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樘道:“兴许是有什么事情吧。昨天母亲去了如意观,早上周妈妈传话,说母亲去收账了。”
高氏眉头一皱,手上拨弄念珠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她摇头轻声道:“也实在是不像话,账目之事自有外屋账房管理,哪里容得内闱妇人多嘴?更何况身为寡妇,成日抛头露面,还在外过夜,若被心怀不轨之人抓住了,又是要出意外之事。”
丁樘摩搓着下巴,点点头对此表示认同。这大明朝可不是后世追求女性走出家门,顶半边天的时候。朱老夫子的三从四德,一个小小的乡妇凭什么去打破?
忽然,丁樘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抬起童真的眼睛对高氏道:“可是……可是四婶婶不是也要出门么?”
高氏听闻此语,面色越发冰冷,只道:“她?她出门做什么?你是从何得知?往日她虽多有口舌,却也懂得分寸,今日要出门作甚?”
丁樘扑闪着眼睛卖萌道:“我刚刚出来恰好碰见了她,道是要出去。”
“一个小叔的妾室寄居在伯长家,若是旁人,避也避不过,她还出去抛头露面?”听完丁樘的话,即便高氏再淡然,也还是摇头鄙视。
这两个妯娌如此不省心,高氏却也懒得管,旁人嚼舌头也便由得旁人去吧,只要自己做派正,名声传到外面,这一家乌七八糟的事情终究扯不到自己身上来。
高氏如此做想,丁樘也猜到了几分,但是这位婶婶毕竟只是客居在家,他不愿意沾惹府上是非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但是此时,丁樘发现了一些可能坏事的苗头,却不得不想办法赚她入局了。颜氏在外逗留一日,那戚氏便忽然无缘无故要出门,怪不得丁樘瞎想。
若是那戚氏真有坏心思,欲要谋夺大房家产,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所以丁樘才如此希望高氏出面挽回一些什么,毕竟这个身体实在难以主持事务。
想到这里,丁樘不免有些责怪颜氏,当真有些不注意分寸。就连自己一个后世穿越至此的人都能明白这个时代对女性的束缚,她一个土生土长的人,竟也丝毫不注意。
不过这些也只是脑内猜想罢了,戚氏是否真会那么做还不一定呢。但不论如何,邀得高氏出面站台总是不错的。
想了想,丁樘道:“婶婶说的是真的么?不过就是出门罢了,我也常常出门呀,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高氏冷面道:“你这猢狲懂得什么?妇人最要紧的便是名节,尤其是我等这样是非多的寡妇门前。唉,我与你这孩子说这些作甚。时候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去吧。”
丁樘见高氏又要走,忙拦住问道:“怎么不见小叔叔?”
“你怎么好好的问起他来了?”
“只是有些想念,便问问婶婶。对了,母亲说我要开始念书,小叔叔不要念书么?”
高氏眉头一皱,道:“自然也是要念得,你二伯公说要建一所族内私堂,届时你二人同学,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是这样,那小叔叔也要有小院子么?就和我一样?”
“自然也是要的,等到儜哥儿大了,我便带他搬回去。”
“是回二叔和婶婶家么?”
这一连番没头没脑的话噼里啪啦朝着高氏砸去,引得高氏一顿疑惑,道:“你好好的怎么问这些?”
丁樘道:“我只是奇怪,我一要读书,就要占了四叔叔的屋子。小叔叔读书,要占谁的屋子?”
听到这里,高氏才明白过来,又是戚氏那个没脸皮的在闹事,便安慰道:“占屋子?可是戚氏对你说了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只当没有她那个人。”
丁樘却摇头道:“她还道母亲要撵她出去,我也不知真假。若真是如此,我便不念书了吧。”
听到这里,高氏眉头一挑,怒道:“岂有此理,獾哥儿你听着,男孩儿一定要念书的,无论因着何事都不能质疑这一点。那戚氏若再与你说这些,你只管来找婶婶,我自会与她理论。要知道,这丁家终究要落在你和儜哥儿身上,万万不可有懈怠的想法,你可明白了?”
丁樘得到答复,高兴地点点头,道:“婶婶说的是,我以后不会再作此想了。”
此番丁樘提到丁儜,便是要激起高氏的同理心。高氏自己的儿子们都没了,便把丁儜当做自己的儿子养在身边,同时对丁樘也有浓浓的关爱之情,这都是很好推测的事情。
再加上高氏知书达理,以读书的事作为撬棍,很容易就能得到保证。
下一次若是戚氏再闹事,但可以找一个靠谱一些的外援了。虽然高氏也是客居在自己家,但她却比颜氏更方便出面解决这样的事情。
一则她与戚氏情况相同,皆是客居,她出面反对戚氏则更表明立场的客观性。再则颜氏毕竟没念过书,实在不如高氏来的让人放心。
想到这里,丁樘忽然有些好奇,这高氏到底从哪里学的文化?这年头读书识字的女性确实不如唐宋来的多,尤其这样的穷乡僻壤,高氏能写会画,还能独自解读佛经,也是有一定的造诣了。只是不知道她的水平有多高,比起受过后世系统的高等教育的自己,又怎么样?
丁樘假装无意间看向中堂,问道:“婶婶,这些都是你写的么?是什么字呀?”
高氏说上了劲,一时也忘了赶丁樘走人,听到丁樘的话,顺着他幼嫩的手指指着的方向,道:“这些字有些复杂,你开蒙的晚,不认识也正常。”
说着,便走到中堂下,招手将丁樘唤过去,指着右手边道:“这上联是‘喜乐和敬仁孝常驻’,这几个字的意思是说,一大家人在一起相处和和乐乐,互敬互爱,自然是仁孝时时存在。”
又指向左边的下联道:“下联是‘平安顺承礼节永存’,意思是说,人若是平平安安,对上对下皆是不卑不亢,那么礼节便常常伴在他的身边。”
最后,她又指向和合二仙的头顶四个字道:“这横批是‘慈让有谨’,是叫你时时胸怀仁慈谦让,时时思索自身不足,你可明白了?”
丁樘自然是认得这些字的,只是终究误解了高氏的意思,看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但也许高氏只是不想让自己这个小孩子体会那么厚黑的东西也说不定呢?
高氏接着说道:“这也是我要教给你的东西,字句尚是小事,道理你却要上心。莫要像你母亲和你四叔叔那房一样,搅扰的家里鸡犬不宁,要向你父亲,你叔叔学习,谦卑退让。”
丁樘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父亲有正面评价,只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