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瑾摩挲着手中木碗上铭刻着的阴文图案。突然紧了紧手指,将碗搁在桌面上。木制的碗底,碰撞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抬头定定的看着太清,站起身来,向太清行礼道:“师尊,此时正是凡间年节。弟子又正好在山下历练,已多年未曾返家,只余书信影像捎回。不知弟子可否乘此时返家一趟?”
太清听到此处略微沉吟一下,查看了一下天色道:“嗯,原本准备年节过了,就带你和玄霄回琼华。既然你想要返家一趟,那就准你一月假期。你与家人团聚后,独自重返琼华吧!”
“只是玄瑾,为师准你的假期是可以,但你也要明白。我琼华修行虽不讲究断情绝爱,可你父母亲人终究是凡人,我辈修士寿命漫长,终是有离别之天。切不可沉溺其中,生成执念,以至心魔丛生,对修行半分好处也没有,你……“
“算了,你现下还小,只怕……哎,还是一切都顺其自然。天色不早,你便去吧。”
玄瑾歉意的向楚氏夫妇赔礼,却被楚谦叫住,他说道:“玄瑾等等,你此去便带着小霄一起去吧!”
“阿谦?!”
“楚兄?!”
“爹?!”
楚谦摆了摆手,打断他们道:“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小霄从小就与世隔绝,呆在这雾灵山涧之内这对他的修行,没有什么好处。这次乘此机会,去外面历练一下总是好的。而且,我最讨厌分别了,小霄今天便跟着你师兄去吧,完了以后就直接会琼华。”
说完正色拜托玄瑾道:“小霄从小就鲜少与人相处,唯独和你很是亲近,从今往后,还要请玄瑾你多多照顾才好。”
“爹!”玄霄又急又怒,能够跟着师兄外出历练自是很好。可是,如今爹的身体又不好,现下还是年节,这,这……
楚谦笑着强行揉了揉玄霄的头,温和的对他说道:“早走晚走,总是要走。你还能在父母身边呆一辈子不成。小霄你可是男孩子,莫要犹犹豫豫,叫你师兄看笑话了。”
又侧头叮嘱玄瑾道:“那,以后,我家小霄就拜托你了!”
太清、夏梨见状,也只能空叹一口气。
玄瑾看着楚谦少见透着严肃的眼睛,郑重又诚恳的点头道:“定不复前辈所托!”
―――――――见家长啊见家长,我是回家见家长的分界线――――――
京城,风雪初霁。
除夕的晚上起了厚厚的云,月牙在云层中穿行。四下却并不黑暗,皑皑的白雪,在暗夜里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叶氏朱红的府门前,厚厚的积雪已经扫尽,不过余几个当值的下人,在门前守着。
叶家原本吃饭的饭厅,此时也颇有些人声鼎沸的味道。叶家剩余三子皆已成亲,长子叶醒之和次子叶翊之都是已经生子。原本一大家子又添了几个新丁,
现下已经差不多开始守岁,叶母阮氏和她的大媳妇分别端着一大碗热汤,放在桌上。
大媳妇动作灵巧的,将香气扑鼻的浓汤分别装在碗中。小碗煅烧的十分精致,是明如白玉剔透的青花瓷。
二媳妇轻快的端起,将他们分给叶府众人。
最小的孩子,没约三四岁的样子。因着没有仆妇的照顾,就硬是要自己喝道。结果,喝得到处都是,他母亲和父亲哭笑不得。今天又是年节,大家都是高兴,便也就并未呵斥他。
叶母笑吟吟的站在桌边。
十多年过去了,岁月为她添上了新的痕迹。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肤色如腻的年轻妇人。只是时光也磨不去的风华与气韵却沉淀在她骨子里,让她看上去还是那么美好。
其实,她也同大家一样,含笑着看着小孙子折腾。后来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竟然升起了薄薄的暖雾。
阮氏看着身前桌上暗色的花纹,神色有些怔忡。
旁边的大媳妇见婆婆神色不对,有些担心的问道:“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呢?”
阮氏垂了垂眼睫,低低的应声,像是囔囔的自语,答道:“我的瑾儿那时也不过三四岁,穿衣吃饭早已自有风度。”
她稍稍恢复了些神采,向身旁的媳妇比了一下玄瑾当时的身高:“他那时还没有桌子高,就跑来,说是要过来帮忙”微微勾出个笑弧,又续道,“我哪里敢让他碰热汤啊,也不怕烫着。你夫君还笑他说,等以后,瑾儿长到比桌子高了再来帮忙。”
说着说着,阮氏脸上显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来,有些戏谑道:“瑾儿那时小小的,被他大哥笑得脸都红了,可爱极了。他自己只怕是还不知道。最后全家都笑了,公公还说等他长大了,等着他盛汤给咱们喝。”
“可是,可是……”阮氏的声音带着几分凄惶道:“他一去便是十年,我也不知,能不能与他再见上一次面。还能不能喝一口,瑾儿为我端的汤呢?”
