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冥冥,人潮如织,家家户户都将已经准备好的花灯,点燃挂在自家门前。小孩子拎着各色憨态可掬的花灯在人群中穿行,后面缀着一大群看得紧紧的大人。三三两两豆蔻少女捧着素纱扎成的莲花灯,软语莺声,低笑浅吟,从人群中经过只余幽幽的清香,曼妙恍如银铃的笑声。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路边小摊摆着各式璀璨精致的花灯、灯谜,供游人取乐。
玄霄手中拎着一只极为精致的走马灯,和玄瑾两人从一处游人密集之处走出。他小心的护着手中的花灯,环顾四周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微微蹙眉。他又摸了摸手中精巧的花灯,有些犹豫,这可是师兄送的……可他就在这站了一会就被撞了好几下了,差点把灯给撞坏了,非得出去才行。
玄霄闭闭眼,深吸一口气,准备硬着头皮挤出去。突然一只干燥冰凉的手附在他手上。他回头见到玄瑾立在晕黄的灯光之下,白衣胜雪,黑发如漆,遗世独立。
玄瑾那双如冰雪堆集的眸子,也在灯下柔和,像似盈盈流动初溶的雪水,见玄霄看过来,紧紧手中小小而温暖的双手,淡淡道:“游人众多,莫要走散了。”
玄霄老实的跟着自己的师兄前进,不知怎么的耳朵有些发烧。
师兄的手干燥冰凉,不像爹那样宽大温暖,也不像娘一样温软柔腻,冰凉、安稳,就像师兄一样。
玄瑾在前面引路,路边行人看他容貌气度,身上隐隐缭绕的森冷的气息 ,都不由自主的微微让开。他稍稍偏头,隔着人群看身后牵着的师弟。玄霄微微低头,拎着那盏走马灯,走得小心翼翼。这般护着,想是极为喜欢。
到底还小,是个孩子罢了。
两人随着人群行走,一路赏玩路边的花灯灯谜,或是看那些热闹非凡,诸如:舞龙舞狮,踩高跷,杂耍之类的活动。倒也颇有些易趣。即使是玄瑾转世重生,可他一生中也显少有过如此放松、随意的时刻。
不知不觉间,已经临近水边。此时夜色沉沉,月色溶溶,烟波飘渺,水光粼粼。湖畔冷香袭人,种着一片梅林,正是盛放的时候。微风漫卷而过,零落成雨。点点花瓣落至碧色的湖水之上,泛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向远处漫延开去。
不少年轻男女手捧着素纱制成的莲花灯,正准备放灯。或是两两相对,眉梢含笑,双颊生晕,情态暧昧。
倒是颇有些“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味。
早已经有不少的莲灯被放出,在远处湖面上明灭沉浮。突然,几只白色的水鸟,不知从何处窜出,低低的在湖面划过,撞翻了一大片莲灯,潇洒的向天空飞去,眨眼就消失在天际。
岸上不少少年少女见着自己的莲灯被撞翻,都是一脸沮丧郁闷。此时早已经侯在一边机灵的小贩们,纷纷出现,抛售自家的莲灯。一时之间场面也颇为热闹。
玄瑾见玄霄看得有趣,想来他大抵是未放过灯的,淡淡的问道:“要不要买一盏灯放放看呢?”说罢就召来一个小贩,挑选了两盏。
“放灯?!我也可以吗?”玄霄有些疑问,好像都是却姻缘的男女才放这个。
那小贩见玄霄有此疑问忙解释道:“这位小哥,瞧您说的,这放灯难不成还得挑人啊!就那些小男女放得,咱们就放不得吗?但凡有些个愿望,都是可以放灯许愿的。”
“嘿嘿,祝两位小哥,心想事成!来年还在我这买花灯啊,我这儿的花灯啊,是全京城最灵的!
