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天老太太心情很好,是打算携着女眷们一起去骏都城里逛一逛,下午还定了兰心大戏院的包房票子,可是给那样一闹,谁都没有了兴致,冯太太冯茉儿每日闲得无聊,本是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有了雪落这般挑衅生事那还了得,就算是辩不过她也想挑拨着老太太再把她收拾一顿,两个人叽叽喳喳吵了半天,老太太微眯着眼睛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让霍展谦拉着雪落离开了!
因为霍展谦素来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起居行事也诸多不便,所以一直单独住在花园大宅后面独立的小洋楼里,这时刚刚绕出曲折亭廊雪落便甩开他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回了房间,不多时他也走了进来,将一张纸递到她面前。
“你怎样对我都无所谓,可是不要再故意惹其他人生气了好吗?”
她拈起那张纸,转头斜了他一眼,见到那墨一般黑的眼眸中殷殷的期盼,她嘴角勾起了刀子般的薄笑:
“我怎么对你都无所谓,霍大少爷,我怎么对你了?我找个残废骗你成亲了?我拿枪逼你回洞房了?还是我拿家法毒打你了?说得你好像多委屈似的!”
他墨黑如海的眼睛定在她薄薄起合的唇上,脸上有极不正常的白,她将手上的纸撕碎了揉成一团塞回他手上,顺便将他往外推了一推:
“离我远点,大男人还弄得这么香,你不恶心我都觉得恶心!”
他还是那样的姿势神态,仿佛没听懂她说的是些什么,那样怔了片刻才转身将手上的废纸扔进碧瓷盂中去,却真的不再靠近她,自己开了门往外走去。
后来习妈跟她说,那天晚上大少爷怕惊醒了佣人们传到老太太那里她要遭殃,居然谁都没有叫,自己在冷冰冰的书房里捱过了一晚,如果不是习妈第二天一早去整理书房见他和衣伏在桌上谁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他性子谦和,也自知委屈了她,不愿她再在霍府受半点欺负,因此处处包容忍让,那言下之意自是希望雪落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
习妈甚至也有意无意提到了新婚那夜,大少爷悄悄放了她,回头却碰巧遇到了二少爷,二少爷是何等人物,自然马上觉出了蹊跷,转身便吩咐老妈子悄悄探明了情况,霍家肯定是丢不起新娘子落跑这个脸的,他立刻从筵席上找来钟师长追了出去,后面一切的发展,当然也不是大少爷能够控制的了!
习妈的心思她当然明白,可是她静静听着没动,知道了这些又怎么样呢,就算是对霍展谦的那点怨气消了又怎么样呢,终究是霍家恃强凌弱将她骗了来,霍家人要她不好过,她自然也不会要他们好过,霍展谦对她再好,可也还是姓霍!
有了这前车之鉴,他们这边不时便有佣人来晃上一圈,老太太的眼睛时刻都在盯着她有没有再虐待她的宝贝儿子,她心中清楚,却丝毫不避嫌,有时当着佣人的面甚至还要得寸进尺些――看就看呗,气死他们才好,非要骗了她来,也要叫他们自食苦果,他们越生气她就越开心!
有几次老太太实在忍不住了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赶过来,她早学聪明了,老太太人一来她立刻便是贤惠无比的模样,一步也不离地靠在霍展谦身边,对他们指控的一概微笑否认,眼睛眨巴着问:
“是谁又在后面造我的谣了,拿出凭证来说清楚,偌大的一个霍府,还由得那些小人嚼舌根了去?”
说着还要半真半假地对霍展谦嗔怒:
“展谦,老太太和姨妈又疑心我欺负你呢,可怜我一个弱女子孤零零嫁到霍家来,三天两头就要被人家冤枉一次,你说,你自己说我有没有欺负你!”
不管他沉默多久,脸色如何变幻,每一次到最后,她总是笑得最得意的那个。
这样几次三番地闹下来,霍府里也算是鸡犬不宁了,唯一遗憾的是那霍展鲲,听说他亲自去监督军需采办所以不在府中,否则那二少爷发起脾气来肯定更加热闹呢!
在那样的不睦之下,霍展谦去老太太那里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每次回来脸色都是青郁的,她懒得理会这母子俩背着她在说些什么,只是习妈叹着气提过,她说大少爷从来孝顺,为了大少奶奶将老太太气成这样心里肯定自责难过,那些话她本来一贯是当作耳旁风的,可是再见到他怔怔对着窗外发呆,那墨黑的眼眸里像是缠绕了经久不散的云雾,飘飘荡荡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不知怎么的,她明明该高兴的,却也常常无端端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