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你自小便聪敏灵慧,最擅长抽丝剥茧,便是上古遗留的秘闻,也能一点点的还原推测出脉络。如今,你却是理不清了……
玄瑾,此番你究竟是理不清呢,还是不愿理清?
清霜静默的看着自己的朋友,这数十万年他不知遇见过多少剑典之主,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便如眼前迭起的潮汐一样,来了又去。真正他视为友得亦不过是渺渺数人。
看着自己的朋友爱,恨,嗔,痴,如他一般,宛如宿命的沉沦。
只是友人们那些曾经灼烈炙热的爱恨,终究抵不过时间,随着友人们的离去在岁月中冰凉消逝。
最后又只留下他一人,还有他手中的青螭。
原本以为玄瑾这样冷漠孤绝,定是不同,却不想末了亦躲不过这场静默的沉沦。
清霜猛然侧脸,双目紧阖,将所有流露的情绪湮灭在眸底。随后面上恢复了一如初时那般,波澜不惊,严霜冻结。他淡淡的道:“阿瑾,如今已是很晚了,你不去歇歇么?”
“不了,到了现下的境界,晚间歇不歇,早已无碍。”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海涛轰鸣中若隐若现。他停顿了半响,回过身来,侧头眺望着远处翻卷不歇的海浪,并不看着自己青衣的友人问道:“清霜,师弟如今还在剑典中么?”
剑灵看着男子下颌冷硬的线条微微抬眉。师弟?如今还在剑典秘境的师弟,多了去,这问的是那一个呢?青衣剑灵默默的撇了下嘴角,还能有谁,能劳动阿瑾现下还过问的,当然只有那一位。
玄霄这个臭小子,折磨了分灵一晚上了。好险,灵体险些受伤啊!
剑灵察觉到自家分灵的状况,纤细的眉拧成一个疙瘩,觉得自己后牙槽疼,语速略急道:“玄霄那小子还没走了呢!还在与分灵对练。”说完抬眼便见到已经转过脸来的男子,略略不甘道:“他倒是很好,刚才我分灵稍不留神,险些被伤到。这孩子,如今倒是愈发出息!”
男子浓墨染成的眉峰叠起,冷声道:“灵力一味爆裂强盛,并不是美事。若是控制不好,伤人是小,伤到自己便……”玄瑾妥协了一般的重重叹了口气,眉心浮起一丝倦意淡然的向剑灵道:“清霜,你往师弟那传话,让他去歇着。便说,嗯,后天须下山试炼,应养好精神才是。”
剑灵敏锐的发现了友人眉心的倦意,心中微沉,低缓的问道:“我已是与玄霄说了,那你呢?”
玄瑾略略抬眼,漠然答道:“我?此刻心中不净,自是无法习剑。便在此处,待上一晚吧。”
“阿瑾……”剑灵中琥珀眼眸中无可抑制的流泻出几分担忧,欲言又止。他亦不知,是点醒告诫友人还是盼着友人永不曾知晓,明白。
男子自是察觉剑灵眼底的担忧,他墨色的长眉微舒,淡淡道:“莫要担心,我虽心中烦躁,大抵是因为玄霄之故。”玄瑾抿直的唇线,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道:“虽不知为何,但师弟总不会伤我才是,清霜你却是不必担心。”
剑灵低垂着头,自鬓角落下一绺长发,乌沉沉的黑。
怎么不担心?!
阿瑾,你如何能笃定玄霄能不伤你半分!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永远都是猝不及防,能伤害你的,也永是那些心中珍惜亲近的人。
若是玄霄都不能伤你,那还有谁能伤你?
能够伤你,可伤你的,便唯有玄霄啊!
可是,剑灵听着男子确然笃定的语气,却半个字也无法吐出。
有些事情,倘若揭开,便再也回不去。
便是强自回去了,又哪里还是初时那幅光风霁月的模样?
玄瑾见着剑灵乌亮的发旋,明白自己现下心绪浮躁,清霜又最是敏感,他向来是外冷内热的性子,纵然是活的时间长了,心结良多,他们为友以来,剑灵对自己也很是照顾,自然心下担忧。
也许,剑灵一开始目的并不纯,可是却并不妨碍让发现剑灵与他相处是皆是发自真心。
他们是朋友。
男子微微整理心绪,温声对剑灵道:“清霜,我即将下山历练,你与我同去吧。”
剑灵诧异的抬头,道:“你是剑典之主,我自是要跟随你的,何以有此一问?”
