,满头大汗的米阳就剩下趴在车把上倒气儿了,韦晶笑嘻嘻地下了车,跑到已经到了的陶香跟前,“行啊,这地方靠里,我还担心你们找不到呢!”“咱可是侦察兵,还怕找不到目标!”陶香脱口而出,刚说完她就咬住了嘴唇,一直默不作声的高海河抬手往下压了下帽檐儿。

    “哈,少来,你不就当了三年通讯兵吗?侦什么察呀!”浑然不觉的韦晶哈哈大笑,陶香也跟着一笑。已经缓过气来的米阳锁好车走了过来,“陶香不是,人高营长可是实打实的侦察兵!”

    陶香不想再继续这个有点危险的话题,就挽住韦晶的手往里走,“我肚子有点饿了,咱们进去吧。”一落座,自然是米阳,高海河坐在一边,韦晶和陶香一边,点菜,上酒,小伙计突然找不到瓶起子了,就看见高海河用手指在瓶口那么一捻,“呲”的一声,啤酒就打开了。

    “哇!”韦晶忍不住惊叹了一声,这招儿太酷了。米阳本来也挺佩服,却看不得韦晶那付崇拜的表情,“有那么夸张吗?不用这么崇拜吧。”韦晶切了一声,“不夸张你拧一个我看看呀,我也崇拜你。”米阳被她噎得直瞪眼,高海河微笑着说,“其实没什么难的,就是一个指力和角度的问题。”

    有这个话题作引子,米阳就开始和高海河聊上了,韦晶也好奇地问了几个绝对军盲的傻问题,高海河非常有耐心,回答的清晰明了偶尔还加点小幽默,韦晶很快对这个她原以为又粗又土的军人改观了。

    趁着米阳和高海河在干杯,韦晶小声在陶香耳边嘀咕,“原本以为当兵的粗鲁又没文化,脏话不离口,没想到居然还有风度翩翩的,仔细看还挺男人的。”陶香从进门几乎就没开过口,一直端着杯可乐轻抿着,好像很专注地在听韦晶叽叽喳喳。

    眼前的情景让她有种奇怪的幻觉,自己和高海河就是一对,正非常开心的和自己的好朋友夫妇在吃饭聊天,一切都那么和谐,自然。陶香自嘲地想,不能去伤害任何人,那自己骗自己玩儿总是可以的吧……

    这会儿听韦晶夸高海河,她不自禁地一笑,心里的骄傲油然而生。可韦晶下一句话却让她如坠冰窟,“你说挺优秀的一个军官怎么娶了个乡下女人呢,还有他那什么小姨子,整个就是一泼妇,上次在派出所……”

    “桃子?”“啊?”陶香猛地回过神来,“快看帅哥,你觉得怎么样?有点陈坤的意思没?”韦晶悄悄一扬下巴,陶香顺势看去,一个打扮的挺潮的男孩儿出门而去,留了个清瘦的背影儿。自从小林家的烤翅店上了大众点评网,慕名而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没等陶香开口评论,米阳和韦晶已经呛呛上了,高海河看他俩嘲来讽去的就想劝,陶香笑说了一句,“你甭管,他俩就这样。”“是吗?”高海河顺嘴接了一句,然后一愣,这似乎是他们两人今晚说的第一句话。高海河飞快地看了一眼陶香,她脸上的微笑并没有减少,淡淡的。

    没一会儿米阳和韦晶已经掐到了尾声,一个说你以后不许看美女一眼!另一个说那你也不许看帅哥!说完看看周围不时经过的帅哥美女,可能都觉得这许诺不太靠谱儿。两人对看了一眼,米阳说,“反正我们共勉吧。”“成!”韦晶答应地痛快。

    陶香和高海河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听到对方的笑声,两人同时对看了一眼,认真又毫不躲闪地看了一眼。也许是曾有的默契一直埋在心底不曾消失,两个骨子里都有着极强责任感和自尊的人忽然就释然了……既然以前的相爱不是错误,那现在何必心虚躲藏,除了伤害爱情,我们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不是吗….

