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能帮你的人,只我一个……”
何彩绫的眉目间现出不屑之色,她刚要开口。忽见一道身影翩然而落,山道之上,出现了一名老者。那老者约莫六十出头,白发白须,眉目慈祥。着素色道袍,戴庄子巾,手中抱着一支白玉如意。仙风道骨,不同凡俗。
此人,正是上清派监院,聂修。
褚闰生见到他,颔首,尊了一声:“监院。”
聂修的目光缓缓扫过他,又落到了一旁的何彩绫身上。他摇了摇头,叹道:“褚闰生,看来传言属实,你当真背叛了师门,还与太上圣盟同流合污不成?”
褚闰生笑得无奈,“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厚着脸皮说不是。就当是这样吧。”
“你天资过人,乃上品之格,何苦自甘堕落?”聂修语带惋惜,道,“你入门时日不长,我上清不敢说给过你多大恩惠。但你如此作为,可对得起你师傅?”
褚闰生听到他提起段无错,笑意愈浓。“说得好。监院何不请我师傅出来,让他好好教训教训我?”
聂修眉峰一皱,默然不答。
褚闰生望着他,道:“请不出来,是么?”他笑着摇了摇头,“监院,自甘堕落的人,好像不止我一个啊……”
他说着,上前一步,道:“掌门方丈将所有弟子遣下山去,让其各择阵营。待天下大势一定,便公开支持胜者。我说的可对?”
聂修依旧不语。
褚闰生道:“这一着虽好,可惜,几月之前,梁高功在金陵救下全城百姓,蒙李氏赏识,更遣使者上山拜会。上清派骑虎难下,只得顺应。”他摇头一叹,“那自废国号,称‘江南国主’的皇帝能有什么作为。掌门方丈岂会不知其中利害,想必是另有谋算。”
褚闰生抬眸看着满山弥漫的金光,语调不急不缓,“而今日,太上圣盟围攻茅山。上清派却只以金光护顶,分明是只守不战。想我师傅半年之前就已回返,梁高功的魂魄也已归身,纵然上清折损多位高功,有他二人在,放手一搏,太上圣盟也讨不着什么便宜。这么一想,先前掌门方丈将所有高功遣下山,里头还有文章啊。说起来,我入门至今,方丈一直在闭关,不会是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吧?”
他话到此处,聂修的神色愈发沉重。何彩绫亦轻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聂修轻抚手中如意,道:“你既已叛出上清,这些事便与你无关。我乃上清监院,一切自以门派为重。你二人想要上山,是万万不能。”
他言罢,朗声令道:“布阵起乐!”
刹时,百名上清弟子抱琴在手,凌空而来。众人落定身形,盘膝坐下,拨弦起乐。百琴齐鸣,音动九霄。那琴声,清越空灵,绵绵不绝。弦动,引得四周树木沙沙摇曳。那琴音渐渐急促,杀气暗含,隐约可辨。
“百琴剑诀?”何彩绫认出名堂,上前一步,长绫无风自舞,现出五色华彩。
只听那重重琴音兀得一顿,四周锐光乍现,百支长剑凭空出现,直刺褚闰生与何彩绫而去。
何彩绫刚要以弥天伞挡下攻击,身旁的褚闰生却出声,令道:“九霄八荒,诸魔降伏!雷殛!”
空蒙的雨色中,忽起雷光。霹雳交织,如同密网。四周一片刺耳的金石相击之声,不过转眼,所有长剑俱化作齑粉,飘散飞舞。一青一紫两颗珠子环绕盘桓,于雷光中现形。正是商千华的法宝,雷殛双珠。
褚闰生挥开浮尘,轻轻咳嗽了几声,笑道:“这招我使得还不好,见笑了。”他说着,摊开手掌,双珠飞旋,落在了他的掌心。他握住双珠,轻轻拨弄,神色悠闲无比。
何彩绫见他如此,惊愕难免。她虽知道他吞了商千华的魂魄,却不想他竟然连法宝也能化归己用。若能驾驭这神霄轰雷,天下还有几人是他对手?果然,当日不该……
她杀念起时,心中却又生出陈杂五味,将那念头吞灭。无奈惆怅,终是占了上风。
这时,褚闰生开口,又道:“监院,诸位师兄师姐,以你们的本事,就别挡我的道了。我今日只为求见掌门方丈,烦请通传一声吧。”
众弟子被方才那一击震慑,无不心慌神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聂修亦是眉头深锁,他望着眼前之人,渐而有了笑意。
“段无错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当真天赋异秉,奇材难得。可叹我上清无福,容不得你。”聂修挥手,遣退弟子,下了几阶,道,“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这道,不挡不行。”
“哦,监院是在拖延时间?”褚闰生笑了笑,“看来掌门方丈那‘不可告人’之事,就要功成了吧。”
“无可奉告。”聂修说完此话,举如意在手,令道,“兵魂融道,意化真形。正音法铃!现!”
他话音一落,那洁白如意瞬间化作了法铃。他手执法铃,震而喝道:“鸿蒙天地开,万物皆有声。乾坤八音,律令招来。坤音!”
法铃一震,引动音波重重。一股巨力由脚下而上,直冲上来。
褚闰生与何彩绫并无半分迟疑,踮地跃起,避开了那一击。只见方才他们站立的地面瞬间裂开,巨石突刺,威猛无比。
聂修见状并不迟疑,又令道:“乾坤八音,律令招来!巽音!”
