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继先只当丁樘还有些什么没有听明白的,于是笑道:“少东家还有何事,只管问就是了。”
丁樘拿起小碾子,开始研磨起了茶叶,问道:“胡先生可知道最近镇上可来了什么曲艺班子?”
“曲艺班子?”问题的跳跃度太大,胡继先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听丁樘问此,忙问道:“少东家问这个做什么?可是想听小曲儿?如果是的话,东家当听我一句劝,如今东家还小,又正要入学,还是不要耽于享乐的好。”
丁樘笑道:“胡先生想哪里去了,我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给我家二婶婶庆生。”
“二太太?是了,二太太也到了生辰的时候了,老夫也要备一份礼。”
丁樘听胡继先如此说,好奇道:“听胡先生的语气,似乎胡先生与二婶婶颇为熟稔啊。”
胡先生道:“是吧,虽许久未打过交道了,但是我也算看着二太太长大的了吧。早些年,我在绩溪的时候,便与他家多有来往。唉……提这个做什么,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胡先生可能仔细讲讲,我也从没人提起过胡先生的过往呢。”
胡继先摆摆手笑道:“老夫的过往有什么好好奇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罢了。”
丁樘手上用了些力气,将梗结在一起的茶饼碾碎,随后用镊子去了一些放进已经用热水清过的茶杯,道:“也不只是好奇胡先生,只是想听听二婶婶的过往。‘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如今二婶婶整日闷闷不乐,再这样下去神伤五脏,怕是不好。我想着若能帮婶婶开朗起来也是好的。”
闻言,胡先生点了点头,道:“东家说的也对。也罢,那我便与东家说说吧。”
胡先生自丁樘接过装了茶叶的红泥杯,然后用手隔空试了试水温,见水已热,便从炉子上取下水壶,倒进了水杯,溅起清亮的水花。
泡好茶,胡继先将之递到丁樘面前,丁樘接过茶,也不着急着问,呷了一口,才听胡继先道:“此事若想要从头说起,怕是说来话长了,当先说一说绩溪。少东家可知道绩溪?徽州地僻,八山一水,是故当地崇儒却善商,在绩溪从商者数不胜数。二太太家便是如此,往昔我家给他家做账房。”
“嗯。”
“后来老夫随着高老爷过安庆,认得了老太爷,便在此定了居。只是没想到,那一行,二太太竟也被带了过来,还拌作男装,竟与二爷识得了。”
“竟然是这般……好上的?”丁樘本想说勾搭,话还没出口,便又憋了回去。
胡继先却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抚须笑道:“便如同话本中的情况一样啊。”
丁樘闻言也是好笑,用杯盖遮下笑容,点了点头道:“着实有些传奇。”
“是啊,那年二太太只有十二,而二爷,也不过十四。后来高老爷便与老太爷定下了亲事,再之后,两家就结了亲。只是……唉……”
胡继先虽然没有说下去,但是丁樘已经知道了胡继先的意思。二叔和二婶少年夫妻,颇为恩爱,真有些穿越模板的意思。然而好景不长,先后丧三子,二叔也去了,只留下二婶一个寡妇,凄凄惨惨戚戚。
于是丁樘也叹了口气,然后问道:“唉……对了,胡先生,我还听说往昔二叔二婶爱听曲,这才想的找个曲艺班子。不知道胡先生觉得可否?”
胡先生道:“这……这老夫便提不了什么意见了。不过若说曲艺班子,最近确实来了一个……徽州来的昆曲班子,若是少东家觉得可行,老夫便去联系联系。”
丁樘点点头,打趣道:“胡先生这么清楚,可是思念故乡之音?”
胡先生连忙摆手道:“少东家打趣我了,离乡多年,乡音都不记得了,那里就还会念故乡。”
“这却是奇了,我虽未离过家乡,却也听过贺监《回乡偶书》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一句,可知乡情难却。先生怎么说,忘却了家乡旧音,并不想念呢?”
胡继先面色一凝,俄而又转霁,拱手对丁樘道:“少东家还请允我不愿详谈。”
丁樘闻言,似然也觉得奇怪,但终究没有逼迫他。点了点头道:“既然胡先生如此为难,我也不逼迫先生了,想来是有些心结,只盼先生早日解开心结的好。”
胡继先点了点头,道:“多谢少东家体谅。”
此事揭过,丁樘又喝了口茶,道:“还有一件事,我五叔叔今日不知怎的突然病倒。还请先生打听着,可有什么靠谱的大夫,切莫要找上当初为我诊病的那种。我可不想有人再步我父后尘。”
胡继先听说丁儜病倒,也是一急,忙问道:“五爷病了?是否严重?可有大碍?”
丁樘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只知今日便发热的厉害,卧在床上都起身不得,似是急症。”
“我省得了,这便派人去打听。”
“只是二婶婶不知怎的,竟然还讳疾忌医,也不愿听信大夫所言,这才让人觉得难办。”
胡继先道:“我也明白了,当是二太太心结未开。早年二爷去时,便也是庸医害人,可惜二太太自信医术,不顾别的医生反对,偏用了药方,才使得二爷早早地去了。此事想来对二太太打击极大,往后太太便吃斋念佛,不愿与人往来了。”
了解了这段往事,丁樘大体就勾勒出了高氏的婚后生活。原来的她,必定是一个极其活泼大胆的小姑娘,敢爱敢恨,后来遇到良人,婚姻美满。只是之后便是排山倒海的悲剧,如此想来,高氏没有就此了结自己,已经是心理承受能力过硬了。
丁樘道:“我明白了,总之只盼胡先生上上心,二婶婶那里我会多多开导的。今日若是无事,胡先生便陪我喝完这壶茶吧。”
“少东家放心,我必定放在心上。”
二人又谈论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不久,便各自分开。胡继先回了码头,而丁樘则回去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