    想到这儿,陶香把杯里的可乐喝掉,又倒了满满一杯啤酒举起,声音清脆,“高营长,我敬你,为了…….这身军装。”米阳和韦晶停止了说笑,就看见高海河拿起剩下的小半瓶啤酒跟陶香的杯子一碰,“为了这身军装!”他仰头一饮而尽,陶香也一口喝了下去。是的,军装,这是他们所追求的,也见证了他们共同经历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米阳稍稍有点吃惊,陶香居然主动跟高海河干杯,看来韦晶说她对部队感情很深果然是真的,不过,怎么有点……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韦晶,韦晶拿着一块鸡骨头正嘬得有滋有味,眼光却在陶香和高海河之间飘来飘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放下心事的高海河恢复了军人的豪爽,他和米阳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痛快,聊得痛快。陶香则和韦晶随意地聊着天,说些女孩子之间的琐事,饭桌上的气氛和谐到了极点,外人看着真像两对小夫妻在聚会。

    男人一喝多就爱吹牛,米阳和高海河正讨论着警校和军校的差别,自己当初有多威风时,米阳的电话响了起来,“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半个饭馆的人都去看他,早就习以为常的米阳接了电话,“喂?妈,您有事儿吗?我?我在外面吃饭呢,跟朋友呀,对,我不回去吃了……”

    刚上厕所回来的韦晶跟陶香说,“桃子,你去吧,现在厕所没人了,赶紧的。”米阳刚想捂上电话,那边的米妈妈已经追问,“我怎么听见韦晶的声音了?”米阳在心里吐了吐舌头,老妈这耳朵忒好使了吧,他也不想欺骗母亲,“是啊,还有……”他剩下的话没说完,就听见父亲的声音响起,“儿子在哪儿呢,人家等着开饭呢!”

    米妈妈当机立断,柔声说,“行,我知道了,那你们慢慢吃吧,不着急,挂了。”啥意思?米阳忽然有点晕,自己是不是真喝多了?老妈居然让自己和韦晶慢慢吃,还不着急?!这边米妈妈不理会疑惑的丈夫,转身回了客厅,对等在那里的廖氏母女说,“真不好意思,米阳在外面已经吃上了,咱甭管他,咱们吃咱们的吧。”

    “好,那也行,”廖母自然客随主便,起身想帮着盛饭,廖美拦住她,“妈,我来。”米爸爸笑说,“小美啊,你可是客人,别忙活了。”廖美嫣然一笑,“叔叔,应该的,您就别跟我客气了,都是自己人。”米爸爸难掩欣赏,这个女孩儿言谈举止进退有度,个性体贴尤其像她妈妈。他转头又问了米妈妈一句,“米阳跟谁吃饭去了?”

    自己人?米妈妈觉得这话怎那么不中听,她瞟了一眼正在低头盛饭的廖美,没看米爸爸,反而对廖母似笑非笑地说,“应该是我们对门的韦晶,他俩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好的不得了,这你最了解了,是吧?”

    “啊……”廖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正在盛饭的廖美不落痕迹地侧过了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拜拜,桃子,到家给我短信,高营长,再……阿嚏!”韦晶坐进出租车,摇下车窗没说两句就是一大喷嚏。“行了行了,走你的吧,回去先吃点板蓝根什么的。”陶香弯下身摸了摸韦晶的额头,“还行,没热,估计你是受风了,回去多喝点热水。”

    米阳已经把自行车放进了出租车后备箱里,他一擂高海河肩膀,“老高,那你负责看着陶香上车,我先带韦晶回去了!”“放心吧!”高海河低声说,他又略弯腰对韦晶说,“小韦,回去多休息。”“好的,再见!”韦晶对他笑着摆摆手,米阳也上了车,出租车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里。

    方才吃完饭,本来说是大家一起溜达到公共汽车站,可刚走一半,韦大小姐就喷嚏鼻涕一起来,接着又一个劲儿的打寒颤,裹上米阳的外套都不行。没办法,只能拦了一辆出租车赶紧回家,虽然米阳和韦晶都隐约觉得陶香和高海河之间的气场有点怪,但是两人不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刚才看两个人处的不错,也就很放心的把陶香的安全交给了解放军叔叔,自己先回家了。

    这边远没有城里繁华,虽然才八点多,路边的行人已经不多,好多小店都关门了,而且出租车也很少。陶香站在路边张望着,夜风一吹,她不自觉地紧了紧领口。忽然觉得身上一热,一股熟悉的味道带着温度包围了她,陶香一僵,却没有惺惺作态地拒绝,只微笑着说了句,“谢谢!”说完拉紧了身上的军装外套,顿觉暖和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站着,不靠近也不远离。“我以为你结婚了,”高海河轻声说了一句。陶香怔了怔,立刻想起那天在医院碰到的那个女人。“我也以为那是你的孩子,”她淡淡地说,刚才听到他和米阳的谈话,才知道那天的孩子是福利院的,怪不得自己看照片有些眼熟。“我爱人她身体不太好,我们又聚少离多,所以还没有孩子。”高海河答道。

