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神农诞这一天,恰好将逢着夏至,丁府格外的热闹。主人去世的悲伤已经淡去,虽然门口的白对联没有揭下,但是正常的节日已经开始过起来了。
一大早,周妈妈便带着一群仆妇,进出厨房,预备着祭祖的吃食,还有麦粽、角黍、李子、馄饨、汤面等夏至日的节庆食物。
夏至日在大明朝可是重要的日子,这正是俗称的“四时八节”之一。这一日白昼时间全年最长,故古人认为这一日阳气最盛。加之自古就有在夏至拜神祭祖,以祈求消灾年丰之俗,而儒学最重“敬天法祖”,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对于丁府来说,这一日要处理好这样几件大事,一则自然是祭祖,二是要放粮,三嘛,就是要迎接来入学的学生家长。前几日高氏吩咐了下来,这三件事都要让丁樘过手,让下人们都听从吩咐。
丁樘这一天鸡才打鸣便起了床,随后也是跟着忙碌。虽说昨日才将事情吩咐下去,但是这些事都是大事,是绝对不能弄错的,而下人们哪里有主人家那么用心,什么事情都是缺不得过问的。
进宝捧着一叠册目一步不离地跟着丁樘,丁樘也随时找起一本进行对照。今日涉及的财务比较多,若不随时比对,到时候很难说清,也徒伤感情。这些下人们说到底只是帮工,而不是真正的奴婢,彼此留几分情面也是应有之理。
在进行第三次比对之后,丁樘满意地去往正堂。在正午祭祖之前,要将所有粮食放完,然后回家沐浴,静待午时。
身后跟着五六辆板车,上面全是未舂过的稻谷,绝大部分都是去年的陈粮。这当然不是丁府不愿意拿新粮去赈济,额,好吧,也有着一部分考量。但更大的原因,还是除了必备的口粮和种粮外,每年的新粮都卖入了朝廷的常平仓。
至于为什么情愿留下陈粮,还是因为新粮和陈粮的价格差了海了去了。常平仓每年要卖出陈粮,买入新粮,这其中的差价,基本就被像丁家这样的产粮大户赚走了。
所以说,丁府自己的新粮也是不多的。在加上这几年灾乱不断,本地备荒仓储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所以当地政府就需要购入更多粮食。这也是为什么那位同知如此哭穷的原因,灾害伤的不仅仅是民,也损伤了政府的财政。而到了王朝末年,各种灾害,对于基层政府的破坏,可想而知。
话题扯得有些远,丁樘拉着这些粮食招摇过市,却也并没有人敢打什么主意,这是因为除了平日里的护院来压粮外,颜氏还做主从河上调来了一批船丁,这么浩浩荡荡几十人,各个剽悍武勇,那些泼皮无赖谁敢上前?
到了土地庙,老早就有一些穿着不称身破烂衣物的乞丐在那里等着了。丁府自然不是给他们放粮的,毕竟收买他们也没什么用处。丁府主要的放粮对象,还是一些贫困,但是人际关系不曾断绝的那种人。
至于这些乞丐,没人关注他们的死活。那么为什么他们还会囤聚在这里呢?一个是土地庙本来就是他们的聚集之所,另一个,则是每回丁府放粮完毕,地上多多少少会洒掉一些,那时候,丁府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容他们扫去。
所以每到节日,他们就迟迟不肯外出上班,而是窝在土地庙。
丁樘等人也不理会他们,摆开板车,铺开麻袋,便等着人过来领赈济粮。而谁能领,谁不能领,那都是册上写好了的,地保、乡贤在旁见证,谁家什么情况也瞒不过去。所以说,一切都是有章程的,丁樘到此,也无非露个脸,刷波声望罢了。
很快,东边红红的太阳爬到了树梢头,便有了第一批人拿着布袋到了土地庙。看这架势,有老有小,怕是一家人都齐上阵了。
丁樘好整以暇,站起来,对外院的账房道:“胡先生,按以往的章程,是来一个发一个,还是等人来齐了再发放?”
胡先生叫胡继先,字奉常,是丁府在外产业的管事人,其本身也算是股东之一,管着码头的那档子事,今日这些船工全是他招呼来的。丁府几届主人,从老丁到中丁,都很信任他。加上丁府骤逢大变,他也没有趁机反咬,所以丁樘也放心。
胡先生躬身道:“按老东家定下的规矩,应当是等人来齐了再发放。”
“这却是为何?来一个走一个岂不是更方便,也省的到时候场中都挤满了。”
胡先生道:“这原因嘛,有两个,一是省的大家赶早,还有一个是等粮食发完好比对,有什么问题都能说清楚。”
“那要是有人迟迟不到,岂不是要让大家空等?”
“不是的,一个是往常还没有不来的情况,还有一个是定好了时辰若到了巳时人还没来齐,就提前发放,而巳时往后到的,放粮减半。”
丁樘听完还是觉得很麻烦,来一个发一个,不是可以省了很多事情吗?
似乎看出来了丁樘的疑惑,胡先生道:“小东家,这很多年前确实是按您说的,来一个发一个的,但是有一次,有人说发粮发的不公正,这领了粮走了的人家看不见,便道其多拿了或少拿了。因此老东家做主,发粮的时候,大家都拿眼睛瞧着,便是有什么问题,总也怪不到我们身上。”
丁樘听完,才点了点头,这行政就是这样,最有效率的方法,往往不是最合适的方法。按照道理走,在现实中却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难题,所以一个人只有组织能力、运筹能力往往不够,还需要一定的应变能力。否则教条主义下,便是管理学大师,总也要办坏事的。
既然要等大家都到,那丁樘便又坐回条凳上,而来了的那些人也挺懂规矩,分别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扫扫,便就坐下了。
但是那些人却时不时拿眼睛扫过来看着丁樘,弄得丁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是不是自己身上出了什么毛病,让进宝去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没见过自己,想上来见礼,怕又冒犯了自己。
丁樘便觉好笑,主动上前施礼,那些人见丁樘过来,反而有些不自在,便“老爷”“老爷”地叫着,搞得丁樘尴尬的不行,哪里有这么小的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