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一开,只见道路两列皆被衙役隔开,左边“回避”、右边“肃静”;另有“学政”、“知府”、“同知”、“知县”衙牌,锣鼓奏乐、棨戟当先,好一派官员气象。
这还不算,当先一顶六抬的轿子,轿夫皆是一体同装,红蓝水火配色。落轿后,轿夫便有人压轿,边上似乎是属吏的高喊:“陕西道监察御史,督南畿学政戴公讳珊至,迎!”
随其后的三顶轿子也相继落轿。
“安庆知府王公讳璠至,迎!”
“安庆府同知张公讳叔豫至,迎!”
“怀宁县知县瞿公讳伦至,迎!”
这四位落了轿还不算完,后面依次又有几顶轿子,只是没有了唱名清道,应当只是府中、县中的副手官之类的。这般多的官宦齐聚于此,当真可以称得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带给人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而丁樘的内心是什么感觉呢?
“老子要做官!”
这是丁樘心里唯一的感觉,这般排场,让丁樘如同当年的项羽刘邦看到了始皇帝出巡一般,心生“彼可取而代之”之感。
当然,在场的人没有读心术,自然也不知道丁樘的内心活动。只是就算知道了,也是付之一笑,甚至还会说几句鼓励的话。毕竟喊要做官和喊要做皇帝是不一样的。
丁淳显然也有些发懵,愣神了片刻才上前迎接,口中高呼:“学生天顺八年恩科举人丁淳见过诸位大人,但不知是哪位大人照面?”
丁淳说完,当先那顶轿子帘布掀开,从中走出一个肃容美须中年,那人衣着獬豸补服,戴乌纱帽,扎革带,跨出轿栏,走上前来,扫视了一番丁淳,又看了看丁府正门,似是不乐,但还是拱手道:“本官为南直隶督学政官,今月本随上官去各地刷吏牍,途经安庆,闻大儒至此,遂随之拜访贵舍。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丁淳一听是学政大人,哪里敢怠慢,连忙道:“当不起大人礼,大人所说可是胡敬斋胡兄?”
“正是。”
学政戴珊说完,后面的一群官员也都下轿完毕,纷纷走上前来。丁淳抬眼一看,哟,熟人倒是也有。知府知县不谈,通判、司驿、教授、照磨……基本上府衙、县衙叫得上号的基本都打包过来了。
这可真是奇景,丁淳微不可查地擦了擦汗,寻找着胡居仁的踪迹。只见跟在县太爷后面的一个儒衫中年,不是胡居仁更是何人?
丁淳连忙向各位官吏见礼,随后走到胡居仁身边,笑骂道:“敬斋兄可真是好大的脸面,来我这里倒是送了一场大礼给我!”
丁樘顺着丁淳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人面色白净,相貌堂堂,丹凤长眼、弯刀眉,隆准厚唇、三缕短须,只是面容严肃了些,似是不常欢笑的样子。
胡居仁道:“平山兄却是高看我了,诸位大人只是作陪戴大人罢了,我只不过狐假虎威,实在提不上台面。”
丁淳连忙道:“诶~胡兄此言差矣,若不是胡兄名满天下,如何能引得学政大人高看?快快来为我引见一二,这几位大人着实面生的很。”
胡居仁点点头道:“这些都是跟着学政大人来体察民情的,皆是南畿的学政、提学官。”
“原来如此。”丁淳点了点头,一一见礼,这时才发现冷落了戴珊,正准备回身去请他们进府详谈,却忽然发现丁樘正与戴珊大眼瞪着小眼。
吓得他赶忙上前道:“无礼小童,怎可如此直视长官?”说完又道:“学政大人勿怪,我家孩童深居乡野,实在无知,还望见谅……”
话音未落,却见戴珊抬起一手,让丁淳不要说话。随后开口问道:“你这娃娃,如何不怕我?”
戴珊官话不太好,但他也是江西人,方言音与怀宁有些像,是故丁樘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压力,便道:“大人也是人,我为何要怕?”
戴珊却是被逗笑了,道:“你可知我是大官,你那位尊长都不敢如此和我说话。”
丁樘摸了摸鼻子,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招起这位大人的好奇了。难道这个时代真的不能直视当官的?
于是丁樘不乐道:“大人面相虽凶,却总不会因为我直视了大人便要打杀我吧。”
丁淳听了丁樘的话,冷汗直冒,连忙就要赶上去制止。谁知胡居仁拉了拉他的衣袖,丁淳回头,却见其笑而不语,他这才放下心来。
戴珊又是一笑,道:“你道我面相凶悍,却不知凶在何处?”
丁樘翻了翻白眼,自己也不是看相的,但既然他那么问,想来也不是生气,丁樘便接着道:“大人眉毛浓重,凶,嘴边纹深,也凶。”
“哦?往昔相师只说老夫眉毛生的好,如今你这娃娃却说使得面相凶狠,想来你童言无忌,必定要比相师说的真,说不得那厮便是好言阿人吧。你这娃娃,能直言人短,不错,是个做御史的料啊。”
戴珊说完,丁樘一阵无语,也不知道这位学政大人那根弦搭错了,这般逻辑当真奇特。不过既然是好话,那丁樘便也没有拒绝地道理。
丁樘道:“学政大人过奖了,只是学政大人若是听得我话,难道还要将眉毛刮去不成?”
“嗯?”戴珊眉毛一挑,显然也没想到丁樘会这么说。但既然丁樘说话了,戴珊也不介意和他接着掰扯,于是笑道:“本来受人面刺,自当改过,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夫也不敢随意损毁,却要让你这娃娃失望了。”
丁樘道:“大人说的在理,那面纹之事却还可一变。我听人言,人若常笑,面纹便会变得柔和,还请大人多多欢笑才是。”
此语一出,戴珊哈哈大笑,也引得其他官员欢笑不停,直道丁樘这孩子是个妙人。只有丁淳抹着汗陪着笑,心里却不断打着鼓。
戴珊道:“好啊,今日便遂了你的心意,老夫往后多笑便是。”说完,回头对着胡居仁道:“此子若能成才,国朝当多谢先生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