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下的暗舱中,伸手不见五指,偶尔透入的微光,使得适应了这片黑暗的人可大略看清,白色的纱帐把地方分隔,一身白衣、面白如纸的王语嫣被制住穴道,美眸微阖,一动不动地躺着。
船底摩擦沙子的声音“咝咝”响在耳畔,令人心烦意乱,根本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
上面船舱偶尔传来人声,似乎在说些私密暗语,王语嫣并不理睬,径自屏气凝神,运转真气流转全身经脉,稳定伤势之余顺便将淤塞的经脉打通,逼出淤血,全面疗伤。
冰玄功心法运转,一股中正平和却带着寒凉之意的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流转循环,不断安抚温润着存在于内腑与经脉中的隐痛,并一丝丝地壮大。
就在王语嫣专注疗伤之际,船忽然停下了。
将真气流转的速度放缓,睁开眼,暗舱中弥漫着淡淡的郁金香气息,白色纱帐对面那两股气息……其中一人,似乎就是那位楚留香楚公子?
不及细思,便闻得船舱上脚步之声响动,片刻,红衣少女的声音响起:“弟子长孙红,叩见夫人。”语声甜美而带着说不出的恭敬畏惧之意。
吴菊轩三人也接连问候,可明显听出其余二人声音颤抖,期期艾艾,说不出的紧张激动。
王语嫣神思微乱,来人轻功高明,几乎已达踏雪无痕的境地,若非曾与她交手已然熟悉对方的气息,她几乎无法察觉对方的到来。
石观音……这个奇特的女子,即便对方曾经重伤于她又莫名其妙收手,她也不曾生出恨意,反而有种奇怪的感觉――就似那位楚公子,即便是敌人,也无法否认他的浪漫优雅、风度翩翩,那种出众气度,想必旁人见后,都不愿与其为敌。
而石观音,她似乎天生就有一股高高在上、倾倒众生的魔力,让见到她的人都有一股拜倒在她裙下的欲/望,即便受到伤害也无法生出怨愤仇恨之意。
怪道世人皆言“红颜祸水”,那种令人心甘情愿臣服于她的魅力,即便号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西施、昭君、貂蝉、杨贵妃四大美人,也不过如此罢。
……
王语嫣略一走神,却被一阵银铃儿似的娇笑唤醒:“……夫人若是真想动他,即便他有十条命,也都没了。”
此话一出,其余二人都倒吸了口气,王语嫣也是微微一惊,这石观音在西域竟有如此势力?
“既是如此,先生又为何不惜重金请那许多刺客?”
吴菊轩看似谦逊实则自信的声音传来:“在下请那些刺客,不过是想将那昏王恫吓一番,一个人性命攸关之际,平日那些不愿示人的秘密自然也会有所表露。毕竟若那秘密于亲人有利,又怎能带到地下?”
长孙红恨声道:“只恨这昏王守口如瓶,半点口风都不漏,竟连性命也不顾了!”
言已至此,白色纱帐的对面传来楚留香的苦笑:“难怪龟兹王能死里逃生,原来本无性命之忧,倒是咱们紧张半天,却是落了陷阱。”
紧接着船舱上石观音优美中透着清雅的声音缓缓响起:“能让名满天下的楚香帅落入陷阱,实在不容易。”
楚留香笑得自嘲:“夫人谬赞了,在下时常落入陷阱的。”
石观音明明在船舱之上,却仿佛与暗舱中的楚留香正面相对一般,柔声一笑:“香帅何必过谦,妾身生平所遇之对手,高人是有不少,若论聪明机智、武功之高,却无一人堪与香帅相提并论。”
楚留香不由苦笑:“在下若真有这般高明,此刻又怎会置身于夫人裙角之下。”
石观音悠然一笑:“香帅可知,如今这般境况,旁人还求之不得呢!”
