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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重生 [三]

    血肉。

    那是何等的激越,脏腑心魄,一瞬躁动。那一缕血气随着返魂之香,遍行全身,温润百脉。凝于丹田,蕴藏五内,补全命元,继而化生出煞气来。

    便是煞气初成的那一刻,剧痛如刀,迫入身体。方才的血气中,似也包含了千针万刺,在体内狠狠搅动起来,让她不禁痛呼出声。

    这时,池玄轻轻将她拥紧,让她的唇贴上了自己的颈项。

    温热的触感,让绛云心上一颤,神思动荡。那甘甜血气,近在唇畔。脉搏隐隐,撩她心弦。饮血啖肉,是她本性,如今命元恢复,妖性亦开,她如何能拒绝这般诱惑。但任她如何混乱,却依旧紧紧咬着牙关,全力抗拒。

    “绛云……”池玄的声音温柔,哄道:“咬下去。”

    “……我咬下去……你会死……” 绛云的声音喑哑,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来。

    “你方才答应过我什么。”池玄问她。

    一起赌上性命?绛云想起方才他说过的话来,心中不免忐忑。她颤抖着摇头,不愿答应。

    池玄拥紧她一分,道:“我不会死……你也不会。咬下去。”

    绛云伸手抵着他的胸膛,想要抽身退开。无奈全身无力,半分举动不得。此刻,她体内剧痛愈盛,新生的命元有如微火,再过须臾便要湮灭在罡气之下。而那若有似无的血气,催动她的妖性,让那血肉之求愈发强烈。

    “绛云。”池玄皱眉,又唤了一声。

    绛云摇着头,带着微微哭音,道:“我不是妖兽……我才不要吃肉……”

    “你是妖又如何?”池玄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笑意,“过了此劫,我和你一起做妖。”

    绛云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只是这一句话,让她心口温热,百虑皆消。若今日是劫,一同身死又有何惧?

    她闭目,狠下了心,张口咬了下去。

    刹那,鲜血如泉,涌入喉中。凡身得道,血肉之中皆蕴道行。况他身负罡气,清净绝俗,那血肉滋味,又是何等甘美,何等醇厚。她不禁惊惧,原来数百年修仙,终究敌不过本性。她是妖兽,终究跳不出天道所限……

    她心中又悲又痛,又哀又恼,却再止不住自己对血肉的渴求。她索性将他摁倒,由着自己的狂躁,咬啮吮噬。

    池玄并不抗拒,只微微蹙着眉。她的獠牙何其锐利,只是一口,便断他动脉。他虽有仙身金体,却不开天知,任由那痛楚蔓延,模糊意识。随血液流失,他的罡气渐淡,忽有一时被煞气强过。骤然间,煞气如箭,穿刺全身,张狂如火。涌入血脉,翻搅五内,似要将他焚尽一般。

    绛云只觉血肉入腹,让她通体畅快。血肉之中亦蕴含罡气,只是,那罡气随着五脏消化,渐渐融去。返魂之香,强她命元。血肉之力,增她妖力。罡气,再不能伤她分毫。道行复原之时,她的周身燃起红光,如火炽烈。

    她猛地清醒了过来,察觉自己所为,惊骇难当。忙松开獠牙,退开了身子。

    她定睛看时,池玄颓然躺在榻上,鲜血流淌,染他半身衣衫,更滴落而下,晕红石台。他的眉峰紧蹙,呼吸尽乱,神情之中满是痛苦。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不禁方寸大乱,她心想着要收尽煞气才好,却偏偏无法控制。一时间,忍不住落泪。

    池玄见她如此,淡淡一笑,道:“别收煞气……这样就好……”

    他慢慢抬起手来,向着净灵灯,继而令道:“收。”

    净灵灯得令,骤起明光。周遭煞气,皆归灯盏。

    净灵灯与池玄本就是血脉相系,心魂相通。如今,被灵灯收去的煞气,尽归他身,那痛楚远非先前可比。他身子一震,咬牙强忍。颈上重伤,并不致命。但加之煞气之损,非同小可。全赖返魂香之力,才能勉强护住真元。如今,他孤注一掷,强行收去煞气,又是何其凶险。

    绛云见状,愈发担忧。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心念一定,凝神静息,闭目扣诀,开口道:“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固命护本,神形不衰!”

