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李茂开车,沉默不语。
半路,李茂停车在路边,拿各种医药单子又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现在就像做梦一样。”
纪元说:“我想起了一个成语,叶公好龙。叶公不是真的喜欢龙,你也不是真的喜欢小孩。”
李茂亲了纪元额头一口,问:“元仔,你有没有特别想吃什么?”
纪元说:“没有。”
李茂问:“那宝宝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纪元说:“也没有。”
李茂趴着方向盘,傻笑说:“孩子他爸需要静静。”
纪元哼一声,说:“孩子他妈想去植物园玩。”
李茂笑着说好,重新发动车子,往植物园方向开。
植物园,四五月的风铃木,粉花黄花,像一团团绣球,柔美得很。道旁种了柠檬桉树,散发清凉的香气。
李茂看着站在花下的纪元,他那么喜爱她,自然,明了,一点也不复杂。
周末,两人在客厅看书,李茂在看散文,纪元看到了国际投资学。
李茂说:“元仔,我喜欢你安静看书的样子。”
纪元问:“谁允许你喜欢的?”
李茂失笑。
纪元说:“你在我旁边太热了,这块地盘是我的。”
她划了一个魔法界。
李茂坐到单人沙发那,他预感以后只能听到祈使句和反问句了,温柔的句子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了。
纪元一个人占着客厅长沙发,李茂索性开电视看新闻。
纪元忽然说:“关掉电视,我要睡觉了。”
小霸王躺下来了,盖着毯子,舒服地要睡。
他唤:“元仔?”
她闭着眼睛说:“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李茂笑着倾过身,直接抱起她,说:“外面容易着凉,进屋上床睡。”
纪元没说话,揽住他脖子,安静一点了。
过了几天,李茂选编了一套胎教音乐曲目,古今中外都有。
纪元看了,觉得挺好。
午后,两人闲坐,听苏州评弹在唱:“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
一句话十个字,可以顺着念,可以倒着念。
长日夏,凉风动水,碧莲香。
纪元说:“戏曲里,形容词和动词不分家。牡丹亭用到极致,似水流年。一个流字,既衬水,又衬年。”
李茂微微一笑,说:“元仔,我造句给你听。”
纪元说:“你说。”
李茂随口说:“孤雁归,雨歇萍乱,秋夜寒。”
纪元默默倒着念:“寒夜秋,乱萍歇雨,归雁孤。”
他问:“怎么样?”
她调侃:“我现在相信你高中作文是范文了。”
他笑了。
日子平淡无奇,纪元定期去医院做产检,在家吃李茂做的营养餐,每天两个人出门散步。
夏去秋来,纪元有时候很敏感,想到自己年少时不纯粹,只为了逃离不开心的处境,才尽力读书。
纪元希望自己的宝宝天真烂漫,心无旁骛。
李茂说:“每个家长都心愿多。”
她才不理他。
他昨天还说生十个宝宝,一个当科学家,一个当艺术家,一个当银行家……各行各业都包圆了。
她当时忍不住笑了。
十一月末,纪元住进医院待产。
纪元临产那个上午,李茂坐在产房外面,手心一直冒冷汗。
他们提前请的一位月嫂阿姨,这会陪在走廊,安抚李生说,没事没事,母子很快就出来了。
李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仔从凌晨四点开始说疼,现在快十二点了,还在产房。他的心揪在一块了。
到下午两点的时候,医生终于出来了,报喜说,产妇顺利生下一个男婴。
阿姨笑着说恭喜。
李茂腿麻,半天才站起来。
护士抱婴儿去打预防针了,纪元躺在移动床上出来了。
李茂跟着回病房,坐在元仔的床边。
纪元有气无力,看他脸色苍白,有点想笑。
不一会儿,宝宝打完针,护士送回来了,放在妈妈身边。
李茂看看纪元,又看看婴儿滴溜溜的眼睛,心头发酸。他探过身,擦擦元仔的脸,语无伦次地说:“这次吓死他爹了。以后都不生了。”
纪元笑了。
一星期之后,纪元带着宝宝出院了。
李茂每天跟着月嫂阿姨学习育儿经,很有心得。
纪元问他不用去公司吗?
李茂说:“我放产假。”
纪元笑着看他,王秀娟和水晶听说纪元生了孩子,都过来看了。
水晶高兴得不得了,
王秀娟很沉默,纪元住院生孩子也没喊妈妈陪。女儿是怎么忽然长大的?中考高考都不用家长跟,上大学一个人坐火车去大城市,找工作找对象,也不需要问大人意见。
女儿像是一直就是一个大人。
二三十年忽然过去了,纪元曾是王秀娟怀里小小的一个婴儿。
王秀娟有点转性了,没着急回老家,陪女儿陪外孙,整整呆了两个月,没沾赌。
王秀娟回去那天早上,天蒙蒙亮,纪元醒的早。
王秀娟和纪元说了一会家常话,收拾好东西,轻声对纪元说:“这十几年,妈妈没顾上元元你。元元你很乖,妈妈很放心。”
纪元已经很久没听到王秀娟这样的言语了,她愣住了。
王秀娟要走了,纪元出门送她到火车站。
火车开走那一瞬间,纪元忽然发现她的过去也开走了。
回眸那一刹,悲也好,喜也好,都不重要了。
将来等待她的,会是一场新的人生,那里有她生命中最为重要也最为美好的一切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