玄瑾将一盏花灯递给玄霄,与他两人走到远处,找了一个无人的空地,将手中的灯盏点燃,推下水面放出。
晕黄的暖光从素纱中透出,白中晕粉的莲瓣,盈盈浮在水面上,竟真的像婷婷盛开的莲。
“师兄,你说,这些灯放出去,许了愿,便真的能如愿吗?”玄霄看着静静地在水光中沉浮的莲灯,突然问道。
玄瑾沉静宛如坚玉的脸庞,隐在阴影之中,看不太清表情,唯有低沉悠长声音从深深的静夜中传出:“如愿……以偿?你觉得呢?”
玄霄自岸边一跃而起,在风中舒展开青色的广袖,优雅翩跹,犹如一只翻飞的蝶。
一瞬就到了湖中远处,他将已经漂浮至此的灯盏自水中捞起,捧在手上,踏着青碧的湖水,凌波而来。
少年清朗的声音滑过寂静的湖面:“我是不信的。倘若像莲灯许了愿,就能让我爹好起来,这小小的莲灯哪能承受的住,那么沉重的愿望?!师兄,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掌控那些能够实现愿望的力量!”
“师兄,我是不信这些的!”他将两盏莲灯吹灭,漫不经心的随手扔在水中。一袭青衫如立于碧水之上的竹,墨色的长眉微轩,傲然肆意,向玄瑾道
“我不需要这盏灯,师兄你,也不用着!“
“等到我长大了,师兄有什么愿望,我都能为你实现!”
玄瑾看着眼前青衣如竹,傲然立于水面,说是要为他实现愿望的小小少年,抬手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个爆栗,微微勾起唇角道:“狂妄!”
狂妄,可真是年少疏狂。
“师兄――”少年揉了揉自己被敲的脑门,瞥见自家师兄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有些抱怨。
玄瑾微微一哂淡淡道:“不过是些个念想罢了,也聊胜于无。”
他将浸在湖水里的莲灯捡起,手中光芒一闪,莲灯又干燥如初。再次将他们点燃,放到粼粼的湖水中。
“师兄,你不信么?!我说的是真的!”少年见玄瑾又将莲灯放出,有些委屈,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些沮丧。
玄瑾望着水中沉浮的莲灯,看着身边沮丧又委屈的少年,淡淡道:“玄霄,我们都希望自己的重要的人,一生之中,平安静好,喜乐无忧。这些脆弱的莲灯自是当不起的。”
“我们自己的愿望,当然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来实现。”
“这莲灯所寄,不过是些念想。我们放得,不过是许下那些愿望念想之时,那些美丽的心情。”
“便是放一放,也没什么不好的。”
晚间的清风,将玄瑾的衣袂吹拂而起。白色偏飞的衣角,宛如亘古不化的冰原上,皑皑的雪。
他站在那,像是古老巍峨的山峰。它在那,在那,一直在那,谁也不能移动它分毫,如此沉默的,傲然。
月光将玄瑾的影子拉得长长,将玄霄小小的影子笼罩覆盖其中。
玄霄低头看看自己小小的手掌,握住落在手心月光,又紧了紧,心想我一定要快些长大,等长大了师兄就会相信我的。
湖水中沉浮的水鸟,倏然从湖面窜起,带起点点水珠。“哗啦”的水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玄瑾估量了一下天色,侧头对玄霄道:“你自来此还不曾好好逛过,不若寻个酒楼坐一坐,如何?”