    那一刻,红光翩舞如蝶,聚往池玄身旁。定魂咒法之力,渗入他的身体,缓解痛楚。张狂煞气,竟似被驯服了一般,开始慢慢沉淀。

    不知过了多久,紫气消尽,红光皆散。煞气与罡气一并覆灭,再不可寻。

    绛云缓缓睁开眼睛,只觉体内生出一股新力,清净绝伦,却又夹杂着如火狂放。那不是她天成的妖力,更有别于仙家的道法,让她疑惑万分。

    但很快,她便无心去管这股力道。她俯身望去,就见池玄双目紧闭,寂然沉睡。她担忧无比,伸手轻抚上他的脸颊,唤他的名字。

    听到她的声音,他眉睫微动,低低应了一声,“嗯。”

    她蓦然想起,昔日她将他重伤,与他一起在狼穴避雨。那时,她第一次唤他“池玄”。他伤重昏迷,却应了她的呼唤,好像,现在这般……

    “池玄……”她不禁含泪,又唤了一声。

    他眉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来。

    她喜不自胜,正要说话,却被眼前所见震惊。

    他的双瞳染上了青碧之色,分明妖异。

    这时,他开口,轻唤她的名字:“……绛云。”

    便是他双唇微启之时,她隐隐看见犬齿尖利,非同以往。这般发现,让她怔忡愕然,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池玄见她如此,慢慢坐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绛云颤着声音,道:“你……你……”

    池玄望着她,渐渐明白了过来。他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的眼睛,又触了触那锐利的犬齿。他笑了出来,悠然道:“我说了,我和你一起做妖。”

    绛云微微一愣,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渐渐的,她的脸上生了笑容,那笑容如花绽开,灿然明朗。虽不知原因为何,但终于,不会再有罡气与煞气相克之痛,不必再苦思仙妖之别。一起做妖,何其荒唐,又何其潇洒。只是如此,所有忧虑尽数皆开,心上眉间再无烦恼。

    她笑着搂上他的脖子,凑近他,问道:“咬疼了吗?”

    池玄点点头,“嗯。”

    绛云满心愧意,她细细看了看他脖子上的伤势,就见创口已缓缓愈合,只余下了些许血渍。她想了想,认真道:“让你咬还吧。”

    池玄笑着摇头,“不必。”

    “我认真的。”绛云说着,伸手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莹白如雪的肌肤。她满脸严肃,道,“你若不咬,我不安心……”

    池玄见她如此,垂眸略想了想。他也不多言,拉过她来,轻轻在她颈上落了一吻。

    绛云本紧闭着眼睛,等待着痛楚。他这般举动,却让她吓了一跳。颈上的温热,竟化作了微烫,灼红了她的脸颊。她抬眸,看着眼前之人。

    池玄的笑意久久不散,染得眉眼间尽是温柔。他抬手,轻轻拉上她的衣衫,道:“这样就好……”

    此时此刻,所有的思绪凝滞,唯剩下一股冲动,撺掇催促。绛云倾身,攀着他的肩膀,吻上他的嘴唇。

    池玄微惊,却毫无抗拒之意。他低头,轻揽着她的腰,静静回应。

    长久以来,两人皆是小心避让,不敢妄近一步。到了今日,压抑的情念一涌而出,让那亲吻褪去了生涩温柔。肆意纠缠,纵情掠夺,似要将对方纳为己有一般。那是燎原的烈火,覆顶的洪涛,足矣吞灭意识。

    忽然,一抹腥甜血气,在口唇中扩散开来。池玄只觉方才收入体内的煞气瞬间躁动,引得血脉贲张,炽烈欲燃。心中狂躁,竟不知何处发泄,迫得他脉搏紊乱,不住喘息。

    绛云察觉,只疑他是伤势所致,不禁心慌,关切问道:“怎么了?”

    池玄的眸中满是茫然无助,他摇了摇头,咬牙沉默。

    绛云抚上他的脸颊,又问一声:“没事吧?”