“我是说,清霜你化形出剑典与我们一起同游。”男子墨色的眼睛,散着寒星一般的幽幽冷光,定定地看着清霜。
“……”清霜怔愣了半响,侧头避开玄瑾的视线,低低问道:“怎么突然就想起这个。”
男子移开盯着剑灵的视线,将略略理理自己凌乱的长发,淡然道:“也不是突然想起,此次历练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在外面后入剑典的时间也自是不比在琼华。”
“我们都走了,自然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此处。而清霜你,也不能总是停在原地。”
“与我和师弟一同去,见一见万年后的世界吧。”
男子的声音冷寂又寒凉,在海水的呜咽中飘荡,像是夹着细碎的冰片。
清寒的声音灌入剑灵的耳朵里,明明是冷寂的话语,他心中却微微暖融。
阿瑾,倘若早些遇见你,该是多好……
事到如今,走不走,留不留,哪里还由得了我么?
数十万年的执着,到头来,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住,也再也理不清楚。
一个又一个的万年,到底何处方才是尽头呢?
剑灵倏然转身,消失在墨汁一样粘稠的夜里,带走了满身的爱恨嗔痴,只余下一句语意不明的话语。
“到时候再说吧,嗯……我,尚需想一想。”
男子见状长眉微轩,略略摇头,大抵是早已习惯友人莫测的性子。
――――我是霄哥各种心思复杂被强制踢出剑典的分割线――――
玄霄原本心思虽烦躁,不过,到底是在剑典中发泄一通,暂时也好了很多。分灵带来玄瑾的话却也不敢不听。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不能再惹师兄生气了。
剑典里面那个剑灵的分灵,分明就是师兄的“眼线”。
他当然是知道。
最为主核心的剑典,只能被琼华最受信任,剑术悟性最高的弟子掌控,而师兄便是这样的一名最为核心的嫡系弟子,当之无愧。
驻守在师兄剑典里的剑灵,才是控制着整个剑典秘境的真正本体剑灵。
师兄,还曾经提过,剑灵清霜与他相交莫逆。
剑灵清霜是师兄的友人。
师兄,不愿见他,可是……却宁愿留在剑典与清霜在一起!
漆黑的凤目中,暗红诡谲的流光一闪而逝,幽冷。
那流光猝然产生,又寂然湮灭躁动的漆深里。
师兄在剑典中,他也在。
虽然,彼此见不到,但是他们总是在一起的。
师兄也……也能知道他在做什么,虽然他一点也不知。
但是,他多在师兄面前晃一晃,总好过师兄如先前一般,在什么他不知道的地方,寂然疏离要好吧?
出了剑典,住所中一片漆黑,四下悄然无声。
是了,天青还被关在玲珑九转里呢。
哼,行止无端,自该好好受下教训,今次若不是……
今后,无论天青怎样诓骗,再不同他下山了!不过是一次,便无声息的被人钻了空子。
玄霄攥紧手掌,指甲掐入掌心,师兄为什么莫名就……
雪白的袖摆,宛如凝着厚厚的霜华,在冷月的清辉下,泛着森寒的冷意,莹莹生晕。任他攥得再紧,却也终于自他掌中滑落。那些袖摆上精致勾勒着的银线,是那细小的冰晶,一片一片,闪着森寒的光泽,冷厉。
明明是那样粗粝的触感,却轻柔的自他掌心落下,带着水灵特有的冰凉温润,师兄的气息。
细碎的冰晶通通扎进了他的心里,寒冽刺骨。
生疼。
他烦躁的抬眼,便看到洒在床榻上斑驳的月光。这张他现下用得床榻,还是那时与师兄同住时用的。
少年沐浴在明月柔和的清辉中有些怔忡,那时他还小,与师兄是同用一张床榻的。
小时在家中的时候,娘亲明明说他睡姿极好,丝毫也不像他片刻也不消停的爹。
可是,有时晨间醒来,他却是滚进了师兄怀里。
只要稍稍抬眼便能见到师兄刀削一般的高挺的鼻梁,刚毅冷硬的下颌。线条凌厉,轮廓深邃,散发着独属于成年男子特有的魅力,成熟而厚重。乌色的长发,如同黏稠难解的墨汁,迤逦而下,在晨光中静默的流淌,铺泻在柔软的床榻上,似是尚蕴着书墨的清香。
鼻端满是师兄身上草木的馨香,安静又宁和,舒适美好。
他离师兄这样近。
男子潭渊一般深邃的眸子,阖在眼睑之后。纤长的眼睫,漆黑的如鸦羽,一根一根,辨得分明。
大多是时候都是师兄先于他醒来。
偶尔他却也能够见到男子沉睡的容颜。
静默的卧在面前,如同最凶悍冷酷的凶兽安然沉睡,自然的将自己最柔软的肚皮,袒露在他眼前。
那是深藏在他心中宁和暖煦的画卷。
在一个个安稳宁和的晨间,缓缓铺展开来,如同一个永不息止甜梦――但愿长醉不复醒。
他想,再也不能有比师兄更亲近他的人了。
便是千年万年,这幅画卷他也永不会忘却。
他定要将这个男子静默安然的姿态记得牢牢的,永生不忘。
男子墨色的长发,在白日的清光中,晕着暗青的辉光,浸着师兄身上的清寒。
师兄的发,是不是也如同师兄一般,染着冰凌的凛冽,沁寒。
日光透着昆仑特有的寒凉,跌入窗棂,落上他们的床榻。墨色的发丝,浓烈的黑,仿佛将日光也都吞噬,沉寂。
琼华清寒的晨间,陷在甜梦最后的余韵中静默。
师兄的头发,是柔软,韧直,还是粗粝呢?
