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的叶子,葱翠嫩绿,几篇粉樱点缀其中,被风刮过的弧度,很是好看。
樱树下,阴影遮蔽,比阳光处要寒凉些。
他们就这么僵直地站着,半晌沉默。
直到她忍不住又笑了:“你就这样让我在冷风中吹着?”
他猛然想起,她怕冷。视线落在她依旧不曾变过的单薄白袍,他动作僵硬地将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身上:“跟我进来。”
没有牵手,他走在前面,也不管她有没有跟上。
走了两步,感觉不对,于是转身看到她跟着突然想起……上一次和她一起走过庭院,是他背她。
“怎么了?”毫无所觉,大泉微笑,“怎么突然就走不动了?”
他没回答,只是看着她,平直地叙述:“你早就来了。”
她拉紧身上的他的外套,嘴角挂着的的弧度颇有些痞:“你要质问还是要审查,都等我进屋再说,外面很冷。”
他同意她的说法……于是拽着她的手腕,似乎抓住她,他安心多了。
进了茶室,拉上纸门,他继续煮茶。
他不问问题,而她就那么看着他,看了好半晌。
“你总是在心情烦躁的时候煮茶,是习惯么?”撑着下颚,她的语音,很是温柔,“这些天,我看到的你,一直在茶室里。”
“偷窥很有趣?”他眯起眼睛,很是不爽,“变态。”
“没办法啊……”她捧着自己的脸,表情很无奈,“你根本不认得我……我才不想自讨没趣……再说,偷窥你还是很有趣的。”
他差点就把拿在手上的茶具扔到她脸上。
这个家伙,还真是……欠揍得很。
“不准偷窥我。”努力平稳声线,他瞪她,“否则,咬死你。”
闻言,她忍不住笑出声。
捂着肚子,她笑得有些抽搐:“你以后不要说咬死这个词了……会想到很诡异的地方的……”
青筋蹦起,他把茶碗恶狠狠地扔到她面前:“闭嘴,喝茶。”
她看到面前那碗颜色深浓的茶汤,眉头拧了起来:“闭上嘴,是没办法喝茶的。”
他看到她那一脸嫌恶的表情,干脆把那碗茶自己端起来喝了下去:“不喝茶,到茶室干什么,不如滚出去。”
闻言,她眯起眸子,撇唇:“听你这么说,实在很想揍你。”
他回瞪:“你也一样。”
她掀桌,扯过他的衬衫:“你这个不解风情的混蛋!”
他也一样揪住她的衣襟:“你才是个猥琐的女人。”
打来打去,还不就那点破事儿。
这两个人,相安无事的时候,很是冷清;一旦打起来,天翻地覆。
躺在榻榻米上,他笑了。
没错,这样的相处方式,才是云雀恭弥和安大泉。
她坐起来看到他的笑脸,相当不爽:“混蛋鸟人。”
“大泉。”微笑,他没有起身的打算。
闻言,她微微一愣,接着不自然地扭开头:“就算这样叫我,你也是个混蛋的鸟人。”
“你会呆多久?”
“我还以为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回答我的问题。”
“……今晚回去。”
“恩。”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半晌,她的嗓音微低:“你希望我留下来?还是……你想跟我走?”
这两个问题,不论哪一个说出“是”,都是把尊严搁在她的手掌心里任她玩弄……所以,他没有回答。
“我要走了。”起身,她拉开纸门,忍不住瑟缩了下肩膀。他的外套在刚刚的扭打中被她扔到一边,适应了室内的温暖后,对初春的寒凉她抵抗力甚弱。
兜头被盖下一件衣服――是他的那件外套。
扒拉下衣服,她挑眉看他。
“记得还给我。”即使被她拿那种眼神看着,他的嗓音依然平缓。
“呵……真是蹩脚的理由。”披上衣服,她微笑,缓缓踱开几步,“就算要我还,也得等到明年……”
他也迈开步子,跟在她的身后,只有一步的距离。
“今年的樱花,落光了呢……”知道他在身后,她的嗓音似乎带上来那么一点羞涩的笑意,“明年,花再开的时候,我还给你,你等得了么?”