玄霄点点头。
――――――――我是莲灯飘啊飘的分割线――――――――
一家热闹的酒楼里,三名风华各异的男子,同坐在临窗的位置。已经成年的那名男子,身着一袭墨色长衫,姿态慵懒,倚在窗边,自饮自斟。
而另两人却是白衣的玄瑾,和青衫的玄霄。因着来时已经没有位置了,他们便与一名黑衣男子拼桌。男子早已到了此处,身边摆了好几个空着的酒坛子,像是喝醉了。听了他们的要求,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清了没。
“白天在家中哥哥说,此地的小笼汤包是京城一绝。我们便试一试吧。”玄瑾淡淡的道
玄霄好奇的用筷子戳戳,面前放好的包子。
蒸熟后的汤包雪白晶莹,皮薄如纸,几近透明,稍稍动弹一下,便可一看到汤汁在其中晃动,上面密密的折皱,玉色透明如同一朵盛开菊。
玄霄以前却是没有吃过汤包的。玄瑾见状又吃点自己面前的那个,给他示范了一遍。
玄瑾伸手执起一旁的酒壶,向玄霄面前的酒杯斟酒。
酒液状如牛奶,色白如玉,散发着淡淡桂花的香味,却不像其他酒液那样清亮透明。
他淡淡的吩咐道:“你吃得时候小心一些,莫要烫到。”
“今日既是过节,杯中的醪醴,也可以尝一尝。”
玄霄小心的试了一只包子。果然是味道鲜美,见自己杯中的散发着淡淡酒香,眼前一亮,看向自家师兄道:“师兄,这是不是酒呢?”
玄瑾微微一哂道:“这是稠酒,当然也是二哥跟你说过的酒了。”
玄霄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汁稠醇香,绵甜适口,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好喝。难怪那么多人爱好杯中之物。
那倚在窗边的黑衣男子,见状戏谑出声:“这位小兄弟,可莫听你这师兄胡诌。稠酒,稠酒哪能算酒呢?”说罢,拍拍自己身边的酒坛嚷道:“看,这才是咱们男人喝得酒――烧刀子。”
玄霄一听对面那人说自己师兄胡诌,就蹙着眉,驳了一句:“你才胡诌呢?稠酒怎么不是酒呢?师兄都说是了!”
黑衣男子长笑出声,嘹亮的笑声在在夜幕中传出很远。
他止了笑意道:“现如今的孩子,莫不是都如你这般。你这孩子可真是不识好人心,都说这不是酒了。这是专门给女人和小孩喝的甜汤啦!难不成你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吗?”
“专门给女人和小孩喝的酒难道就不是酒吗!”玄霄显然很是不满男子挑自己师兄的毛病,师兄怎么可能有错!
玄瑾伸手止住自家师弟继续和男子呛声,淡然道:“我师弟现下还小,自是不能喝像烧刀子这样的烈酒。稠酒很好。”
黑衣男子闻言微微偏头,月光射在他倚在窗棂的身子上,显得他愈发潇洒不羁。这人却是有一双晶莹的琥珀色眸子,现下已经满是酒意。他扫了一眼月下白衣的玄瑾,径自一愣。
月下的玄瑾,白衣胜雪,黑发如漆,眸似潭渊,寒镌萧疏,如同自九天降临的神o。
疑是故人来!
“哥哥?!”男子失声喊道,他一把将玄瑾的手臂抓着将他拉近,仔细打量许久才满是绝望沮丧的放开,囔囔自语:“是了,哥哥早就死了。便只剩我一个人了……”
男子灌一大口酒,月下满身的绝望,刻骨的寂寥。
玄瑾在这个男子想要抓他的时候,就想要躲开,却还是被他抓在手里,挣也挣不开。这是修为高超的修仙者!一定要冷静,不然此次和师弟都跑不出这里,又扫了一眼玄霄,示意他稍安勿躁。
此时已经不早,酒楼早已安静下来。远处依稀有歌女曼妙婉转的歌声飘来。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
男子大口大口的灌着酒,琥珀色的酒液洒落在他黑色的衣襟之上,满脸苦涩的重复念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碧海青天,夜夜心……”
男子耳朵微微一动,侧头看向窗外,冷笑一声:“魔尊重楼,魔尊重楼,好一个重楼。你便真以为,这天下,你便能想怎样,就怎样不成!”
“我偏偏不让你如愿!”
说完将手中的酒坛推下楼去,人影一瞬就消失在原地。
只余下,楼底巨大的酒坛摔碎的声响。
“魔尊……重楼……”玄瑾蹙着眉重复道,“魔……”
玄瑾脸色一变,对玄霄道:“先离开此地!”
玄霄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可是见玄瑾着急,就没有多话,跟着他一起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