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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坐骑

    十洲之上,四季如春。一日、一年、百年、千年……世间时光流转,在此都失了意义。无论他何时睁眼,看到的必然是青空碧水、紫气白烟。

    这一次,他梦见了凤麟洲外的弱水。某种震动,自海底而上,搅得西海如沸腾一般。水下,刺骨冰冷,那深沉的黑暗中有着无数双眼睛,妖异可怖。

    自得道之后,他便开启天知,闭却凡人五感。如今,为何在梦里知觉寒冷,甚至,心生恐惧?

    他叹了一声,正欲再睡,却听有人唤他。

    “……仙君,普煞仙君……”

    他起身,就见广昭仙君座下仙童驾着仙鹤,急急赶来。看到他,仙童展眉笑道:“见过仙君。”

    普煞点了点头,满脸都是无奈,“仙童前来,莫非又是……”

    仙童点了点头,“仙君坐骑又来聚窟洲滋事,我家主人命我询仙君一声:能否用‘净灵灯’收之?”

    普煞忙道:“是我管教无方。区区小兽,何必动用法宝。待我亲往聚窟一趟,向你家主人赔个不是。”

    他说完,腾身云中,往聚窟去。

    ……

    聚窟洲上,仙家众多,宫第比门。氤氲紫气,灼灼光华,气派非常。然而,这一派恢弘祥和中,却突兀地传出了骂声来。

    “广昭!你这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的家伙!不要以为你点着一盏破灯,我就怕了你!今天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我族人报仇雪恨!!!”

    喊话的,是一名妙龄少女,身姿婀娜,眉目如画,额前一点朱红,光华隐隐。她身着白衣如雪,臂挽彩绫翩翩。这本是仙子打扮,但她那赤发青眸的姿容,却少了几分清丽脱俗,透着妖娆邪魅。

    她面前的,正是聚窟洲的广昭仙君。他右手擎着“净灵灯”,灯中青荧未点,却依然溢着通透灵气,环绕在他周身。

    他看着那少女,神色漠然。看到这般表情,那少女愈发愤怒起来。她多次想上前攻击,却都被无形的灵气逼退。

    广昭这才开口,“天犬绛云,本座念你是普煞仙君座下,未曾伤你分毫,你休要得寸进尺。”

    那唤作绛云的少女跺脚,伸手怒指着他,骂道:“虚伪!你有本事就散了护身罡气,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广昭左手一挥,罡气瞬间散去。

    绛云见状,展眉一笑,“算你有种!”她双手平伸,喝道,“形解!”

    话音一落,她的身形重化为兽。

    那是一只肩高一丈出头,身长三丈有余的天犬。赤鬃如火,青眸如炬,獠牙森白,利爪泛光。一身彪悍戾气,震得空气蜂鸣。

    在这凶兽之前,广昭的身姿显得分外单薄。眼见天犬纵身扑来,他缓缓抬手,正欲点灯。却听天外有人喝道:“绛云!休得无礼!”

    天犬的攻击突兀地停了下来。

    来者,正是普煞,他甫一落地,便皱眉对那天犬训道,“还不恢复人身!”

    天犬的神色中有千般不愿,但还是依了主人命令,变回了先前的少女之姿。

    “主人……”她怯怯开口,语气中满是不甘。

    普煞不再理会她,转身看着广昭,赔笑道:“仙君,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广昭收灯,平淡道:“不久,三天前你刚来过。”

    普煞干笑几声,“那……我不叨扰了。”

    “主人!!!”绛云跺脚,“我不走!我要替族人报仇!!!”

    “不得胡言!”普煞道,“还不速返凤麟洲!”

    绛云看着普煞,又带着杀气瞪了广昭一眼,喊道:“广昭!今天我主人替你求情,我暂且放过你!来日方长,你给我等着!”她喊完,悻悻腾身,消失在了云端。

    普煞不禁叹气,却听身后的广昭开口。

    “普煞仙君,你既不乘骑,要那天犬何用?”

    普煞微笑,并不回答,只道:“她毕竟年幼,又是吞了我血肉才有今日的道行,修行自然不够。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仙君海涵。”

    广昭垂眸,看着掌中未燃灯盏,“你的血肉能渡她得道,却灭不了她的兽性。普煞仙君,妖兽终究是妖兽,你逆了她的命数,当真是救了她么?”

