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xx年6月7日 星期一 晴
“泠――泠泠――”
是铃声,轻轻的铃声,掺杂在脚步声里。
这铃声把他吵醒了,他却宁愿自己不要醒。
“小六,醒了么?”那是个婉转的女声,语尾带一点沙哑,“想装睡可不行哟~今天还有很多项目检测要做呢~~”
这个女声的主人,是他的新医师。
这个声音和这地方的黑暗,很不相称。
这里,是黑手党家族实验的集中营。这里天天有被家族抛弃的孩子被送进来,天天都有陌生的还来不及熟识的孩子死去。
而他,就是无数可怜虫其中的一个。
他早就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毕竟在这里……能活着就已经够奢侈了。
新医生有个坏毛病,她喜欢像给宠物起名一样,给他们起名字。
比如他,她就叫他小六。
她手下进行实验的几个孩子都被起了奇怪的名字,什么阿犬、柿子之类的……
他们都是被家族抛弃的孩子,在那些医师眼里是工具,而不是人。
而新医师对待他们的方式……倒不像是工具,像宠物。
她高兴时,给一点抚摸和甜头;不高兴的时候,就任其自生自灭。
多么……任性的主人。
他被新医师接管的时候,刚接受了眼部的移植手术。
本来只是移植一颗眼球,但由于上一任医师粗暴的失误,导致他另外一只眼睛受到感染。
所以现在,他的世界是完全黑暗的。
和他是多么地……相得益彰。
这么肮脏黑暗的世界,他看不到……真是太美妙了。
“小六,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眼上的纱布被揭开,声音的主人笑了,“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呢?”
他转头,望向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
他也笑了,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没死过。
“不错,小六长大以后一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祸水~”动听的女声带着笑意,“啊,小六,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有个女儿,也是跟你差不多大的年纪~”
女儿?
他微微呆了一下。
然后继续笑: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大咧咧把自己身家讲出来,这个女人……是没脑子的么?
他没有开口,只是笑。
似乎他的表情鼓励了她,她继续滔滔不绝:“她很乖,我叫她往东她绝对不会往西,叫她睡觉绝对不会哭闹,不到饭点绝对不会喊饿~”
他仍是笑:这个女人,是在养女儿么?感觉上……倒像是在养兔子。
“大泉太乖了,那个德行,绝对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咽在肚子里,真是别扭得可爱~~”
他只是听着,然后挨她似乎还不是很熟练的针头。
“重守承诺这一点应该是遗传自老爸,那德行没人教却和我一点都不像~”
针扎进血管的时候,有点痛。
她仍然在回忆:“这么说起来,我好像……放了她很多次鸽子。”
她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萎靡不振。
血被抽走,针头拔出,疼痛刹那褪去。
他突然觉得她好聒噪。
她和她的女儿之间的点滴……关他什么事?
“你的表情,有点不耐烦哦~”眼皮被触碰,她似乎在检查他的眼睛,“还是一点也看不见吗?”
他点头。
“小六,你不喜欢说话?”声音带点戏谑,她笑得很开心,“不喜欢说话这一点,和大泉好像呢~~”
她怎么……又扯到她的女儿了?
“大泉的小脸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亲一口香香的甜甜的~啊,这么说小六你可能没办法明白呢~~”她起身离开,可能是去分析血液样本了……只听到玻璃容器轻轻的磕碰声,还有电子仪器微微的嗡声夹杂在她说话的语调里。
“甜味呢,应该是血的味道去掉腥味那样的味道吧……哎呀,我怎么越说越奇怪了呢~”她笑着的语调有微微的拔高,“下次我给你带点棉花糖,你就可以尝试了呢~甜甜的棉花糖~~”
棉花糖……这个女人在高兴的时候,果然喜欢给宠物一点甜头。
也对,给了甜头,宠物就会乖乖听话不是么。
但他不相信这个女人随口的承诺。
连自己女儿都能放鸽子的人,不值得期待。
19xx年6月8日 星期二 晴
“泠――泠泠――”铃声响了,她就到了。
棉花糖没有,只有麦芽糖。
“看门人真是很苛刻呢~我买的棉花糖怎么可能是炸弹?!”她的声音气呼呼的,“瞎了他的狗眼,老娘下回真要放个炸弹在他的棉花糖里面!”
