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灯光已经亮起来,明晃晃的刺着眼,她定在台上,他定在台下,中间隔着咫尺的距离,那咫尺一距曾经她娇娇地唤一句“展谦”也可以拉近,他舒展眉目清浅一笑也可以消除,可是如今、此刻,这样达官显贵云集的宴会厅中,这样流光璀璨的灯红酒绿里,他是台下衣冠楚楚的政要显贵,她是台上卖弄姿色的舞女歌姬,命运流转,乾坤颠倒,咫尺已是天涯!
她恍惚间已经看到四周的人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是黛绮丝,即使掉落了手中小扇也知道该怎样风情万种地扭转局面,可是这一刻她竟然只是傻愣愣站在那里,傻愣愣望着那个西装笔挺俊逸非凡的影子,那曾经让她看到晃神的眉眼轮廓、那曾经让她沦陷贪恋的眼底柔情,那些青涩而美好的爱恋,那些镜中花水中月的幸福……还有那些利用、那些阴谋、那些欺骗――那些她以为早已经忘却的所有,突然汹涌,突然狂啸,她猝不及防,脚下已经微微踉跄!
那样隔了六年的相互一望只让霍展谦心神大震,根本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这厅中都有哪些人在看,他甩开麦佳慧的手便要踏上台去,却突然眼前一晃,竟然有个影子动作更快,从人群里冲到台前一步跃了上去,已经舞台上将那脚步虚浮的女子揽入怀中!
底下指指点点的声音更加大了起来,有人暧昧说道:
“早就听说这黛绮丝是霍展鲲的情/妇,现在看来倒不是谣传呐,这霍大帅还真是艳福不浅呀。”
“是啊,这女人确实有几分味道,站在台上幽怨一望,还真有些勾魂摄魄啊。”
也有曾经吃过黛绮丝闭门羹的人酸酸笑起来:
“现在这是什么场合,黛绮丝那种女人随便在上面抛个媚眼,霍展鲲居然也冲到台上去和她搂搂抱抱的,这都成了什么样子,也不怕丢了身份!”
那熟悉的手臂挽过腰肢将微微晃动的身体扶住,黛绮丝终于从那梦魇般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眼睛从台下落到身旁的霍展鲲身上,他脸上不见喜怒,双眼却幽深如井,她听到一两句下面的窃语,便不动声色去推他的手,低声道:
“大帅,我自己下去吧。”
他知她意思,立刻嗤鼻笑起来:
“我爱抱着便抱着,谁要说就随他们说去!”便搂着她直接往后台走,再不理下面目瞪口呆的一众人,也再没让她转头多看台下那人一眼!
台上立刻有人出来点头哈腰地解释,可是众人哪里在听,只看到那两个人极其暧昧地相携而去,于是下面的议论声更响亮了,霍展鲲率先冲上台去,霍展谦不过微微一愣那一双人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他立在人群中,耳朵里全是周围这些人的窃笑低语,脸色不由得阵阵发青!
她和霍展鲲……这么多年,她居然一直都在霍展鲲身旁……
这六年他一直从不间断在找她,当年查到霍展鲲驻扎在边界四省不久她便和习妈逃了出去,然后再无音讯,他们两边的人都在四方寻找,他自然也时时关注霍展鲲的动向,可是从来没有什么消息,查到的也只是那风流成性的霍二少爷和各色女人从来没有断过的传闻,迷上交际花黛绮丝的事他自然也早就知晓的,可是他只关心雪落的下落,哪里会留心他那些风流帐,又哪里会想得到……黛绮丝居然就是雪落……
他脸色极不正常,麦佳慧连忙从后面又去挽他,急切问道:
“展谦,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倒不会相信沉稳寡淡如霍展谦也会和那轻浮的霍展鲲一样被一个歌女勾了魂魄去,只当他的反常是身体不舒服,而此刻他哪里还听得到她在说些什么,只将手抽出来,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霍展鲲搂着黛绮丝从后台转出门去,一直走到他专属休息的小厅里才放了手,他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上,她此刻面色仍旧苍白,根本无力应对什么,只将茶杯捧在手里小口啜饮着,那滚烫的液体喝进口中也丝毫没有感觉,他沉眼看着她这模样,终究没有提其他什么事,只瞪起眼睛来凶了她一句:
“不是说了让你好好陪着丫丫吗,怎么又出来唱歌了?”
她低着头不答话,他脸上却又笑起来,轻轻去拨弄她的耳环与她玩笑:
“还恰巧跟着我到了南方,老实说,是不是想我了?”
这时另有皮鞋的声音快速地踏过来,然后是门口警卫阻拦的声音:
“对不起霍督军,你不能进去。”
那茶杯中的一汪碧绿陡然泛起阵阵涟漪!
嘈杂声中门还是被推开,外面的人终究拦不住铁了心要闯的人,她稳定心神,放了茶杯脸上便堆出拿手的笑来,似乎半点没有听闻门口的变故,眼睛看也不往那边看,只将身子斜着靠入霍展鲲怀中,接着他那句玩笑话在他耳畔低语:
“是啊,就是想你了,谁叫你去哪里也不告诉人家,我怎么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乱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门口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南方的春日,寒气早已经消融,此刻却不知从哪里涌出来,只冻得人连着心都隐隐作痛,霍展谦看着那个伏在别的男人怀中慵懒如猫的女子,听到那样一句刻意而为的娇语,那般冷静沉着不露声色的一个人也刷地白了脸色!
霍展鲲握住她冰冷出汗的手,已经对门口的人拿出敷衍的笑来:
“不知霍督军到这里来找我有什么事,现在可能不太方便,如果不是紧要事情的话我们明天――”
“我要和雪落单独谈!”他打断他的话,那语调低沉,却有着极力压抑的某种轻颤,霍展鲲并没有徒劳地否认怀中的人不是雪落,只笑起来:
“这个……可能更不方便了!”