刹时,狂风如浪,涌向那二人去。
何彩绫执伞,轻轻一挥,将那攻击化去。她翩然而落,轻巧地站在一块突起的巨石上,开口对聂修道:“好一手‘如意万化’,好漂亮的乾坤八音。”
如意万化。
褚闰生听得这个名字,闭目思忖,片刻了然。此术乃是聂修绝技,可效仿各家道法。而此术若臻化境,不拘百物、不论生死,甚至能效仿至同一修为。
“乾坤八音”乃是乾元馆高功童无念的绝技,而半年之前,童无念已死在睚眦手下。当日,由他的两名嫡传弟子昌明和昌に推涫砘胤得┥剑绱丝蠢矗饽粜抻k嵌阅鞘硇辛送蚧āh粽媸侨绱耍渌肝簧硭赖母吖峙乱病
他想到这里,不禁眉头一皱。
这时,何彩绫忽然笑了起来,对聂修道:“哈哈哈……凡身得道,血肉之中皆藏道行,也难怪你能通仿。可同门身死,不让他们的尸身入土,还如此利用。枉你一派道貌岸然,竟是如此无情之人么?”
“乾坤八音,律令招来!坤音!”聂修并不多言,继续施咒。
巨力从地下冲击而上,碎石裂金。何彩绫面带笑意,不闪不避,轻轻念道:“厚土载物,从我号令。护佑我身,葬我宿敌。”
一瞬之间,五行绫化成金辉,笼罩她身。她的眉发亦成明黄之色,一双眸子金光湛湛,凌厉非常。坤音之力在她脚下化开,消散无踪。
她轻轻捋了捋发丝,笑道,“你茅山之上,有几人能与我匹敌?真身我尚且不怕,还怕你这个假货么?”
聂修见状,退了一步,小心戒备。
何彩绫手腕一翻,取出戌符来,令道:“岩狼!”
只见白光骤绽,戌符消失在她掌心,随即,地面狂震起来。竟有千百条狼破土而出,细看之时,那些狼皆是土石所化,周身岩刺,彪猛非常。
不等何彩绫下令,群狼便呼啸而上,涌向了聂修。
聂修不敢含糊,震铃念道:“乾坤八音,律令招来!震音!”
音波铺开,激得空气蜂鸣,杀气万端。声音过处,岩狼粉碎。但须臾之间,狼身再塑,气势不减分毫。
聂修纵身,连退数步,急急念道:“兵魂融道,意化真形。玄笔朱符!现!”
他话音一落,手中法铃立刻化作了纸笔。他执笔而画,念道:“玄笔画形,朱符显圣。六丁六甲,天将地煞。闻令速至,百鬼诛伏。急急如律令!”
只是眨眼的功夫,画纸之上已然绘出六具神像。红光一闪之间,那些神像皆有了事体,浮出画纸,巍然应敌。
岩狼似被那神将的威严所慑,皆停下了步子,呲牙嘶声。
何彩绫轻蔑一笑,正要作法,却听突兀的掌声响了起来。
鼓掌之人,正是褚闰生。他站在一旁的岩石之上,满脸笑意。
“真是大开眼界。好厉害的‘玄笔朱符’……”褚闰生道,“幸好我见过如何破解啊。”
他说罢,抬起手腕来。他的腕上戴着一只金镯,正是幻火金轮所化。
“金轮,形解!”
随他令下,光辉绽开,金镯化形,复又变成了那俊秀少年之姿。
“幻火,布坛。”褚闰生开口,如是道。
幻火闻言,沉声念道:“日之源,火之祖,朱陵火府之精!”
言罢,火焰如炼,贴地而行。地上瞬间被划出纵横纹路,结成了道坛。
褚闰生起诀,朗声道:“坛庭吾造,诸法可消。六丁六甲,天将地煞。闻令速去,莫留莫滞。急急如律令!”
咒法念罢,道坛火光冲天,那六位神将身形一晃,化作明灭光辉,飘散无踪。
褚闰生笑吟吟地望着聂修,道:“监院,还有什么能耐,一并使出来吧。”
聂修吐息,看着眼前的对手。何彩绫是何等强大,自不必说。而到如今,褚闰生与幻火亦非泛泛之辈。他看了看手中画笔,无奈一叹,念道:“兵魂融道,意化真形。天干玄兵,现!”
听到这个名字,何彩绫心上一惊。
只见那玄笔朱符化作了一方星盘,悬于聂修面前。聂修手扣剑诀,令道:“蛟龙相拘,武霸八荒!”
言罢,星盘之上,赫然浮出一个“戊”字。字形变化,竟变成了一柄画戟。聂修执戟在手,飞身而起,猛斩而下。
劲力之中,现出五条飞龙,龙身盘绞,龙爪相拘。五龙飞纵而下,袭向那一群岩狼。轰鸣喧天,一阵飞沙走石之后,狼群俱灭,惟余下一块犬形白玉。
何彩绫的神色中忽生担忧焦虑,她看着眼前发展,竟一时无法反应。
褚闰生见她如此,浅笑道:“仙子,你不是告诉过我么。天干地支,互为阴阳,师傅若真有事,你不会不知。”
何彩绫听得此话,怔然望向了褚闰生。
褚闰生颔首笑道:“既然仙子有所顾忌,那就交给我吧。”他飞身从岩石上落下,站在了聂修面前,
“果然要烧掉才好啊。”
褚闰生噙着那一抹好看的笑意,语气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