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明白玉天宝竟如此轻易妥协,却也没有多言。
王语嫣忽然想起什么,问:“玉公子伤口可还疼痛?”
“无碍,有劳姑娘挂心了。”玉天宝闻言面上绽放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温声细语地回答。
这幅少见的面孔显然令一旁的宫九吃了一惊,虽面上不显,眼神却多了几分异样,隐晦地打量了王语嫣片刻,再看向玉天宝的眼神中,已多了些意味深长。
“即便已好了大半,也不可懈怠,该敷药的地方还是要按时敷药,以免留下隐患。”王语嫣淡然自若地说着,似乎并未注意到宫九的打量,或者是并不在意宫九的态度。
她只是尽医者的本分,提醒玉天宝按时敷药喝药,该忌讳的饮食也要注意,以免留下隐患。
――学医三个月,她已有了作为一个医者的觉悟,最是不喜那些不听嘱咐、随心所欲、怠慢伤处引致后患的病人。
玉天宝不由讪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没有倒出来他都闻不出酒味,王姑娘应该也闻不出吧?
“王姑娘果然尽心尽力,不愧‘医者仁心’之说。”倒是宫九似乎想到了什么,颇有深意地赞叹道。
之前他还不明白为何茶壶中装的是酒,如今么……
既然有伤自然忌酒,玉兄却是个独爱杯中之物的,一日无酒已然度日如年,这王姑娘在玉溪园三个月,想必玉兄着实难捱……
王语嫣微微垂眸,一派谦和淡然之态,道:“九公子过誉了,语嫣只是尽医者本分而已。”
“王姑娘今日出门,可曾遇到什么奇特之事?”玉天宝见二人之间气氛有些怪异,忙岔开话题问。
“倒是不算奇特,只是听闻了一场盛事。”王语嫣不意与宫九多作纠缠,顺势回答。
“盛事?可是那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紫禁之巅比剑一事?”玉天宝微愣,随即若有所思地问。
“不错,如今京城中风起云涌,各类武林人士云集,多为这一场盛事而来。”王语嫣颔首,并不意外对方知晓此事。毕竟她虽极少出门,玉天宝的东苑却经常有神秘人来往,这等已经传遍江湖的盛事,他又如何会一无所知呢?
玉天宝眸中飞快的闪过什么,随即笑道:“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与叶孤城的白云城,在武林中都享有盛名,二人的剑道更是令无数人向往追求。
西门吹雪七岁学剑,七年乃成,未尝一败,就连以‘刀剑双杀’闻名的峨眉掌门独孤一鹤都死在他剑下;
叶孤城的一式‘天外飞仙’,被誉为举世无双的剑法。这二人一旦碰上,当真是一场好戏呢!”
注意到宫九有些不赞同的眼光,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道,“这皇帝老儿还挺大方,居然肯把太和殿让出来给两位剑客比武,真是胸怀宽广……”
王语嫣闻言微讶,以“刀剑双杀”闻名的独孤一鹤,竟死在西门吹雪剑下?
虽然在与陆小凤的交谈中得知已是九年之后,她却不曾想过,以峨眉剑法融入刀法精髓,走出另一类剑道的独孤一鹤,竟会死在专修剑道、年纪至少相差二十岁的西门吹雪剑下?
九年前那个剑道小成、尚显稚嫩的十七岁白衣少年,如今在剑道上竟已达如此境界?
或许,此次无论胜败,她都需要去讨教一番……
宫九却冷哼一声,道:“什么未尝一败,什么举世无双,也不过如此而已。总有一天,我会摘了那个天下第一的名头,让他们都臣服在我的脚下。”明明十分狂妄自负的语气,却硬是让人听出一股理所当然的自信与傲气。
当他轻轻巧巧地说着“摘了天下第一的名头”这种话时,那种胸有成竹的张扬,竟让人油然而生出“或许他当真可以做到”的信服念头来。
王语嫣略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之前未曾注意,竟没看出这位九公子的深藏不露来,或许在向西门吹雪讨教之前,可以先与这位九公子比试一番,也能感受一下,冰玄功进阶第七层到底有多大进境?