一绺漆瑟的发丝落在男子胸前,雪色的寝衣宽松的覆在身上,领口亦是松散,露出凝白如玉的脖颈,和锁骨精致的轮廓。
子夜一般流淌着夜色的乌丝,凝白如同新雪的肌肤,黑与白极致的交错。
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少年耳根染上瑰红的色泽,他像是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纵然,他心中那个摄人心魂的男子,现下并不在眼前这张空无一人的床榻上。
他眼前的床榻上,立着一张乌木的几案,在夜色中愈发黝黯。少年修长的手搁在几案上,无意识的摩挲着案边圆润的棱角。
现在都能记得那时,轰然响动的心跳,一声一声恍如惊雷,在胸腔中回荡。
是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想要跳出胸腔的束缚。而他满心漫卷着莫名的情绪,胀得那时的自己心中发疼。
对对,要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做什么好?!
呼吸倏然就急促起来,晨间的清凉仿佛一瞬便褪去,炙热的仿佛黏稠。
男子原本温热的吐息,打在面上,他整个脸热烫像是要灼烧起来一样。
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他心里,脑中,发梢,指尖,都镌刻着,叫嚣着蠢动的**。
他要做什么?
又想做什?!
十二三的少年脑子一片空茫,混混沌沌,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那名男子,是蠢蠢欲动的愿望,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怎么才好?
要他怎么办才好?
想碰一碰男子,抚摸,拥抱,想……
仿佛有盛大绚烂的烟火在脑海中轰然炸开,思绪碎裂成灰。
到底是想做什么?
微微移开眼,试图控制自己已经脱缰的情绪,瞥见男子乌亮如子夜一般的发丝。
咳,也许,只是想碰一碰师兄的头发?
指尖轻轻一颤,对了,也许就是想感受下,漆黑的长发如同流水一般的柔顺与韧直。
只是,他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稍稍挪动,近前的男子便会立即惊醒。
师兄他,灵识很是敏感,能够安稳的沉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男子凌厉如剑的眉峰,自然的舒展,面容平和,显是陷在宁和的梦境里,如同夜色轻拢下宁寂的山峰。
静。
师兄也许沉浸在一个美丽又舒适的梦境,梦中幸福又恣意。况且,师兄平素身负琼华诸多事务又尚要兼顾修行,若是能够多休息一会也是好的。
毕竟诸事繁杂,皆须师兄决断,亦是消耗心力良多。
师兄能够静静的休息少许,他,又怎么会让人打扰。
便是他自己亦不行。
他只愿意师兄好好的,再好些,再好些。
自己蠢蠢欲动的愿望,忍一忍又何妨?反正,反正眼睛一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至于,气味……忍!
本来就是师兄最重要。
那些旁的,岂能及得了师兄半分?
况且,他自己奇怪的心绪,也不愿师兄知道。那时,他虽小,但是凭直觉也知道自己有些奇怪。
便是现下,他也是如此认为。
他这样大概会给师兄,带来什么困扰吧?对自己好不好不知道,只是这种丝毫不受控制的情绪,难道不是修士的大忌么?