“瑾儿一个人呆在昆仑山上,到了年节,也不知有没有人为他做一口汤喝?”
阮氏身边的大儿媳妇,也曾见过那个年幼离家,天资绝伦的小叔子,当时的情形她也是在场见过的。想到自己明年也将要离家前往书院读书的儿子,一时之间也感同身受,心下也跟着悲伤起来。
阮氏恍惚了一下才醒过神来,看到媳妇的样子,心下了然道:“看我,大过年的,竟与你说这个。你便去先坐着吧,我将在一小碗拿去厨房热着。”
“前儿,接到瑾之灵器传回来的影像,他长大了很多,说是筑基以后就可以下山历练,说不定,说不定,瑾之,就回来了呢?!”
饭厅的大门突然被人大力的敲响,在热闹的大厅显得格外突兀。
坐在上座的老太爷叶靖,脸上的沟壑也越发深了,他愣了一下,随即吩咐已经长成偏偏少年郎的大曾孙道:“小衍,去看看是谁,有何事?”
被唤作“小衍”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听闻此言,利落的起身,行至门边,将门打开。
门甫一打开,冷风“呼”的灌进温暖的大厅。
厅门外却是守门的下人,满脸兴奋,向叶衍行了个礼。然后,高声向厅中通报道:“老太爷,老爷,夫人,您们瞧,这是谁回来了?!”
阮氏一听,双手微微一颤,深深呼吸一下,才抬头望向厅门口。
两个少年自厅门从容步入,为首的白衣少年,容色俊逸,丰姿绝世,乌发白衣,悠远轩昂,宛如漫步于古代宫廷的少年君王,雍容华贵,气韵高华。
而身侧另一稍小的少年,身着青衣,风华天成,像似林中青色韧拔的竹,宁折不弯,傲然于世。
不是玄瑾、玄霄又是谁呢?
阮氏手中的汤匙“叮”的一声落在地上。她倏然站起,几步就行至少年身前,含泪带笑拉着玄瑾左看右看,有些哽咽道:“瑾儿,娘的瑾儿,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瑾儿会回来的!”
说罢,眼泪盈盈而下,已是喜极而泣。
玄瑾心中一烫,看着阮氏径自哭开,显出几分无奈,忙得递上手绢。
祖父叶靖也是反映过来,眼角微湿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来爷爷看看!”
“嗯,去吧,给你爷爷看看。”叶父微微侧头,闭了闭眼,对玄瑾说道。之后又看着还在抹泪,抓着玄瑾不放的阮青训到:“孩子都回来了,还哭什么,还有客人呢,像什么样子!”
阮氏是这才止泪,对玄瑾道:“好好,娘不哭,娘的瑾儿都回来了,娘还哭什么!去给你爷爷看看。”
又拉着玄霄手,招呼道:“这个小哥,定是瑾儿的朋友吧!生得可真好,快来快来,也尝尝伯母的手艺。”
玄瑾将玄霄介绍给亲人们道:“这是我的师弟,名为玄霄,此次与我一同来的。
玄霄刚刚被阮氏抓着,就身体完全僵直,脸也绷着。他从小与他爹娘居住在雾灵山涧内,平日最多就是去琴川城内逛逛。现下与他除了亲人,最亲近的就只有玄瑾一人。从未让旁人近身过,更别说握过手臂了。
可是阮氏又是玄瑾的娘亲。他便动也不敢动,更不能将随着性子将阮氏挣开,见玄瑾看过了,一双乌黑的眸子就盯着他不放,空出的另一只手也情不自禁的从袖中伸出。
也不知是不是想拉玄瑾的袖子。
阮氏见状,心下了然,自然地放开握着玄霄手臂的手,轻轻一笑道:“这位玄霄师弟,莫要紧张,让你师兄过去给他爷爷看看。他一会就回来。”
玄瑾低声对阮氏道:“娘亲,师弟他从小未见过太多生人,您多照顾他一下。”说完拍拍玄霄的肩,转身行至祖父跟前。
叶靖捋了捋胡子,颤声道:“好好,回来就好啊。如今我家瑾儿也长成大人了!”
“爷爷……”
叶靖又摸了摸玄瑾的发顶叹道:“长高了,再过几年,爷爷就摸不到小瑾儿的头了。好了,去,给你爹,二叔,哥哥嫂嫂见礼打招呼吧!”
玄瑾又一一向其他亲人见礼。
最后他父亲只是看着他拍了拍,玄瑾不复幼时单薄的肩头,哑着嗓子道:“去吧,你娘每年都为你留了一碗汤。去喝喝看,看你娘手艺是不是退步了?”
玄瑾端着手中散发着热意的浓汤,眼中冰雪消融。
幸福不过是冬日回家,母亲手中端上来,蕴着暖意的浓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