    滚烫的肌肤因这抚触生出疼痛来,细察之时,那疼痛里竟带着莫名的欢愉,她掌心的微凉,更将他的狂躁安下了一分。他不由自主地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拥着。

    火热,隔着衣衫熨上她的肌肤,引得心跳骤然加快。她虽心智单纯,但身为妖兽,有些事情并无需教导。只待一个契机,开其窍奥。

    此刻,她已然明白。她定了心,仰起头来,复又吻上他的嘴唇。这一次,她不再深索,浅浅的亲吻自唇畔到耳垂,沿着颈项落下,辗转于锁骨。

    这样的亲吻,让他愈发心驰神荡,灼热伴随着触痛,将他紧紧缠绕。他由着她解开自己的衣衫,放任她的亲吻自胸膛绵延至小腹……

    便是这般意乱情迷之时,他忽然握住了她的双肩,轻轻一推,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绛云一惊,刚要说话,却被他的吻封住了声音。

    这样的热烈与狂躁,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但心中却无半分不悦和抗拒,便是此人,她愿全心接受,亦愿意交出所有。她揽上他的脖子,仰身迎合,将那一吻化得愈发浓醇。

    昔日相克相杀,相隔再远,亦能平静忍受。但到如今,一缕衣衫都成隔阂,一寸罅隙亦不可容。仿似惟有以十指相扣,惟有将肌骨相融,才能缓去渴求,安抚下百转的情思。

    或痛、或哀、或狂、或喜……都随那情潮起伏,翻腾流转……

    ……

    紫气袅袅,自殿内升腾而起,染出香气奇美。

    徐秀白站在宫邸之外,静静望着天宇。他心中忧虑,始终不可平复。

    这时,一阵旋风忽至,风止之时,殿外赫然出现了一个绿衫白褂,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来。

    徐秀白大惊,恐她是敌非友,忙取出了网元天纲,小心戒备。

    那老妇人手抱团扇,走上了几步,笑道:“小娃娃别忙,婆婆乃是神鸟山上看护返魂林的紫宿元君,可不是什么坏人。”

    徐秀白闻言,一时错愕。想来先前也听池玄提起过此人,他慌忙正了身姿,抱拳行礼,道,“失礼了。”

    “无妨。”紫宿元君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她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宫邸,赞许道,“情之所至,万死不辞。果然不错。”

    徐秀白并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他一心担忧池玄和绛云二人的安危,不由问道:“元君既有办法相救,为何还有‘九死一生’之说?他二人究竟如何?”

    紫宿元君笑道:“婆婆我哪有什么救人的办法啊,只是活得久了,知道得自然多些。大荒之境妖兽天犬,天生煞气能引万物杀念。而那池玄是广昭仙君的转世,天生罡气,净灵驱邪。此二人,是天底下最不该在一起的一对儿。莫说那天犬命元损毁,即便不毁,也是一局死棋。”她微微停顿,轻摇团扇,又道,“也幸而那天犬命元损毁,倒有了一个先破后立的法子。凡身得道,血肉之中皆藏道行。以池玄的血肉补全她的命元,恢复她的道行,待煞气生成之时,以净灵灯收之。以此,他二人能将煞气与罡气在体内相融……”

    徐秀白听到此处,皱眉道:“太冒险了!那两股力道岂是能轻易相融的,若有差错,他们……”

    紫宿元君笑着打断他,道:“既有血肉之绊,岂有不能相融的道理。至于危险么,自然是有一些。”

    徐秀白细细思忖片刻,道:“即便相融,池玄的道行……”

    “道行自然折损……但若能成功,他二人便共享命元,分化法力。其实也差不得什么。”紫宿元君笑道。

    “太乱来了。”徐秀白皱眉,“早知如此,该阻止他们才是。”

    “求仁得仁,有何不好?”紫宿元君道,“他们本是仙妖殊途,若能渡劫重生,九天十地,谁还能将他们分开。”

    徐秀白微微一怔,静默片刻,轻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紫宿元君点了点头,她笑望着徐秀白,道:“你又如何?”

    “我……”徐秀白不知如何应答。

    “你一介凡人,来此仙岛,必有所求。莫非也有个不愿分离的恋人?”紫宿元君问道。

    徐秀白垂眸,并不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呵呵,婆婆已犯了一次戒,也不怕多犯几次了。”紫宿元君说着,手腕一翻,取出了一颗香丸来,“返魂香可以给你,只是婆婆也要告诉你,你可复她命元,却不能还她道行。而若那人执意不愿返阳,此香也是无用。小娃娃,好好想想吧。”

    她说罢,将那香丸轻轻抛给了徐秀白。

    徐秀白接香在手,依旧怔忡。

    紫宿元君笑着摇了摇头,复又抬眸看了看宫邸。她笑意愈浓,欣慰道:“看来,不必我操心了……”

    她说罢,腾身跃起,飞去无踪。

    徐秀白目送她离开,眼神又落回了那香丸之上。犹豫,从心底而生,他竟不知,那高洁慈悲的仙子,是否还有返生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