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
如今清风涧,却也相隔不远。
乌压压的劫云中,时不时有沉闷的雷声炸响。
青蓝的电蛇自低低的劫云中蜿蜒而下,“轰”地砸在晕紫的结界上,闪烁不定的结界,摇晃了几下,还是在劫雷的余韵中顽强的矗立。
此时,琼华这一代弟子几乎都已经来了。大量弟子散在清风涧周围,鸦雀无声,只有劫雷轰击结界时,蓦然粗重急促的呼气声。
玄霄与夙瑶是最早赶到清风涧的人。与后来赶到的玄震并肩立在离结界最近的湖畔,中间隔着清风涧内的一池荷香。如今在劫云浩大的声势之下,唯剩残荷点点。
云层越来越厚,两道暗沉的雷击,倏然在晕紫的结界之上炸开,空中爆出夺目的火舌。
结界猛烈的摇晃起来,符篆阵法的辉光流转的越来越急,爆出一阵刺眼的光华,将黑沉的天空耀得雪亮,随后消散在劫云的阴影处。
“轰”又是一声巨响,漫天的烟尘腾空而起。
结界内的小木屋,在劫雷的余韵攻击下不堪重负,轰然倒塌,在黏稠的恍如凝固的空气中崩成齑粉,化成漫天烟尘腾起。
四下都是烟尘,看不清屋内情景。
玄霄虽然相信师兄丹劫定然不成问题,可是看到劫雷声势,心中还是蓦然一紧。漆黑的眼眸,担忧地看着烟尘腾起的地方。
天青与夙玉,分别站在玄霄、夙瑶与玄铭的身后。夙玉小声的问道:“此次渡劫地,便是闭关中的玄瑾师兄么?”
玄铭回头看被挤挤嚷嚷的人群,见夙玉被推得几乎靠在天青身上,微微蹙眉,侧身让出个位置,勉强支出个空间,让夙玉站道他身前来。这才面有忧色的答道:“玄震师兄说,他也曾观看过老一辈弟子结丹。可是,都不像玄瑾师兄一般,丹劫声势如此浩大!”
“也不知道,师兄怎么样了?”
“夙玉,你好好在这呆着。门中大抵都是崇拜大师兄的弟子,待会群情激愤,不知道会怎样,你一个女孩子家,莫要同人家挤。”
夙玉闻言,乖巧的点点头。
天青此时却被渐渐涌动的人群,一下推到在玄霄身上。还带倒了前排的夙瑶,一下倒在玄震怀里。玄震鼻尖闻到熟悉的幽香,怀中温软,心下微滞,竟忘了扶狼狈的天青。旁边弟子见状扶了天青一下,天青这才艰难的站在了玄霄身侧。他微微侧头,看着玄霄面上清晰的担忧之色。
他与玄霄同宿至今,至今只见过玄霄一次如此清晰的表情。
便是那个中秋的月夜,幽深的酒巷,那个温柔暖煦,如雪水初融的浅笑。
这样深切的担忧,掩都掩不住!
师兄向不喜欢被人近身,刚刚自己伏在他身上,师兄也一点反应也无!
天青从未见过如此陌生的玄霄,仿佛这些年那个与他朝夕相对的人,不过是幻梦一场。
师兄……
天青情不自禁地去抓玄霄的袖子,仿佛那些柔软的衣角才能安抚他心中突然涌动的不安。
正在这时,又有几道蓝色的雷霆在浓雾中炸响。
人群更加混乱躁动起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去救大师兄!”
玄霄倏然一动,海水蓝的袍袖蓦然从天青手上挣脱。
少年兀地出现在莲池上方,临空而立,蓝色的袍袖一振,火红的剑光,狭着烈烈的阳炎激射而出,妍红的剑气,如同火红明亮的匹练,立在莲池一边,形成一道流光暗转的屏障。
少年在身后烟尘缭绕,蓝色的电蛇狂舞,墨色的发尾在肆虐环绕的乱流中张狂。他伫立在虚空之上,足下粉色残荷点点,周身剑气凌厉。劫雷余韵的电弧,半点也不能近身,无声的在他周身消融,如同司掌雷霆的神o,伫立在虚空。
强悍从容,冷寂凛冽。
摄人心魂!
少年斜飞入鬓的墨色长眉一轩,语气森然:“谁都不许踏过剑气屏障一步!”
四下静默,半天才有弟子反应过来,小声嚷嚷道:“凭什么啊!我们不过是担心玄瑾师兄啊!”