想来是不好的。
只是……月下的少年微微苦笑,他大概不怎么能控制,前日与师兄同榻而眠时好像更严重了。
师兄,便是坐在那什么都不做,也能吸引他全部的心神的视线。心绪似乎更容易脱缰……
真糟糕!
也许,是因为太想亲近师兄的缘故?
对,就是这个样子!
除了师兄,他从未想亲近过什么人。倘若想要亲近一个人,大概就是如此吧?
天青就莫名奇妙的亲近他。事实上,他的脾气性格,并不是很好,通常不都是喜欢亲近像玄震师兄一般的人么?
只要稍不注意,就会黏上来,撕都撕不掉。
遇上想要亲近的人都是如此吧?想要多触碰那人一些,更多,更多,更多。
少年梳理着自己因为回忆的带来的混乱的心绪,反复的告诉自己,这便是正常的,再正常不过了。
“哗~”
他微微侧眼,便瞧见,原来是一阵夜风从敞开的窗涌入。清凉的风里,含着花朵的清香,馥郁。
少年目光从天青的床榻上扫过,目无表情的转回头。
天青……
虽然,这也许是对想要亲近的人的正常表现。但是,他与人相处的原则,一贯都是随心而行,距离适当。
还是觉得怪怪的。
不若,以后注意些?
虽然他们情况相同,但是,他自己毕竟是有一套与旁人相处的原则。
嗯,还是注意些吧。
玄霄理直气壮的想。
少年瞥见几案上自己放置的一把精巧的木梳,随手拿了起来。
师兄的发,他总能碰到的。
小时候,师兄曾经时常为他束发。那时后,便想等他长大了学会束发,定要帮师兄束发。
那漆染墨凝,迤逦如瀑的青丝。
只是,一直到此时,他都不会束发。
少年解下自己头上的发箍。青翠欲滴的碧玉发冠,他也用了很些年了。
师兄,当时做给他,将玉冠炼制成了法器。还特意加上了束发的用途。如此,也难怪他一直到如今都不会束发。便是大大咧咧如夙莘、天青都会简单的挽个发髻,而他却不会。
当然,不会。
年幼之时,娘亲都会帮他打理。若无法顾及,家中亦是比较随便,他不过是随手束紧罢了。后来入了琼华,便是麻烦师兄。再后来,师兄便赠予了他这顶发冠。
从来都不需要他自己动手束发。
少年玉琢般的指尖轻轻从自己那张先前受伤的掌心划过。
现在又印上了一枚月牙般的指印。
想来是刚才新掐的。
但,先前流血的伤痕却已经恢复如初了。
师兄,你既是要疏远我,又何必管我死活,替我治伤?
你看,到了现下,我也不会束发,何尝又不是你纵的?
少年突然觉得自己辗转纠结了将近一整晚的心火,突然都烟消云散。
先前那般光景,都不忘留下一缕灵气,治疗掌心的伤痕……玄霄霜结的整整一晚的脸庞,冰消雪释。
柔和浅淡的笑花,自眸底,眼角,眉梢,次第绽放。
妍红的唇线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
师兄,你既是纵了我,那便一直纵容下去吧?
玄霄淡淡的回想自己整整一晚的纠结和担心,心中却愈发安定。
恰如先前所以言,便是从哪里转了弯,我亦能从哪掰直了!
少年紧了紧掌心的木梳,若是师兄铁了心要转弯。玄霄眉眼弯弯的低笑一声,那便同师兄,一道好了。
他浅笑盈盈的低声呢喃:“师兄你要去哪,我便去哪,如若是要转弯,那便转弯好了,我自是要跟着的。”
是了,难不成师兄还将他赶走不成?
师兄,定然是舍不得的。
他与师兄,朝夕相伴五年。日日共同修行,研习,观星,揽月。再也没有旁人,比他们更亲近。他们自是不同,师兄定然是舍不得。
今次,师兄是没让他入清风涧。可是师兄不是也说了,明日便来找他。
今天未入清风涧,那明日定可。
玄霄暗暗的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才是。断然如先前一般胡乱猜测,唧唧歪歪作小女子状。亦不可烦躁不安失了淡定,不然也不会此时方才醒悟。
对,要淡定!
师兄,明日是会来找他的!
玄霄抬眼看了眼将要微亮的天际,思忖道,不若早些去修习。
嗯,与羲和双修也陷入了瓶颈,前日才略有松动。不若去禁地修习羲和。他转身自几案下的抽屉中拿了灵光藻玉,消失在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