没有回头,她也不敢回头……怕看到让她失望的表情。
所以,她没有看到,他微微勾起的唇角:“我等你。”
光阴从指缝间溜走,流年似水。
又是一年伊始。
我等你。
这句话,是他第二次对她说了。
当做是一句承诺,她信了。
可她是个贪心的人,所以,只是这一句话,她总觉得不够。
梅花开过了之后,她正式成年。
父亲专心到小筑去养身,所有的权利下放到她手上。
成人礼上,九位堂主到齐。
琥珀也带着纾语,从日本赶来。
看到纾语缠着琥珀不松手的样子,大泉微笑:“恭喜。”
琥珀回以一个温煦的笑:“谢馆主吉言。”
大泉明白,选择了之后,往往没有退路。
事如此,人亦如此。
她总是有些羡慕能够缠着自己喜欢的人的纾语的,虽然……纾语并不喜欢她。
新定制的白色旗袍穿上很合身,父亲知她怕冷,还特意订了件黑色狐披给她。
他给的外套,正式下岗,不得不还了。
琥珀很懂得她的心意,开口邀请:“馆主要去日本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
纾语在一旁,垂眼看自己的脚尖:“我讨厌这样。”
【既然执着地追求了,她当然会讨厌自己的情敌。】――大泉是这样理解她这句话的。
可惜,大泉还是太嫩了,没猜准纾语的心思。
“与其每年去见他,你干嘛不直接把他抢回来!反正抢一个也是抢抢两个也是抢!抢回来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这才是王道!”
大泉呆了下,然后笑喷了。
拍拍琥珀的肩膀,她忍耐忍耐再忍耐,可还是忍不住:“你命真好,抽到宝了。”
把他抢回来,这种事她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将他那样的人抢回来,他绝对不会屈服。
宁愿玉石俱焚,他也不愿意被人强迫。
即使就算屈服了……她大约也是不会喜欢那样委曲求全的他。
说实在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喜欢他。
他的强悍,入了她的眼;他的孤傲,让她喜于攀折,却更享受……扭曲他的过程。
他说得对,她真是个变态。
但更多的动心,是在点滴里积累。
不论是意大利之行的护航,还是约会时他无声的安慰,或者……是在她被抛弃后害怕孤独的陪伴,都让她怦然心动。
还有那句,我等你。
都让她好心动。
因为成人礼比想象中来得要繁杂,所以,当她到达日本的时候,樱花快开完了。
下了车,看到紧闭的大门,她兴致一起,翻墙而入。
恰看到草壁副委员长挥着斧头,朝着樱树就要砍下去,她出手,将斧头夺下。斧子在烟杆上打着圈,她以此卸除草壁加诸在其上的力道,发问:“草壁哲矢,你在做什么?”
仰天跌倒的草壁爬起来,看到她,呆了呆:“我砍树……啊!不对,我才应该问你……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烟杆上的力道一松,斧子飞了出去,直插进云雀的面前木地板里。
云雀挑起眉尾,抱臂而立:“安大泉,庭院修理费和草壁的精神损失费,一共一百万。”
嘴角有点抽,她开口:“我不过才晚来几天,你就这么记仇,连树也要砍了。”
“不是几天,是一个礼拜。”草壁闻言,很多嘴地插话了。
大泉却因此,瞬时笑靥如花:“原来你这么盼着我来~”
云雀的表情,很有些……不爽。
狠狠瞪了眼草壁,他转身进屋。
“害羞了。”拽了拽身上的狐披,她笑得特别灿烂,拍了拍草壁的肩膀,不吝于夸奖,“你那句话,说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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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屋,坐下,奉上他的外套。
大泉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情很愉悦:“你今天煮茶?”盘腿坐下,她将烟杆放在桌面上,“我既然来了,你把茶具收起来吧,免得又因为我不肯喝你的茶而火气冒上来,大打出手。”
他跪坐,不理她。
“你可真是……”她坐近一点,再坐近一点,“樱花不是没落光嘛……所以,我没违背承诺。”
他仍然别扭,不开口。
“你说过,你等我的。”这句话,她说得幽幽怨怨,“一年都等过了,何必那么介意这一时半刻。”拽住他的衣角,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你不说话,是想赶我走么,云雀恭弥?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等了很久,他终于开口:“你什么时候走?”
