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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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满屋子长辈神色各异的目光和柯印戚淡淡的注视之下,封夏愣了几秒,伸手接过手机。
“夏夏。”
司空景的声音从另一头淡淡传来,“稍等,我只占用你几分钟的时间。”
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她都觉得有些恍惚。
“今天在录制节目的后台,木禾来找过你了,是吗。”
他完全是陈述句的语句,“柯印戚告诉我,你下巴上有淤青。”
她仔细听着,能感觉到他的声音很凉,几乎没有任何的起伏,也十分清晰地隐忍着怒意。
“挂了挂了!”在餐桌旁的封卓伦,这时挑着眉,很不耐烦地看着她,“你被人欺负,还不是因为这个王八蛋?!他现在能有什么好解释的?给我把电话给挂了!”
因为司空景那边很安静,所以封卓伦说的话,他全部能够听得很清楚。
她有些尴尬,握着手机也没有挂,也没有说话。
“木禾因为我的关系迁怒于你,错全在我。”他思维冷静,语句精简,“无论是我在美国的朋友、柯印戚还有我自己,都能够把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好。他对你做的,我必然会百倍还于他。”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你不用担心,这几天会有人全天在暗中保护你,你呆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去考虑。”他说完,低声告别,“你那边不方便,我先挂了。”
“你……”她一咬唇,终究有些忍不住。
在餐桌边坐着的封卓伦看着女儿脸上的表情,差点要拍案而起。
而身边环住她的傅郁,因为离得近,其实将司空景说的话也全部都听在了耳里,温雅的脸庞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夏夏。”
那边稍稍停顿了几许,声调渐渐低沉而温柔下来,“你不愿意看见我,我自然也不会在你身边出现的……所以,你不用有任何心理压力。”
温和的、包容的……没有任何芥蒂的声音。
其实事后回忆起来,那天在他的公寓里她对他说的话,是非常刺人而锋利的。
这样的话,几乎是踩在一个男人的自尊上。
她的情绪从来没有那么失控过,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可以对他――那么骄傲的司空景说出那种话。
她是真的在把他……渐渐越推越远吗?
电话应声挂断,她将手机从耳边放下,递还给了柯印戚。
容滋涵这时和邵西蓓一起从厨房走出来,傅郁便抽开一张椅子,让她在餐桌边坐下。
容滋涵用湿毛巾捂上她下巴上的淤青,她立刻疼得轻轻蹙了蹙眉。
“封夏你记住,你老爸我才不需要他自作主张来保护我的女儿。”封卓伦这时又发话道,“他刚刚说什么?要靠他的力量来摆平这件事情?你有你的家里人和长辈就能够帮你解决,他又算你的谁?”
“算她心里依旧深爱的前男友。”柯印戚这时在餐桌边坐下,淡冷地开口。
这十二个字,不但让封夏听得一怔,还着实把正滔滔不绝的封卓伦的嘴给堵上了。
要知道作为从小就被誉为神童,成年后在普林斯顿大学修完工程和商学双学位的天才,柯印戚惜字如金的程度,和他爸爸柯轻滕几乎如出一辙。
可今天,他竟然愿意帮着司空景说话。
尹碧d见此立即来了兴趣,挑着眉看向儿子,“你和那个男孩子,是怎么认识的?”
柯印戚喝了一口酒,淡淡答,“在美国,生意场上认识的。”
“给个评价。”尹碧d继续问。
“杰出。”柯印戚言简意赅。
尹碧d听罢点了点头,侧过脸看向容滋涵,“涵涵,你见过这个男孩子么?”
“嗯。”容滋涵收起湿毛巾,“见过,我也觉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封卓伦见老婆也夸赞起司空景,又跳起脚来,“就算他再聪明,不也是在娱乐圈里面的吗?身家能干净吗?他除了那张脸,还能给封夏什么?”