他摩挲着手上的糖球,在考虑要不要吃。
她已经揭开他眼睛上的纱布,查看他的眼珠。
“移植的右眼状况良好,只可惜没有视力。”她的气消得很快,“左眼看来是完全不行了呢~考虑另外移植还比较可行~”
他把玩着手上的糖,那些……没什么大不了。
他不是医生,不明白什么医学理论。
这具身体,在那么多实验破坏的最后,也不过就是个被遗弃了的躯骸……没有价值,他们是不会用更多的预算给他做角膜移植。
毕竟集中营里,多的是更新鲜年轻健康的身体。
“怎么还不吃?舍不得吗?”头顶被一只手揉乱,她似乎精于此道,揉的力道不重,却能让他……感受到她手掌的温暖。
有点奇怪。
他平常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
她夺走他把玩在双手之间的糖。
“小六,吃糖是要剥掉糖衣的~光顾着玩……真是的,不会吃说一声嘛~跟大泉一样,总是闷着,这样的孩子真想让人想再欺负一下呢~”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怀念,片刻之后,他的嘴里就被塞进了糖球。
她的动作很熟练,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塞了一颗糖。他突然想起来,她这手法,似乎是塞温度计的动作……温度计,有塞口腔的有塞腋下的还有塞直肠的……
恶……直肠不就是□□么……她洗手没?
好吧……其实,他逆来顺受惯了,已经对这些事情麻木了。
麦芽糖,怎么说呢……他不知道这淡淡的味道算不算甜。
不过要比血的味道要好多了。
好很多。
“小六,今天,还是不打算和我说话吗?”对面的女人的声音夹杂在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真是的,你比大泉还要像个闷葫芦呢~~”
这个女人……似乎对他很偏爱?
是因为……他和她口中的大泉有点像的缘故么?
19xx年6月14日 星期一 小雨
“泠――泠泠――泠泠泠泠――”铃声不断,说明这个家伙现在的动作很开心。
他却只能在内心吐槽这个女人:好聒噪。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
“□□移植的申请已经被批准了,小六不高兴吗?”那边的女声很开心,“高兴的话,来给姐姐笑一个?”
他暗自轻嗤,都有一个跟他一样大的女儿……还姐姐?
“你一定是在想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都有个跟我一样大的女儿怎么还有脸自称姐姐对不对?”
他点头。
听到她一声抽气声:“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柿子都挑软的捏?”
他继续点头。
她似乎生气了,遂给他注射药剂的时候,下手重了一点。
有点疼啊……
接收他的医师,已经好多任了。
各个都死于非命,所以他算是……集中营里面的特例的一个?
每次快被一任医师要折磨致死的时候,那个医师总会在关键时刻死掉……这算是他的才能的一种么?