玄霄凤目微抬,漆黑森冷的眸子在人群中掠过。目光所及之处,弟子们纷纷低头,莫敢逼视。玄霄冷哼一声,长袖一招,羲和在手,侧身足下点在一朵残荷之上。他将流火一般的剑器微抬,握在羲和剑柄的手指修长韧直,玉色晶莹。
“若是,有人擅入,大可与我一试!”
少年嘴角勾出一个傲然讥诮的弧度,凛冽的声音在静默的清风涧中响起:“羲和,羲和,你可是寂寥久矣?!”
“玄霄,你?!”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关心玄瑾师兄。要是一股脑涌进劫云内,要是打扰了师兄,结丹失败终是不好。”
“还是好好在屏障内等着才好。掌门师伯和我师父宗炼长老都在不远的醉花阴。若是玄瑾师兄受伤,长辈们断不会坐视不理。大家还是稍安勿躁。”玄震温声娓娓而谈,气质如玉,很快将躁动的弟子们安抚下去。
夙瑶看着身旁这个久别了,侃侃而谈,气质温润的男子,眼睫低垂,微微用力想将离开如此尴尬的境地。不想却被玄震握住手,挣脱不开。玄震回头低低道:“别动,担心被挤入水里。”那些荒芜各自寂寥的岁月,恍如阳光下的积雪消融不见。
“看!”人群中有弟子大声喊道:“第一波雷劫要下来了。”
很沉的劫云闪烁的惊人的电光,静谧的清风涧内,能够清晰的听到雷电的噼啪声。
玄霄握着羲和的手指一紧,强忍着冲入烟尘中的**,踏在衰颓的莲池上。
这时,一抹明亮的剑光从烟尘中射出,围绕着第一波劈下的雷霆,绚丽拖曳着地长长的焰尾,与剑光形成一个闪亮的光圈。光圈晶黄的剑光一闪,青蓝的劫雷倏然湮灭!
四周弟子多鼓噪出声:“是玄瑾师兄的仙剑秋水!是秋水!“
第二波劫雷很快下来,大片大片雪亮又蜿蜒蛇形的雷霆,绚烂了整个劫云之下阴沉的天空。
秋水剑身微颤,空气中蓦然结集起青色的气浪,剑意森然,匹练一般,与劫雷相碰。
“轰!”激起惊天的气流,将烟尘刮得四散。玄瑾掩在烟雾后的身体终于显露出来。
玄瑾双眼紧闭,脸上在电光的映射下,显露出玉石一般晶莹坚硬之感。一头青丝披散,被气浪与剑光带得翻飞而起,在空中径自纠缠。
他沉浸在虚空的世界,惊人的电光,骇人的气浪不能惊动他分毫,分明是正是在结丹的重要关头!
一晃秋水又是为玄瑾挡下了四拨劫雷。只是劫雷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猛。最后秋水竟还漏掉了一缕劫雷,幽蓝的雷电狠狠的击入玄瑾身体,发出巨大的爆鸣。
莲池之上的玄霄听得心头一跳,忍不住向前微踏几步。又强行停止,指甲深深的掐进手心。白色坚硬的牙齿死死将唇咬紧。
“师兄……”玄霄无意识的小声呢喃着那个无比熟悉的称谓。
不对,师兄的身体修为应该非常强悍才是,师兄,定然是没事!
果然,那缕劫雷没入玄瑾的身体,玄瑾身体猛然一震,便再无反应,恍若未觉。
秋水显然已然发现刚才仅有漏网之鱼,趁第六波劫雷将成未成之际,化作一缕晶黄的剑光,光华灿烂如同划过夜空最耀眼的流星,曳着雪色森寒的流光,裹挟着凛冽的剑气,向劫云劈去。
轰轰,一声又一声连绵惊人的剑鸣响彻天际,正如那碎裂苍穹的一剑。
倾国倾城,惊天动地!
整个劫云竟被削去了四分之一,深色的劫雷也全部湮灭在晶黄的剑光之下。
四下弟子都那惊艳绚丽的一剑震慑了,而后发出巨大的欢呼。
玄霄微微蹙眉,眼眸紧盯着犹自颤动的秋水,心下思忖道:秋水独立接下七**劫雷,该是极限才对。
该死!怎么师兄尚未丹成就降下这样强大的丹劫,竟然有九波!