    普煞答道,“这些事轮不到我来考量,要看她自己怎么想了。先告辞了。”

    他说完,腾身一跃,匿了身影。

    广昭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静静地摇了摇头。

    ……

    待回到凤麟洲,普煞就见绛云抱着膝盖,坐在那一池碧水边。

    “绛云。”普煞开口,唤了一声。

    绛云背对着他,不假理会。

    普煞见状,笑道:“怎么,怨我阻了你复仇?”他悠然踱步,绕到她面前,“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么,凭你这点道行,广昭无需动用‘净灵灯’,就能灭你元神。早叫你好好修炼了,看看,今日你连他的护体罡气都破不了,我都替你丢脸。”

    绛云闻言,抬头看着他,眸中带着盈盈水色,“我是妖兽,他是仙,我就算修炼万年,也及不上他的道行。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普煞蹲下身子,平视着她,笑道:“原来你知道呀,既然知道,就别再惦记着报仇了。再说了,那不是仇,是恩才对。你的族人本是杀孽深重,如今魂魄收入‘净灵灯’内,不消百年,便能涤去罪恶,再行造化。这可是捡了大便宜。”

    绛云心中不服,反问道:“既然如此,主人何必救我。”

    普煞语塞,一时竟无法应对。

    绛云认真道:“我只知道,主人当日救我,是对我有恩。广昭杀我族人,是与我有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才是情理。”

    普煞听到这番话,不知为何,生了一丝莫名的熟稔。他未得仙道之前,何尝不是以这般的“情理”揣度世事。然而,真正的“道”,却不是这般定论。

    “主人,我真的不明白。我族人兴兵乱、噬凡人,是孽。辟邪神兽和广昭仙君杀我族人,却不是孽。一样的事,为何分了功过?都说天地不仁,又为何有这般差别?”绛云皱眉,如此问道。

    普煞笑道:“天地不仁,却自有承负。辟邪神兽斩你族人,是孽,但其行救人,是善。善行偿孽,自然无过。至于广昭仙君么,他是奉了法旨,说到底,也是你族人擅闯仙家在先。”

    绛云毫不回避地看着普煞的眼睛,道:“为何救人是善?万物生灵,无分贵贱。人也吃牲畜,那我族人杀了人类,就是救了猪羊,算不算行善?”她顿了顿,又道,“奉了法旨杀戮,就算无过?那法旨是谁下的,又凭什么断生死?”

    绛云静等片刻,却等不到普煞回答,她低头,闷闷道:“主人,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不明白?”

    普煞听到这句,笑了出来。他笑着伸手,点上了绛云前额的红印, “方才广昭仙君对我说,你是妖兽,得不了仙道。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不信不行啊。”

    他说完,用力一戳。

    绛云不防他用力,身形一个尴尬,仰面就倒了下去。她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喊道:“主人,很痛的!”

    普煞起身,道:“痛就是了。得仙道之后,就能闭五感、开天知。待你察觉不到痛楚的那一日,就能明白天地之道……兴许也能与广昭仙君较量上几回合。”

    “什么闭五感、开天知、得仙道,我才不要!做妖兽有什么不好的!就算不得仙道,我也会打败广昭的!”绛云一下子跳起来,满脸不屑地大声喊道。

    普煞听罢,叹道:“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啊……”他说完,还不等绛云反驳,就笑着撩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白净的手臂,“来来来,看你有志气,让你再咬一口好了!”

    绛云听得直跳脚,“主人,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想帮你嘛。”普煞一脸无辜,“吞我一口血肉能化人身,我估摸着,要是你吃了我一整条手臂,怎么也能把广昭的护体罡气破了!”

    “呸呸呸!”绛云跳到一边,满脸嫌弃,“主人,我咬了你才知道,神仙很难吃啊!呸呸呸!”

    普煞看看自己的手臂,“不是吧?我看着挺好吃的。”

    “呸呸呸……”绛云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跑。她跑了一会儿,站定,回了头。白气氤氲,如同薄纱,层层朦胧阻隔,让普煞的身影有些不实。她收了视线,深深吸了口气,洲上香木甘甜,熏入肺腑。耳边,凤凰嘹唳,麒麟和歌。她抬手,拥了满怀如水柔风。

    闭五感,开天知?

    她扬眉一笑,化出兽形,仰天长哮。那哮声清亮,直透云霄,惹得周遭一片骚动。绛云抖了抖身子,拔腿奔跑起来。泥土温软,轻托起她的步伐。她肆无忌惮,纵情狂奔,惊起飞鸟一片,沾了花叶满身,待到岸边,她腾身一跃,冲上了天宇。她盘旋在凤麟洲上,居高俯视。碧海青空,长风万里,道不尽的天高海阔,道不尽的畅快自在。

    普煞站在原地,遥望着那一抹赤红,微笑。脑海中,却回荡着绛云的那句话: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