王语嫣听到这里,结合之前楚留香的说明,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也知晓自己似乎被楚留香当成了石观音一脉,微微颦眉略一思索,发现于自身并无大碍,也就放下了。
不过她曾答应楚留香“如有与石观音对峙较量之时,勿忘语嫣一份”,却算是与石观音站在对立面了。
“语嫣也在?”石观音清雅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王语嫣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明明对方仍在船舱之上,声音仿佛近在眼前,对方内力之强竟已达如此地步,实乃生平仅见,即便当年少室山一行,乔帮主之父萧远山、表哥慕容复的父亲慕容博,也不过如此罢。
虽则她当时不通武艺,无法切身体会其中利害,却也知晓那二人非同一般,一来内力雄厚,二来招式精妙,自然也就冠绝天下、独步武林了。
心念飞转,王语嫣曼声回答:“夫人之言,语嫣心存疑惑,特来求教。”话罢缓缓坐起身来――移穴换位之术在逍遥派并非不传之秘,她虽算不上精通,却也通晓一二。
吴菊轩点穴之时她已有所防备,自然不会中招,只是对于对方突然出手有所疑惑,将计就计、想一探究竟罢了。
“哦,何事疑惑?”石观音语气和善,音尾上挑,原本清雅的声音瞬间带着无尽的魅惑,让人心尖一颤,神魂为之所夺。
“习武之人,当以武为重。夫人如何认为?”王语嫣微微怔了下,随即不为所动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问。
不待对方回答,她轻手轻脚地走向白色纱帐,撩开,瞥了一眼被绑着的楚留香和另一个陌生男子,看得出他们都是被制住穴道然后绑住的。
冲二人微微颔首,她上前帮忙解穴。
她唇角残留的血迹触目惊心,楚留香怔愣了一下,眼神复杂难言。
另一个陌生男子面色如冰,被解穴后也只是微微颔首以示谢意,眼中带着明显的警惕,竟似丝毫不为其美貌所动。
“习武之人,但凡武有所成,当逍遥自在、随心所欲。或以武为本,一心求那至高之境;或为国为民,以苍生所求为己任;或行侠仗义,坚持武者之道;或纵横捭阖,以众生为棋子,翻云覆雨、俾睨天下!依妾身而言,若是连自己想要的都无法得到,那么习武又有何用呢?”
石观音不紧不慢地回答,优雅清透的声音充满着仿佛能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认同她所言,无法兴起辩驳之意。
“夫人所言发人深省,只是语嫣尚有一事不明,还望夫人不吝赐教。”王语嫣眸光微闪,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只是神情微妙地瞥了楚留香一眼。
“哦?语嫣既有不明,不若一一道来。”石观音此时却颇有耐心,语声柔软带着恰到好处的讶异,仿佛一个耐心解答晚辈心头疑惑的长辈。
“据闻夫人出身黄山世家,为复仇东渡扶桑,终于学有所成大仇得报……由此可见,夫人身兼两家之长,方能精进至此。
敢问夫人,依夫人看来,这东瀛武学之道,与中土武学之道,何者为先呢?”
王语嫣毫不客气地将心中所想问出来,言语之间似乎隐含他意,细细分辨,她理所当然的态度却并无挑拨之嫌。
即便有前面几句“据闻”作底,这般单刀直入的问法,依然让人费解。若是气量狭小之人,只怕早就拒绝回答这仿若偷师的问题了。
然而石观音却并未对她的直截了当反感,反而轻轻一笑,笑声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满意与欢愉。
王语嫣分明能听到上面有人吸气和咽口水的声音,就连面前站起身的楚留香,都是一副微微失神的模样,倒是他身旁神情冰冷眼中暗含戒备的青年,眼中划过一丝冷意,意志坚定丝毫不为之所惑。
“语嫣也是师出名门,如今竟有兴致研究那东瀛武道了?”石观音含笑柔声问,话音才落,暗舱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夕阳的余晖透入舱内,陡然间划破黑暗的光明让王语嫣反射性地眯起眼睛,思及对方话中之意,她苍白的唇微微一抿,颔首道:“今日,多谢夫人赐教。”明显意有所指,却是指上午在树林之中,对方不遗余力的“指点”。
视线落在石观音身上,对方此时一身杏黄色广袖暗纹祥云裙,乌黑长发绾成较为繁复的玲珑望月髻,饰以半月形银珠坠蝶钗,婷婷立于余晖笼罩之中,仿佛沐浴着神光、从天外而来的神女。
比之上午的高贵典雅,现在的她雍容端庄、华美而不失大气,虽然依旧轻纱覆面掩去阵容,其绝代风华,依然让人为之神魂颠倒!
此时已然并肩而立的楚留香和另一男子都不由得呼吸一乱,看来无论何时何地,世人对于美的极致追求与向往总是不可避免的。
“不需客气。既然语嫣与香帅都在一处,不妨来谷中做客,让妾身一尽地主之谊如何?”石观音盈盈微笑,看似客套实则强势的邀请让人无从拒绝。
王语嫣微微颦眉,下意识地捂着依然隐隐作痛的心口,看了一眼不知神游何处的楚留香。
“夫人之邀,何敢不从?”楚留香唇角带笑,一副乐意之至的模样,应承下来。
“夫人,养虎成患是大忌,若是……”吴菊轩那优雅而颇具辨识性的声音从石观音身后传来。
“住口!”石观音转身厉斥,眼神冷然,“我做事情需要你来教吗?”
吴菊轩垂头沉默,不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