    高海河回答的很自然,可陶香却敏感地察觉到他话中的苦涩,不忍再说下去,一时间两人又没了声音。因为不可能在一起,彼此离得这么近也变成了一种痛苦,可就算是痛苦,自己也没有资格享受吧,陶香重重地咬了一下嘴唇,隐约都有血腥味儿,可还是觉得心里难受的不行。

    正好对面来了一辆空驶的出租车,陶香下意识地一招手,司机做了个手势示意这边儿太窄,得去前面掉头,陶香点头表示明白。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后,陶香脱下外套还给了高海河,微笑着礼貌道谢,“谢谢你,那我先走了。”她没有说再见。

    说完陶香转身想走,虽然告诉自己一切早就结束了,但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哪个会占了上风。趁自己还能控制的时候,赶紧走的远远的,就像退伍那年一样,选择放弃有时也是一种勇气。“阿香,我还能……”看着那纤细的背影即将再一次离开,高海河脱口而出,可话没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高海河你这是干什么,还是不是个男人?你没权利再做任何事了!!!

    “我发誓只把你当朋友,只要你幸福,我可以默默地留在你身边,远远地看着你,决不打扰你,也决不会破坏你的家庭,如果违背了誓言,我天打雷劈,出门就被车撞死!”僵立的陶香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几句。高海河不明所以,但誓言里的决绝又让他颤抖,“阿……陶香,你这是?”

    陶香慢慢地转过了身,眼睛极亮,她瞬也不瞬地看着高海河,“这是我知道你要和别人结婚时所发的誓言,那时候我是那么年轻,我第一次恋爱,我有好多梦想,那些梦想里都有你,我不想退伍,更不想离开你,可我发现我做不到!看见你我就想靠过去,就算被天打雷劈了,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我那时甚至想过,是不是拿家人的生命来发誓我就可以克制我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然后就可以留在你身边了……可如果我发了那种混帐的誓言,就真该天打雷劈了,所以,我退伍!你也不用难以抉择,以后再后悔。”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但字字句句都扎在了高海河心里。他狠狠地闭了下眼睛,开口想说什么,喉咙却仿佛被塞满了沙。

    说到这儿,陶香自嘲地一笑,“说得文艺点儿,咱们只是爱过又错过,却没有过错,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任何人!就像韦晶说的,还可以相逢一笑古得拜……”她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常,甚至带了一点点调侃。刚才那番话她已经压在心底很多年,不是不委屈,现在终于说了出来,说给那个人听,她觉得这些年压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那块大石轻松多了。

    一言不发的高海河拔军姿一样的站在路灯下动也不动,脸上的表情因为反光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你保重,”等了半天,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但说的全心全意,一字一句。陶香也认真地点了下头,“好!”想了想她又笑说了句,“还好不是对不起或谢谢你,不然我真得吐血了。”高海河想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出了什么表情。

    “嘀嘀!”那出租车司机早就掉头过来,等了半天有点着急就按了喇叭。“来了!”陶香利落地转身准备上车,高海河上前一步帮她打开了车门,关门的时候低声说,“到家,别忘给韦晶短信!”“好!”陶香的心登时一酸,她点点头,“师傅开车吧,北四环,谢谢。”

    就算不回头看,陶香也知道高海河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离去,一如当初,自己坐在军列上,带着大红花,光荣退伍,躲在战友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冲上站台,又急又怒地在每个车厢找寻着自己,直到汽笛长鸣,火车启动,他才僵立在站台上一动不动……

    一股难以压制的疲惫浮了上来,这回真的结束了吧,早就告诉自己结束了,可心里总有着那么一点点奢望,比灰尘还稀薄,却能让自己坚持幻想了那么久,直到今天……陶香把脸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路边飞快倒退的树影儿,回想着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泪流满面,无声哽咽。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脸一下,然后苦笑,现在还哭什么劲呢,陶香,刚才你那番话讲得多大度,多有范儿,多硬气啊……

    见多识广的司机从反光镜里看了陶香几眼,按他的经验,再加上刚才那男的一脸沉重,不用分析就知道这姑娘感情上受了打击,而且最好别招惹。他随手打开收音机调到音乐台,一个沙哑的女声正浅吟低唱着,“toor notbe,只要你不怕伤害自己,它从来就不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