面前的这个,已经和他相处……呃,有三周了。
意大利的夏天有些潮湿,眼睛上的伤口,在雨天的时候特别容易刺痛。
那是一种一点一点的,缓慢渗透肌肤不间断的细碎的疼痛。
不是撕心裂肺的,而是会慢慢瓦解忍耐的痛。
嘴里又被塞进一颗糖,这回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
“真是……败给你了。”她复又揉揉他的头顶,起身不知道干什么去,只听到她的声音飘过来,“连不肯撒谎这一点,也和大泉有得一拼呢~”
刚刚被注射的试剂,似乎有让人昏睡的药物成分。
计量很轻,让他能够昏睡从而减缓疼痛。
她……还真是个奇怪的医生。
19xx年6月21日 星期一 大雨
手术完毕,很成功。
他摸了摸眼睛上蒙着的纱布,自嘲地勾起一抹笑。
他本来以为他们是要把移植好的右眼再移植给别人,没想到居然是给他重新换上个左眼。
这么大费周章……他专注思考得出的结论是,他的右眼一定是什么特殊的新武器,因为前任医师同时移植的其他孩子的病例都失败了。
这只,不知道从哪来的左眼,似乎能看见的样子。
有微光刺激着这只新的眼睛,里面流出了液体。
可能是血。
他如是猜想。
例行检查的时候,没有听到铃声。
他沉默,对方更沉默。
这个人,不是那个聒噪的老女人。
甚至于他试着摊掌,要糖的时候……也没有得到回应。
还不到一个月呢……还没有一个月,那个女人就死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好想问清楚她在哪里。
就算是死了……也要让他知道啊……
19xx年6月28日 星期一 晴
眼睛已经渐渐能适应光线,只是仍然看不清楚。
他还是不喜欢说话保持着沉默。
连新医生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他喜欢呆在角落里,闭上眼睛听着别的声音。
孩子们的惨叫声,冷酷的医生的训斥声,士卒们的应和声……很多声音,交杂着,连绵不断,陪他入睡。
其实,好吵的。
比那个女人絮絮叨叨不间断的口水篇幅有过之而无不及。
“泠――泠泠――”
铃铛的声音在这些声音里算不上……特别。
可是他却抬起头,用心地听。
再次听到之后,他扶着墙站起来,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而去。
闻味道,是间病房。
感觉告诉他,这还是间高级的病房。
壁纸的质料很光滑,脚下的地毯很软,还吸收了他的脚步声。
铃铛声还是没有停,他继续往前,然后抓住了……一块布料。
“小六子?”
那是个女嗓,似乎有点惊讶,语尾的调子特别高。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她的铃声,引他来的。
他伸手,摸到那个铃铛。
小小的铃铛……挂在她的右耳边。
“这个是耳环你感兴趣么?这原本是一对的~另一个在大泉那里呢~”
他离得她很近。
似乎为了迁就他的矮个儿,她还弯下了腰。
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大面积的色块互相交叠,朦朦胧胧,所有的东西都蒙着一层雾气。
看不清。
看不清面前的这个人。
他摸上她的脸……她的脸上有一大块白色,那是……纱布。
纱布蒙上的是她的左眼。
似乎移植给他的左眼,是她的左眼。
他真不明白这个女人的花花肠子。
手指一不小心从她的脸庞滑进她的发里。
她有一头滑溜溜、长飘飘却纠结的……黑发。
抽出手来,他终于开口:“你……你的名字。”
“小六子终于对姐姐有兴趣了么?真是太可爱了~~怎么和大泉这么像呢?好可爱呀呀呀~~~”那个女人却不知发了什么疯,用劲儿地揉乱他的发顶。
“名字。”他的话,很简洁。
“我的名字,嘻嘻……既然问了,你可要好好记住哟~~我叫玛丽·苏。”
玛丽·苏么……他记下了。
他记下了……所以,他不杀她。
19xx年7月25日 星期一 大雨
从他看得见的那一刻起,这里就变成地狱。
雷声响彻,闪电划过天空,映出室内地狱般血腥的画面。
杀了整个集中营的人,他……还有那些不甘愿沦为实验工具的孩子,一起走出了那个地狱。
他的右眼的能力果然非常强大,所以那帮家伙才这么不遗余力地开发~
最后能够死在自己开发的武器手上,那些家伙也算是……死得其所。
恩?
你问他,玛丽·苏哪里去了?
他不知道。
他只是接到一封署名玛丽·苏的信件。
信中给他们做好了身份证明,并且附赠了一封推荐信,推荐他们到不同的家族去,做家族成员或者养子。
她似乎是黑手党界里很有名的一个女人。
她也似乎总是预料到很多事件的起因,比如他。
信件的最后,是她的一句话:
【――不用太想姐,姐只是个传说。】
后记:
噗――有点内伤是不?
呵呵,那就是苏玛丽啊……她从来,不会对一件事物,持续太久的兴趣。
小六子――六道骸,也不过就是个有点像大泉让她泛滥母爱的可怜的替代品而已……
你问滥情是毛?
呵呵……要知道她泛滥的可远不止是爱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