“身材、体力。”尹碧d冷声打断。
“……傅政!”封卓伦再次被噎得无话可说,立刻向基友傅政求救,“傅郁是你外甥,多好的一个男孩子啊,到我家来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你竟然眼看着这桩亲事要黄了……”
“蓓蓓。”尹碧d这时托着腮帮,目光无比平静地看着正在用香蕉皮帮封夏敷淤青的邵西蓓,“你怎么知道香蕉皮能够消淤青?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此话一出,邵西蓓的手微微一抖,脸慢慢有些红了,过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回答。
坐在尹碧d身旁的柯轻滕这时放下筷子,看了一旁的傅政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说了四个字。
“经验之谈。”
“哦……”尹碧d和丈夫配合无比默契,“蓓蓓,‘做事’的时候呢……要小心一点,弄得身上都是淤青会很疼的,也不好看。”
绝杀。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全部都听懂了,傅政冷冰冰地朝刚刚联手嘲笑了自己和老婆、还撬自己远方外甥亲事的尹碧d和柯轻滕扫了一眼,开口道,“多谢关心。”
封卓伦见基友被嘲笑得毫无战斗力,心灰意冷地趴在桌上黯然神伤。
傅郁始终很有风度地静静听着一帮为老不尊的长辈在说话,似乎自己完全不是那个也被牵涉进话题的人物。
而封夏自始至终都垂着眸,脑中不断地在回放着司空景刚刚的话语。
“夏夏。”柯印戚这时叫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
“不用怕。”柯印戚看着她,不徐不缓,“他会把你保护得很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心脏却像被一只手用力揉住一般。
……无法言明的复杂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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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休息室的这件事,除了家里人和司空景,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包括楼弈、蒋宜、sharon和穆熙。
一天照常的通告,也没有任何危险的事情发生,她刚从会场后门走出来,却看到助理车子旁停着另一辆车。
车窗慢慢被摇下,傅郁手握着方向盘,侧头朝她温雅一笑,“外面很冷,快上来吧。”
她一怔,半响也微微笑着走过去,打开副驾驶座的门,“你怎么过来了?”
傅郁等她坐下扣好安全带,才发动了车子,“我这几天的学术研讨会告一段落了,比较有空做司机。”
“况且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的安全很重要。”他慢慢地说。
她将头发挽在耳后,看向他,“谢谢。”
他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地望着她的眼睛,“不用对我太客气和拘礼,可以随意一些,况且……我有对你说过我的想法,所以我现在做的,都是符合逻辑的行为。”
温柔含蓄表达心意的话,却被他说得像在解一道微积分题目,封夏也无心多想,还是以闲适的笑搪塞,“嗯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刚刚说了两句,她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夏夏。”接起电话,那头竟然是许久未联系的楼弈,且语气很急,“你有没有看微博或者新闻?”
“啊?”她蹙了蹙眉,“没有……怎么了?”
“你最好看一看。”
楼弈的声音全然不同于从前的玩笑,“微博、论坛、新闻……全部都已经被司空景的□□刷屏了,所有的报道其实一看就是捏造的,但是显然经过处理,非常具有条理性,你知道,他刚从美国回来没多久,公众已经对他没有以前那么熟悉了,看了这个新闻,会影响很大一部分不明真相的人的看法。”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无色,“……司空的□□?”