师兄……
还有两波……
玄霄一瞬也不瞬地死死盯着端坐在劫云下的玄瑾,
然后,玄瑾便突然睁开了眼。
玄霄一眼便将那双眼睛望进心里。
那双漆黑犹如潭渊的眼眸。
那双悠远淡漠的眼眸。
那双如冷剑刺身,森寒凛冽的眼眸。
这样一双眼眸,只属于一个人,玄瑾。
师兄。
他的师兄。
那个沉默厚重,如同山岳的男子。
现今这个,孤傲凛冽,剑气裂天的男子。
他的,师兄。
一只修长韧直,晶莹犹如新雪的手,自白色及地的广袖中伸出。空中盘旋的剑光服帖的停在手心,像是一个安静乖巧的孩子。
劫云下悬空而立的男子,白衣如雪,黑发如瀑,人如飞仙。
轰隆炸响的雷鸣也好,鼎沸的人声也好,一瞬都成为了虚无,金蛇狂舞的雷霆,压城欲摧的劫云,万事万物都不过是淡漠的背景。
这世上,便只剩这一个人如飞仙的男子。
白衣胜雪。
这世上,怎么就偏偏有了这样一个男子?!
这样一名男子,又如何单单来到了这个世上?!
琼华玄瑾!
玄瑾手中秋水剑尖微垂,在青蓝肆虐的剑光中,嘴角勾出一个傲然的浅笑。
孤傲狂狷!
玄瑾看着头顶蕴着雷霆的劫云,淡淡道:“如此,便来试一试,此番劫雷威力几何!”
黑沉的劫云仿佛被激怒了,翻卷的闪电中,黯沉的红光微闪。
一道漆黑如墨的劫雷,中心闪动着黯沉翻卷的业火,带着寂灭和毁灭的气息,向玄瑾直劈而来,没入身体中。
玄瑾,傲然悬空而立,漆黑的长发在乱流的激荡下恣意飞舞,脊背挺直如同临天而击的神剑。
那是,时空也无法抹去的孤傲。
那是,岁月也无法磨平的狂狷。
便是绝代剑客的高傲与从容,自信与强悍。
玄瑾微微一震,一缕血丝从嘴角泌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将血丝抹去,低低的笑声从唇中溢出。
“天劫之威,亦,不过如此!”
玄瑾蓦然抬头,一跃而起,白色的广袖舒展,如同鹏鸟遮天的翅。他朗声长笑道:“既是如此,便来尝尝我手中秋水之威吧!”
雪色的剑光铺泻而去,翻卷出惊天的气旋。纵横凌厉的剑气,余韵波及不远的莲池,激起连天的巨浪。
一瞬间空气也粘稠的恍如凝固。
令人窒息的沉默。
天地之间,只剩下轰隆的闷雷,绵延的剑鸣。
江河倒灌,乾坤翻转!
山河,裂!
劫云墨色的电光急闪,奋力挣扎,最终一点点湮没在慑人的剑光之中。
终是云消雨散。
天空中腾起张牙舞爪的恣意交缠的龙凤图案。
绚丽多姿,缤纷多彩。
弟子们满是欢容,纷纷讨论着难能一见的祥瑞代表什么。
唯有玄霄立在漫天水雾的莲池之上。
玄霄海水蓝的袍袖微震,朵朵红莲一般的阳炎散落犹如飞花。空中弥漫的漫天水雾,微微靠近莲花,便消失于无形。
玄瑾低头看着手中长剑,澄澈犹如秋水一泓。他轻轻叩叩晶黄的剑身,如同奖励一般。秋水长剑微微一颤,绕着玄瑾盘旋一周,没入玄瑾的身体中消失不见。
玄瑾神色淡然,蓦然回首向莲池走去。
少年立于碧波之上,朵朵明艳的红莲灼灼燃烧。少年掩映在残余的水雾里。剑似流火,人如修竹。
玄霄一步一步踏水行来,少年颀长的身姿映进玄瑾眼里。
这个少年墨色的发尾在风中飞舞,自业火一般燃烧的红莲中步出,阳光下如同刀削斧凿五官,眉峰再也没有幼时的柔软,周身缭绕着蕴着红色的剑气,灼烈的像是蕴着流火。
少年行至玄瑾身前,漆黑狭长的凤目中含着温软而清晰的笑意,妍红的唇角微掀。
少年宛如泠泠琴声流泻的声音,低低响起,如同耳语一般
“师兄,我来接你回来。”
玄瑾只觉的纷乱繁杂的情绪涌动,心下百转千回,不过,舌尖流转的俩个字:“玄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