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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烹茶

    琼华宫侧殿

    “玄瑾?来了便坐吧。”

    玄瑾步入琼华宫雅致精巧的偏殿时,已是午后。

    太清独自一人,负手立在窗前。阳光映上了太清深邃又沧桑的侧脸,漫出几分莫测与晦涩的气息,定定地望着窗外,似是在出神。

    窗外绿树成荫,亭亭如盖。高大的乔木,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绿意盎然。笔直健拔的树干,遒劲繁复的枝桠。翠色的飞鸟在枝头宛转,倏然振翅而飞,自窗前掠过,一头扎进乔木蓊郁的树冠中,再也不见。

    殿内鎏金兽头的香炉吐雾,溢着泠泠冷香,清寒沁人。几案炭炉默默的燃着,其上托着圆润的大肚茶壶,正发出咕嘟咕嘟的水声。

    侧殿之内,一片宁和,太清也似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玄瑾见状,并不上前打扰。

    时光流转,带给修士的,可不仅仅是修为的提升。那些岁月遗留的纪念,映不上修士青春永恒的脸,却在看不见的地方,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清霜如是,师尊亦如是。

    那些修为高深,历经岁月的高阶修士,大抵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只是,琼华屹立在人界力量巅峰,师尊独立支撑,其中艰辛,自是不可言说。

    炭炉上的水已是开了,发出阵阵气鸣。玄瑾将茶壶自炉上拎起,自几案上拿起朴雅拙质的茶壶,垂首开始细细烹茶。

    烹茶这样的事情,玄瑾虽对茶道并未太多研究,也不常做。可是,前世今生,他都是世家子弟,耳濡目染,也很是擅长。动静之间,韵律优雅飘逸难言。

    滚烫的茶水稳稳的注入紫砂壶中。纤长的眼睫低低的垂着,男子心中思绪茫茫。

    下山历练的事宜准备已毕,这些天,他主要在翻阅近年来,风部记事集。

    那些成堆的综卷,无声地向他讲述着风部的发展状况。

    那些埋藏在墨香中的故事,一点点展现在他眼前。

    如此,他不但是对风部,连带对琼华都有了更为清晰的了解。

    风部发展数十万年,对于整个修仙界的渗透,不管是对邪道敌对,修仙同道,还是琼华这个庞然大物,几乎到了极限。

    可以说,她已经完全成熟。

    可是,两千年前,却突然建立起来一套新的传讯流程。花费大量心力不说,主要渗透地,却是从来不曾被放在修仙者眼里的――凡界。

    覆盖面之广,波及之大,只怕现下整个修仙界无人能及。

    而她的主要功能,不过是收集材料。

    甚至,单单只是铸造材料。

    琼华原本就是享誉修仙界的铸剑圣地。本身占有钟灵毓秀的昆仑八成的矿藏灵脉。虽然,派中长辈多是节制为后人计,限量开采。但是,加上每年风部明面上在修仙界各地收集来的矿藏,对付每年长老弟子铸剑却是够了。

    而这两千年内,到底是什么,逼得底蕴深厚的琼华,暗地里收集数量如此之多,涵盖之甚巨的铸造材料。

    单单是修仙界,都不能满足。这些傲慢的修士,甚至将目光投向了凡界。

    这场持续两千年之久的材料之中,不乏各大势力皆梦寐以求的珍惜材料。

    所以,更多时候,风部,不过是收集关于珍惜材料的信息而已。

    圆润的紫砂中注满了茶水,玄瑾将茶壶加了冷水,重新搁在炭炉上,静静的等待香茶泡好。他握着莹白的瓷杯,反复摩挲着杯上的云纹,想起之前看到琼华志录中,关于前两代大量劫渡修士,身亡语音不详的记载。

    竟都是与这次材料收集有关。

    琼华上一代九位劫渡期,掌门及长老,全都直接或间接死于这些珍贵材料收集中。若是,加上前代,琼华为了收集这些材料,丧生了十五位劫渡修士。而风部弟子,为了得到珍贵信息,以及在琼华与其他大势力的博弈中,牺牲弟子多不胜数。

    那些映在纸笺上,墨色的痕迹,如此浅淡轻薄,有如风烟。可是那一笔一划间,晕染着的都是殷红森冷的血泪,是埋藏在阴暗处无法与人说出的铁与血。

    冷硬如斯,沉重如斯。

    整个琼华,如同疯魔。

    立于云端之上的琼华,专心于剑,骄傲冷漠的琼华,又是为了什么如同疯魔?