很有些不满,有些呕血,她抓过他的衬衫领口:“你就不能别那么骄傲么……让我感到挫折你觉得很满足是不是!混蛋鸟人!”
小鸟依人的表象破裂,她母老虎本质彰显无疑。
“……不准再叫我鸟人。”
“我偏要叫!鸟人!鸟人!死鸟人!”
他伸手,揪起她的狐披――
于是,打来打去,就那点破事儿。
似乎一遇上云雀,她总是脑残得很……但这样,并没什么不好。
把所有的负担和责任放下,只在他面前胡搅蛮缠,这感觉,很好。
瘫在榻榻米上,她笑出声:“恭弥,如果哪一天……我真的不来了,你会去找我吗?”
“除非你死了。”
“那如果……我嫁人了呢?”
“那我就杀了他。”
“呵……那么,恭弥,你喜欢我吗?”
“……”
“真让人伤心。”她微微起身,靠近他,柔软的黑发落在他的脸颊上,“我可是很喜欢你的呀……”
“闭嘴,你很吵。”他出声,嗓音却低哑。
“你逃避问题的时候,很喜欢说这一句。”低低叹了一口气,她的表情很是受伤,“我也不指望你能够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放下尊严这种事……放着放着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之后,就只剩下厌倦了……“
这是第二年初春,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九州会馆【言术】的最后一卷秘籍,交到了她的手上。
展开卷轴,发黄的字迹,晦涩的行文,读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末了,在卷尾她看到有一行小小的字,几不可察――
“凡术法者,发于人,止于天时。切记。切忌。”
任何的术法,都会被时光消磨掉,言术也不例外。
很多人都已经记起她,而她自己却仍旧不知道,她忘记的究竟是谁。
这大约就是琥珀和父亲实力的差距。
所谓抹杀存在,说到底是一种惩罚抑或只是一种试炼,这种事情,不好说。
九州会馆的会规严苛,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成为馆主的每一天,都要冷血旁观别人的生死存亡,不可以带入任何的私人情感。帮会火拼,父子相残,看着每次委托带来的争斗,她只能旁观……静静裁决最后的结果。
这些事,让她很疲倦,很难隐忍。
但这些,是九州会馆的生存之道。
而她,是站在顶端的人,要让九州生存下去的领导者。
以身作则,步步惊心。
堂主们有意无意提起过,安家人,很少有活过四十的。
父亲当年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四个孩子。
而她,却仍一无所出。
六道骸终于把她的耳饰“吐”出来,而他提的要求也不过分――就是活着,留在九州会馆。
她答应了,将他放了出来。
之后,六道骸确实很安分……因为,他花了很多的时间,去寻找苏玛丽留下的痕迹……比如去寻找另一个青龙耳饰的下落。
她明白,六道骸,也不过是苏玛丽昙花一样的爱下的牺牲品。
她也应该偿还,苏玛丽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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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开了,初春仍然寒凉。
第三年,废柴纲考上高中。
奈奈妈妈看到她,非常热情地拖着她参加聚会,她无法拒绝那样温柔的人,只是因为,奈奈妈妈让她感觉到很……温暖。
一年的紧绷,在并盛,得到舒缓。
治愈系的泽田家的人,比云雀那个骄傲的家伙,更能舒缓她的郁积。
只是,当看到拉开泽田家的门,旁若无人地走进来把她拖走的云雀,她有些恍惚,有些惊慌,有些……很难以言表的喜悦。
她可以自负地认为……他也是喜欢她的么?否则,怎么会不允许自己将时间分给并盛的其他人?
软弱的时候会哭泣,她懂得的。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喜悦,也会哭泣呢?