“嗯。”楼弈的声音顿了顿,“就是关于他的□□,无中生有加上捏造,还爆出他和黑道有关,并且,也拿你做了些新闻。”
她一言不发地听完楼弈的话,半响道,“我知道了。”
楼弈听不出她的语气,也不了解她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沉吟片刻才说道,“我现在人在公司,穆董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等会应该会有会议,我会去跟他说的,你不用来,在家里好好休息。”
“嗯。”她没有多话,“楼弈,谢谢。”
那头楼弈沉默两秒,轻松地笑了笑,“和我还谢什么……挂了先。”
挂下电话,她神色暗沉地打开微博。
屏幕上,铺天盖地全部都是关于他的□□。
而最新的一条,刚刚好发生在五分钟之前――木禾最新复出上电视节目,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哭诉了一通,从司空景在剧组里耍大牌、羞辱他,说到将他以非法手段赶出剧组、逼得他近乎以雪藏的状态生活了半年。
木禾虽然人品极其低劣,但是普通的大众,尤其是迷恋他的年轻女孩子,当然是分不清黑白和是非的。
尤其他在公众场合,演得如此真。
她打开评论,一路看了下来,字字句句都觉得触目惊心。
“司空景算什么?和我们家木木能比么?一个老男人,他才应该滚出娱乐圈!”“逼上你的脏嘴,司空的名字是你能喊的么?”“大跌眼镜,男神原来是人渣,路人表示可能转黑。”
木禾的粉和司空景的粉彻底掐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有其他的粉丝和路人加入,整个媒体大众和娱乐圈已经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司空景出道这些年,从来没有任何□□缠身,在所有人眼里,他根本就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存在。
可现在,他却被人公开诋毁到如此境地。
娱乐圈里有一条定理:一个从来没有□□的人,一旦□□缠身,那么效果绝对是更强的,且必定是证据确凿的,结果导致之前所维持的所有正面形象,将全部功亏一篑。
她看得手微微有些发抖,却始终没有看到他和他的工作室对此做出回应的消息。
大家都把保护的重心放在她的身上,他一定更是这样,倾尽自己的能力将她保护周全。
可谁都没想到,他拿出盔甲千般万般地护住她,自己却反而毫无遮挡地被重重刺伤。
木禾这一次调虎离山、转移重心,不得不说是准备充分、且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她心里已经恨极了木禾,手机捏得渐渐泛白。
“傅郁。”
思虑片刻,她这时出声,“麻烦你送我回刚刚的广播大楼,可以吗?”
一直沉默地开着车、不打扰她的傅郁这时侧头看她,目光平静、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好。”
回到广播大楼,她一路坐电梯直奔顶层。
看了一眼手表,她算了算现在的时间,应该差不多就是娱乐新闻的播放时间。
走到演播室,她敲了敲门,平复着疾跑上来的呼吸,握着门把打开门。
演播室里的工作人员和主持人,回头看到她都愣住了。
“很抱歉。”她走进演播室,面对着所有人,“请问我可不可以在节目开始的时候,说几句话?”
导播听罢后一怔,刚想说什么,身旁的副导播却拍了拍他的肩,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嗯,可以。”导播听完后,侧头看向她,若有所思,“节目录制马上开始,主持人会给你话筒和几分钟的时间。”
“多谢。”她没再说什么,几步走到一旁等着。
节目开始录制,主持人似乎都对她要说的话极其感兴趣,几乎是眉飞色舞地做完开场白,立刻承接道,“今天我们节目,有一个十分突然的空降嘉宾……让我们有请summer封夏!”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几步上前,接过话筒。
“大家好。”面对着摄像机器,她的神情自若,“我是封夏,今天唐突地来到娱乐新闻,是有一些话想对大家说。”
“我半个小时之前,刚刚看到一些新闻,想必大家也一定都有所耳闻。”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些新闻是□□,且全是针对艺人司空景的。”
整个演播室的所有人无比安静,全都屏住呼吸看着她,等待着她往下说。
“我出道六年,要比司空景晚上四年,但是这六年中,我们共事过多次,包括前一阵,我刚刚和他一起完成《声色》的拍摄。”她目光有神,“无论是圈内人或者是观众应该都知道,司空景是一位职业素养非常高的艺人,而我也同样这么认为。”
“我想我比别人更有话语权,是基于以下两点。”她轻握了握话筒,“第一,我对自己的工作相当严苛,而我更从未见过一个比他更认真对待自己工作的人,无论是演戏、演唱、编导,他都从不会麻烦其他人、坚持亲力亲为,甚至有为了工作连续几天只睡几个小时。因此像报道中那些他偷懒、旷工的新闻,怎么可能会是属实的?”
“而第二点。”她微微抬了抬唇,“我和他曾经在一起过,我必然是比别人都更了解他。”
此话一出,整个演播室的人全部都傻在了原地。
她却不慌不忙,继续往下说道,“他是个非常喜欢安静的人,从不去夜店或者酒吧,收工之后就回家,除去看剧本,他会做的事情便是看书或者看电影。”
说着说着,她的神色渐渐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有时候工作得入神了,连饭也会忘了吃,他胃不太好都是因为这个缘故。而且我想说,我是个很容易嫉妒和吃醋的人,所以他又怎么可能去招惹桃|色和花边新闻呢?”