    望舒、羲和纤长湛然的剑身在玄瑾脑中划过。

    望舒,羲和。

    除了寄托着琼华飞升的希望的神剑,又还有什么,值得骄傲冷漠的琼华弟子执着、疯魔。

    袅袅茶雾腾起,氤氲了漆黑的眸底所有的情绪。

    而他上山前后,风部的那套系统就不在继续收集铸剑材料。此间百年,琼华一直都在寻找改为收集含有至阴灵根,水灵之体和至阳灵根,火灵之体人的信息。只是后来,玄霄出生后,才开始单一的寻找至阴灵根,水灵之体的人

    苍茫大陆,历时百年。

    方才寻到夙玉,边陲小镇,散修之徒。

    琼华飞升,望舒羲和,双剑宿主……

    寄托着飞升之望的双剑,与双剑双修不离的宿主……

    羲和妍红妖异的剑身……

    双剑宿主,需要为整个琼华飞升,付出什么?

    鼻端仿佛又萦绕着莲华的香气,冷香清寒。

    那个干净又桀骜的孩子。

    他心爱的孩子,自然要恣意的活着,傲立如竹,自由如风,骄傲的如同高悬的烈日。

    倘若……

    玄瑾目光微冷,紧扣手中的瓷杯。他抬头看着伫立在窗边的太清。坚硬厚实的肩背,笔直挺立的脊柱,这个外表垂垂老矣的男人,深不可测的实力,臻于神魔的修为,宛如磐石一般,无可转圜,坚强不屈的意志。

    肃然冷漠的师尊,谆谆教导的师尊,目含欣慰的师尊。

    长者如父。

    那个将他们带入琼华的人,那个在太一仙剑谆谆告诫的人,那个心意拳拳,良苦用心的人

    还有,琼华。

    他们的琼华,立于云端的琼华。

    那个骤然失怙,背负与支撑着整个琼华的人

    师尊!

    玄瑾松开略有些僵硬的手指,眼底如冰雪初融。随后立起身,淡淡向太清招呼道:“师尊,要不要弟子烹制的茶水呢?”

    太清微微一惊,手指轻轻扣着雕花的窗棂。随后才放开,转身看着自己的弟子。

    白衣孑立。

    修长莹润的手指,薄如蝉翼的骨瓷,茶水馨香如雾。

    最骄傲的弟子。

    太清紧绷凌厉的面容,也在阳光下柔和。他走近坐于玄瑾对面,唇角微掀:“那为师便来尝尝看,我琼华首席烹制的茶水。”

    他轻吹了口气,稍稍饮了一口茶水,微苦的茶香在舌尖缭绕。太清捋了捋胡子,朗声道:“嗯,不错,不错。想不到玄瑾你,小小年纪,连烹茶也很擅长。”

    玄瑾提着紫砂将自己面前的瓷杯也注了八分满,淡淡道:“娘亲总是喜欢烹茶。看得多了,自然便会了。”

    “哦,你娘亲啊……”太清显然也忆起了那个清丽无双,优雅温柔的女子,带着些追忆的口吻。他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竟露出了个明晰的笑容,戏谑道:“你娘亲,甚是会养孩子。你刚刚入琼华那会,脸上还是圆滚滚的,煞是可爱。只是后来,便瘦了下来,总是绷着一张脸。你重光师伯,总是埋怨,说为师不会带孩子,你小小年纪就硬邦邦的,都不可爱了。”

    白衣男子一愣,随即哭笑不得,望着正在揭自己短的老者道:“师尊!”

    “哈哈哈……”太清见着素来从容宠辱不惊的大徒弟吃瘪、尴尬,竟然朗声长笑起来。

    太清与玄瑾都是冷肃端庄之人,玄瑾小时候还尚好,长大后,师徒俩就鲜少有如此和谐温馨的时刻了。

    竟显得有些珍惜起来。

    一时两人都未开口,默默地喝着馥郁的茶水。

    良久,太清才长叹出声,悠悠道:“明明好像,昨天你还小小的跟个糯米团子似地,一晃,你也长大成人,是结丹修士了。连小霄都是即将结丹的大人了。”