第四年的时候,她满二十。
生命里最灿烂的一半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耗殆尽,她却觉得……和云雀,越走越远。
不止是距离,还有时间。
云雀恭弥,是她抓不住的浮云……既然抓不住,又何必再那么执着?
一旦长大,要背负的责任也更多。
不再是孩子,不再有梦。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吧。”那个午后,樱花纷飞,她的心情也像满树的粉樱一样,坠地无声,零落成泥。
他没有说话。
只是起身,伸手,他摘下她左耳上的耳饰。
“什么意思?”抬眼看他,她不懂。
“九州会馆里有多少强者?”他将耳饰攥在手心,漆黑的眸子……深深看进她的眼底。
“不少。”她想笑,却笑不出来,“怎么,你想来九州会馆里看看,你能咬杀几个?”
“怎么……不行?”他勾唇,微微笑了。
看到他的笑靥,她的心,倏然百花绽放。
又过了几年,她想起了一个人。
小玉。
原来,那几年,她忘记的那个人,是小玉。
“我想找小玉。”她点着香,为父亲倒茶。
父亲的头发,已经化为苍冷的雪,纯粹的白……她看得心疼。
“想找,那就找吧。”微笑,安生摸摸她的脑袋,“你总是欠她一句道歉的。”
指缝光阴,流年似水。
依然是在日本,依旧是在并盛,仍是在云雀的茶室。
只是,人多了些。
阿纲坐在京子旁边,安心坐在斯库瓦罗身边,reborn山本狱寺了平靠着墙,蓝波和一平在榻榻米上跑来跑去,小春则追在后面要他们安静一点……
似乎是为了庆祝……废柴纲顺利毕业。
但他们竟然会跑到云雀家里胡闹,这些家伙的胆子着实肥了很多。
因为嫌吵,他干脆坐到庭院樱树上。
见状,她也坐了上去……只不过,她坐得比较高,离他比较远。
“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吧,恭弥。”周围全是淡淡粉色,她的一袭白色旗袍在花朵间,很相得益彰,“到现在,你还是没有对我说过那句话。”
“什么话。”他抬起下颚,目光轻移,似是在看她。
“你没有说过你喜欢我。”带有调戏的意味,她吊起一边的嘴角,很好奇他的反应。
“……”他抬眼瞪过来,似乎对她的话相当不屑。
“喂喂……用这样的表情,我可是会伤心的!”她抗议,极度抗议!
有些莫可奈何,云雀朝她伸出手:“大泉,你过来。”
从茶室,可以直接看到中庭的樱树。
此时,齐刷刷地瞪着樱树的几双眼睛,让树上的云雀,皱起眉头。
而她的回答,更让他不爽到极点。
“为什么是我过去?”她歪了歪头,笑得灿烂,“为什么不是你过来?”
对视良久,她坐在树上,没有动作的打算。
他深色的眸子眯起,光芒凛冽。
【为什么是我过去?】
【为什么不是你过来?】
她的问题,只是最简单的……要求。
她的要求,也只是最简单的话语。
最后,他站起身,跃到她的面前。
她坐着,他站着,目光相持,他抬手,摸上她的左耳。
她的耳饰,他一直收着,不肯还。
因为……他不容许她向别人求婚。
也因为……他只会这样挽留她。
“我过来了。”
勾起唇角,他的嗓音却依旧清冷。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温柔的笑容,他只展露在她面前。
而他这样的妥协,只此一次,绝无下例。
他对她的心……他知道,她很清楚。
微微呆了呆,她倾身抱住他:“鸟人,你可真是个……混蛋呐……”
其实她知道,当他开口说我等你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他心上了。
她也知道,一旦他将她放在心上,他就不会轻易忘记她。
也不会……轻易舍弃她。
因为笃定这一点……她才会等待这些年。
一年又一年地,试探着他,等待他放下骄傲,来握住她的手。
哪怕只有一点,哪怕只有一回也好……让她真正地拥抱他的心。
也许她是个混蛋。
也许,她真是个不懂得放弃的混蛋……可是,要把混蛋抱到手,只能比他更混蛋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