“霍展鲲,我再说一遍,我要和雪落单独谈!”他声音提高了一点,虽然仍旧不大,却带了不容抗拒的怒意和威严,似乎在应和他的指令般,外面庭院中响起一片上枪的声音,他带过来的人已经围成一排,齐刷刷地举枪做好了射击准备,霍展鲲冷笑一声,猛然一喝:“举枪!”他的人立刻也做好了回击姿势,一时间两边人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就算是当年争夺大权也未曾这样正面翻脸冲突过,如今两人更是久经历练,轻易不会这般冲动,可是这一刻举枪相向竟是谁也不让,黛绮丝直起身对着霍展鲲笑起来:
“展鲲,人家霍督军现在权倾天下,正是人人都要讨好巴结的人物,他这般大人物却要和我这小小歌女说话,我受宠若惊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敢拒绝他。你就先到外面车上等一等我,等他说完了我立刻出来,我们再一起回去吧!”
那般明褒暗讽的话只让霍展谦脸色更白,霍展鲲也眼眸幽暗,眼光在她刻意亲络的面孔上扫了一圈,终究没说什么,拍拍手让自己的人放了枪,已经走了出去。
终于安静下来,霍展谦跨进门来,六年的日日夜夜有无数的话想要对着她说的,可是这一刻却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黛绮丝早已经没有半分先前那失态的样子,这时倒娇笑着先开了口:
“霍督军要说些什么呢?赞我刚刚的歌唱得好听吗,还是想约我吃饭跳舞,不过这几天的时间有点紧呢,下次回了北方你到梦都来――”
“雪落,别这样!”他的瞳仁似乎被针扎了似的紧缩起来,慌忙打断了她那般轻浮的话,她却仍旧笑得动人:
“督军还是叫黛绮丝吧,听着顺耳一点!”
过去那般亲密无间的人就站在面前,教他思念六年的人就站在面前,却对他端起这样的面孔来,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再也隐忍不住,动情将她抱入怀中,紧紧将这失而复得的温暖禁锢在胸膛,如同曾经那些相依相偎的往日一般,他颤抖在她耳畔低语:
“对不起雪落,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跟你解释清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想怎样骂霍展谦这猪头都好,你想揪耳朵捏鼻子罚他睡沙发,怎样惩罚他都好,可是不要这样,雪落,不要这样……”
她并没有挣扎,只是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吸进一口,这才继续笑出来:
“霍督军说这些可真是要折煞我了,以前黛绮丝不懂事,也不会收敛着脾气,对督军处处多有得罪,督军您大人大量不要总是记挂在心上,现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绝对不敢再做那些蠢事了!”
他眼中的暗色似乎浓得再也化不开,胸膛急速起伏着,连呼吸都粗重急促,他微微后退一步,只牢牢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严肃说道:
“雪落,我知道你恨我气我,但是无论怎样你一定要明白,六年前我没有想要休你,没有想要赶你走,那个时候――”
“我知道你有苦衷的嘛!”她嗔笑着看他一眼,打断他的话,“要做大事的男人都有一堆的苦衷,我懂!我哪里敢恨你气你,我这等风尘女子想要巴结你都来不及呢,本来霍督军这样的出色男子也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高攀得上的,我只盼望着督军以后多加照顾,常常来捧黛绮丝的场就知足了!”
他怔在原地,眼睛只看到她应付而生疏的笑,突然再次语塞,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来。
正是这尴尬时刻外面突然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她趁机从他手心中抽出手来抱歉地笑:
“本来还想和督军多聊一刻的,可是展鲲都在叫了,那只有下次了,霍督军,我先走一步,下次再见了。”
她转身要走,他情急之下立刻伸手一攥:
“雪落,别走,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你别去……别去他那里!”
他将她手臂攥得很紧,那一刻只让他们都想起了多年前的相似场景,骏都、霍公馆、那天翻地覆的一天,那时是她攥着他,泪光盈盈伤心欲绝地哀求:
“展谦,你相信我,孩子是你的,你不能赶我走,我怀着你的孩子,你不能赶我走!”
“展谦我们一起走!他们太欺负人了,我们不住这里就是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以后也不回来了,我们一起走就是了!”
“你不和我走吗,展谦,你信了他们的话吗,这真是你的孩子啊,以后生下来你就知道了,孩子肯定长得像你,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终于没有攥住他,攥住的,是他签上大名的一纸休书,是写着”男婚女嫁再无瓜葛”的那纸休书!
她嘴边嘲讽一笑,手狠狠一拉便挣脱了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推开的门外涌进冰冷的夜风来,他的手僵在冷风中,那寒意便从抓空的手指上一点一点蔓延,终于将他密密匝匝缠住了!
她走到外面去,霍展鲲已经在车上等着了,见到她才掸掸手中的烟,长长的一截烟灰掉下来,司机为她开了门便发动了车子,她坐上去也不说话,只扭头看着窗外夜色,他也闷不做声地抽烟,车子行了一段才似乎自言自语地开口:
“他定然想不到,其实你只有今天晚上才这么亲热地叫过我展鲲吧。”
她仍旧没有心思答话,他却突然摁灭了烟蓦地欺近,不由分说便攫住她的唇霸道吸吮,她仓惶之下也只有被动地回应!
纠缠之间全是掠夺的气息,他睁开眼看着她紧闭的眼睫下渗出的一点湿润的光亮,手中突然用了大力,更紧地拥住怀中那柔软而冰冷的身子,似乎都要揉进身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