    “你们都长大了,为师,也老了……”太清捧着雪白的瓷杯,几许欣慰,几许怅惘。

    “师尊……”玄瑾听着太清这样的感叹,心中深藏的不安愈发明显了。

    早在玄霄还未入琼华之时,他就多多少少感觉师尊承担的压力。这次出关之后,感触就越发清晰。师尊现下,已经不单单是有意识的培养、训练他自己一个人。

    玄震、夙瑶、玄铭、甚至远在山下的玄霁,都各自安排有事务。除了玄霄、夙汐、夙莘、这些年纪不是太小,或是性情太过跳脱不适合,可能会耽误修行,每一个核心弟子,都与长辈开始进行新老权利的交接。

    只不过,这些权利交接,全都是以他为核心来进行的。

    师尊、长老、琼华诸位弟子们,无声的承认着琼华玄瑾,将来承太清之位,接掌琼华。

    如同之前,他在众人的期待中一般,接掌了他的城。

    即便是初掌风部,但是他也开始真正认识掩映在雾霭中的琼华,明白那些浓雾背后深藏的真相。

    知道的愈多,就愈发的不安,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却总是感觉在虚空中沉浮,空落落的。

    而师尊,也开始……

    太急了。

    太清抿了一口茶水,将瓷杯搁在几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看着面容冷肃疏淡的玄瑾,微微一笑道:“玄瑾,你看出来了吧?”太清低着头看着雪白的骨瓷中青碧的茶水,眉峰微蹙,续道:“为师……还是早些让你们熟悉事务才好。”

    老人看着寒镌峻拔的弟子,勾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道:“你们都长大,为师才放心。”老人看着自己最骄傲的弟子,目光悠远道:“天意如刀,为师受过的罪,自然,是不能让你们再承受一次。”

    男子心中一紧,墨色的眉峦叠起,叩紧木制的几案道:“师尊,琼华飞升,真的,真的如此凶险么?”

    “飞升,飞升,谁又知道,仙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什么态度?”太清望着不远处光洁的水墨石地面,神情淡漠:“近五万年了,琼华每代都有接近九位劫渡修士,却无一能够感应天劫。琼华人杰物灵,钟灵毓秀,惊才绝艳之辈,不可胜数,却飞升无望。生生被磨去寿元。”

    “天意如刀,天意如刀,苍天如此厚此薄彼,实在太过!”

    太清一下一下重重的叩击着桌面,眼含讥诮道:“只是,我琼华修士,也不是能够随意拿捏的。此番,才有此一搏。”

    空荡静谧的侧殿里响起一声又一声的叩击,一下下仿佛敲进人心里。只听太清苍凉的声音继续响起:“琼华为铸双剑,先后经历两千余年,牺牲十多位劫渡修士,费劲心力,甚至上一代道统险些有失。”

    “所为,也不单单是“升仙”二字。”

    老者宽大厚实的手掌摊开,手指之间生着一层薄薄的剑茧。纵是修仙之人大都保养甚好,但是也能感觉到老者手掌的粗粝。

    老人沉声道:“为师修仙六百余载,勤于修行,一日不辍,不过为了‘道’之一字。”

    “仙途漫漫,凶险非常。然,凡间修道的顶端,自是要走上一遭,才不枉负如此一番修为。”老人墨色凌厉的眉峰轩起,五指紧紧的合拢,仿佛握紧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握得紧紧的。

    紧紧的。

    “朝,闻,道,夕,可,死!”老者刀削一般凛冽的薄唇掀动,一字一顿的吐出,慢慢地周身竟爆出一阵凌人的剑气。

    玄瑾蓦然觉得对面如同山岳一般的气势,灭顶向他压来。他马上运出全身真气,尽力施为,才勉强安好,坐于几后。洁白的牙齿深深的陷进泛白的唇中,虽不至于摇摇欲坠,但是颀长硕实的身体却微微轻颤。

    这,就是劫渡修士的气势。

    太清目光从玄瑾愈发苍白的脸上掠过,轻轻颔首,这才收起气势,手指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喝干的瓷杯道:“此番飞升,确前途未卜。”他缓缓的抬起,黑沉的眼眸紧紧的盯着玄瑾,声音刚硬宛如金铁:“然则,吾辈修士,虽九死,犹未悔矣!”

    玄瑾感觉自己心中,缓缓流动的血液骤然沸腾,散发着灼人的热意。他紧紧的握住袖中秋水冰凉冷硬的剑身,心中只滚过一句话。

    “朝闻道,夕可死,九死未悔。”

    千万年,吾辈剑修求索不辍,不过为此一物。

    终生不过,唯此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