“而跟黑道有关这个问题,我感到很好奇的是,同样作为一个艺人,为什么木禾会对司空景的背景那么了解?如果他能挖出这种消息,是不是说明他自己也多少‘淌了这趟浑水’?”她微微一笑,“作为一名演员,我还想很中肯地说一句,木禾作为新人演员,确实还需要提升些演技,表演才会更有‘说服度’。”
“最后。”她抿了抿唇,“我和司空景已经在五年前分手,并且是由我提出的,所以今天我没有任何情感上的理由来帮他,因此,我真心希望所有的观众、粉丝和媒体,都能够好好评估我这番话的可信度,谢谢。”
风趣、睿智、冷静、理性。
仅仅只是演播室的所有人,都听得不由自主地轻轻鼓起掌来。
说这番话的人,已经不仅是一位在娱乐圈举足轻重的女艺人。
更是一位不去依靠任何人,勇敢、独立而果决的年轻女孩子。
她说完后,将话筒递还给主持人,朝所有工作人员点头道谢后,留下一整个演播室激动无比的所有人,神色平静地离开了演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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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郁开车送她回家之后,因为教授突然传讯,便先行离开了。
她下了车,并没有马上上楼,而是站在公寓楼下静静地发了会呆。
刚刚她的行为,应该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惊雷一般的爆炸吧。
从小她虽然行为不受拘束、天马行空,但也很少会有这样一个时刻这么冲动地去做一件事,更别提成为公众人物之后。
她竟然就这样擅作主张地闯入了演播室,在所有人面前说了这样一番话。
不仅彻底证实了她与司空景的感情,并且以自己的人格担保关于他的一切□□全部是虚假的信息。
不知道穆熙看到这条新闻,会不会气得直接吐血。
她自嘲地笑了笑,叹了口气,转身上楼。
回到家的时候,她一走进客厅,就发现封卓伦正坐在沙发上,电视机也开着。
她浑身一震,发现容滋涵不在,心想更加糟糕。
“过来吧。”封卓伦却没有她预想当中那样动火,神色反而出奇地平静,“你妈去你外公外婆家了。”
她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坐在沙发上。
“真的那么喜欢他?”封卓伦伸手关了电视机,侧头懒洋洋地看着她,“我还从来没发现,我女儿竟然可以那么霸气,难道是学尹碧d的?”
她一怔,垂着头看自己的膝盖,不说话。
“既然那么喜欢,那么就做一件事就好。”封卓伦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按照自己想的去做,不要违背自己的心。”
虽然说话的语调还是不怎么正经,但是她听着老爸说话,突然觉得很想哭。
她真的很难过。
其实她过得一点也不好,自从司空景回来之后,她的生活,不是心跳加速到让她心慌,就是犹豫到不知如何抉择。
她做了很多从前不会做的事情,说了很多从前不会说的话。
冲动、焦躁、迷茫……她甚至狠心地把他推走,可原来绕了一圈到头来,她发现自己还是,那么那么喜欢他。
“生活,一半是回忆,一半是继续。”封卓伦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既然那么聪明,不会把这两半拼成一起,让自己过得很幸福吗?”
眼眶微微泛起酸涩,她抬手捂住了眼睛。
“你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初出茅庐的青涩了,你的成长,我看在眼里,你自己一样也很清楚。”封卓伦从桌上拿起茶杯,“所以我相信现在的封夏,一定能比以前选择得更好。”
不用过去束缚自己,也不用现在困扰自己。
这六年的历练,一定可以给你勇气,看清自己将要选择的道路。
封卓伦的一字一句,都很重地敲在她的心脏上,她思维渐渐清晰起来,深深呼吸一口气,却听到家里的门铃响了。
“咦?”封卓伦放下杯子,奇怪地道,“不对啊……这时间会有谁来啊?难道是傅政?”
“我去开门。”她揉了揉眼睛,这时起身走到大门边。
通过猫眼往外看了看,她神色一变,伸手打开门。
门外,竟然站着哥哥封易修,还有……司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