玉天宝对此不以为意,面上带着一贯轻佻风流的笑容,漫不经心地道:“阿九既有此心,不妨略等几日,待那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比试之后,直接去向取胜者讨教高招,免得多费几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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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找上门来时,王语嫣正在西苑的凉亭中看书,看的是神医华佗的《青囊经》。
医书中素来不少晦涩难懂的名词,且因朝代更替、习俗变化,一些药草名不少更迭,需要与其他医书一一对照揣摩,了解其药效、习性的增减变换,否则难以理解十之一二。
为了防止意外,王语嫣已将整本《青囊经》默背下来,原本还给玉天宝,手抄本则放在自己手中,偶尔得空便细细诵读研磨,对照试用。
凉亭外有一紫衣女婢侍立一旁,神色柔和姿态恭敬,正是玉天宝安排贴身服侍她的兰衣。
自前世在大理皇宫中香消玉殒,于冰雪寒潭中醒来,算来也有近十载,王语嫣一直孤身一人,早已习惯万事亲力亲为,曾经她以为自己无法适应,可是冰雪寒潭中生存八载,她安然度过,自此便习惯孑然一身。
那种凡事吩咐一声,自有下仆婢女尽心竭力去办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她也并无眷恋之意。
只是既然是玉天宝的安排,于她并无不利之处,她也就没有拒绝。
尽管习惯了一人独处,而这些女婢的来来去去都会引起她的警觉和戒备,她也没想过拒绝对方的好意。
三个月来,她也逐渐习惯了被人服侍,一切,恍如前世……
西苑之□□有兰衣、莲衣、菊衣、萱衣四个婢女服侍,兰衣贴身服侍,一应洗漱上妆她都要伺候;莲衣在寝房看守,因极善女红因为负责针线上的制衣绣纹;萱衣统管整个西苑,安排并监督西苑大小琐事;菊衣则看守苑门,不许人随意进出。
“王姑娘,外面有位陆小凤陆公子上门说要找姑娘,是否要请他进来?”在苑内伺候的萱衣姗姗而来,欠身施礼,曼声细语地问。
“陆小凤?请进来罢。”王语嫣微愣,随即放下手中的《青囊经》抄本,正色道。
“是。”莲衣恭敬的垂首欠身,碎步退出凉亭,转身走向苑门。
不过片刻,便看到满面沮丧、风尘仆仆的陆小凤匆匆走来,看到她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开口:“语嫣姑娘,可否帮我救一个人?”
“救人?”王语嫣惊讶地看着他。“不错,有位名叫欧阳情的姑娘,中了蛇毒,命在旦夕。”陆小凤颔首哑声道。
见他如此心焦担忧,王语嫣微微颦眉,叹道:“我学医不过三个月,并不保证能救回她的性命。”
陆小凤双肩一垮、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振作精神,强笑道:“至少也要试试……我已别无他法。”
“也罢。”王语嫣见状也不再推辞,吩咐兰衣:“去将我的医药箱拿来。”又转向身边的萱衣道,“救人要紧,我先随陆小凤去。萱衣去和玉公子说一下,让他不必担心,我尚有自保之力。”
“是。”兰衣应下离开。
萱衣欲言又止,但见陆小凤脸色不好,王语嫣神情平淡,终是不曾提出异议,应下吩咐往东苑而去。
很快兰衣便提着医药箱走来,却没有将医药箱交给王语嫣,反而说道:“奴婢随姑娘一起去。”
陆小凤早就心急如焚,见状忍不住开口道:“这不好吧?兵贵神速,语嫣姑娘一人尚可,若再加一人……”
话未说完却被兰衣打断:“陆公子放心,奴婢粗通武艺,尤擅轻功,只要并非偷王之王、白云城主之流,奴婢自认还是跟得上的。”
陆小凤一噎,却也不好再度拒绝,努力将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他丢下一句:“那就走吧。”身形一闪跃上墙头,而后飞身往李燕北的第十三个公馆而去。
王语嫣瞥了兰衣一眼,单足一点,飞身追上,速度迅疾如电,姿态飘然若仙。
兰衣并不知晓王语嫣有武功傍身,见状不由傻眼,本以为还需自己带上一程,不曾想……
少爷可知王姑娘身怀武艺、且轻功如此之佳?
微一愣神,王语嫣已飘然远去只见到一抹白影,兰衣吓了一跳,忙背起医药箱跟上,可不能跟丢了,否则……少爷惩治人的手段,想想都不寒而栗,她可不想一试!
已近日暮。
李燕北的第十三个公馆中,李燕北和十三姨都在。
十三姨心情沉重,瞥了一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欧阳情,她问:“陆小凤去哪儿了?”
李燕北回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淡淡的回了一句:“找人。”
“什么人?”十三姨皱起眉,颇为不满。欧阳情命在旦夕,他怎么还有心情去找人?
“找一个,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李燕北神情有些沉重,语气却很悠然,带着一种膜拜与赞叹,对上十三姨愈发愤懑不平的眼神,他想了想,补上一句,“一个能救欧阳情的女人。”
十三姨愣了一下,眼中的不满稍稍褪去,一声叹息。
外面忽然传来的声音,接着有人直接翻墙而过,落入院中。
李燕北与十三姨都惊得站起转身,姿态戒备。
第一眼看到了一身风尘的陆小凤,原本戒备的姿态稍缓,眼神也和缓一些。
然后便见到一身白衣、缥缈如仙的少女轻飘飘地落在陆小凤身旁,瞬间的惊艳后是不自觉的警惕,十三姨甚至有些敌意。
李燕北倒是有了笑容,拱手一揖:“王姑娘。”
不待那白衣少女说话,后面又有一清秀温婉、作侍婢打扮的紫衣女子落在她身后,背着一个医药箱,对白衣少女颇为恭敬的样子。
“语嫣姑娘,先救人要紧。”陆小凤冲李燕北和十三姨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即一步当先,往房内走去。
王语嫣便也微微颔首,回头瞥了一眼毫无异色的兰衣,居然能跟上她和陆小凤而且毫不气促,看来兰衣不止轻功不简单……不过这与她关系不大。
将心中的疑惑暂时抛开,跟上陆小凤进入房内。
陆小凤站在床头,面上颇有懊恼之色。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左脸浮肿的女子,整个人透着一股死灰之气,却依稀能看出未中毒之前的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应该就是陆小凤口中的欧阳情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