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一会儿功夫,松果泡了茶上来。
“两位郎君可有子没来了!”松果放下茶杯,向二人行了礼。
何靖冲她点了点头,高素却道:“有劳松果姐姐!”
松果又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高素道:“说起洛阳来,我听说桓南郡上疏,要迁都洛阳,并要把永嘉之乱后,渡江南下的侨民全部北徙,以充实河南!”
何靖愕然道:“侨民渡江,已有数代,哪里是能够轻离的?”在座的三人,除了高素是江南人,刘、何二人都是徐州侨民,在这里已经生活三代人,在江南有大量的产业,岂能轻易舍弃,而迁去残破的河南地?
刘牢之却道:“阿羽不用担心,这不过是桓公虚张声势罢了。洛阳残破,已经没有多少人口了,这些承平江南的士族只图苟安,怎么会愿意去蛮荒之地受苦?桓公自己,是谯国龙亢人,怎么没有把宗族搬回去?”
高素点了点头:“便是洛阳地方,这些年也只是派了些没甚势力的寒门武将守着,这一次还能派邓应远千里赴援,下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援军呢?”
何靖不以为然地道:“你们怎么这么愤慨?朝廷诸公是不会许迁都的!”
高素摇了摇头:“朝中诸公便是都不愿意迁都,也没有几个敢出声反对桓公的!”
刘牢之点了点头:“大多数人都不敢作声,孙兴公虽然人品不咋地,这次却是敢仗义执言的!”
何靖不解的问道:“孙兴公怎么人品差了?人家可是一代文豪名士呢!”
刘牢之讪笑道:“文豪名士就不能人品差了,你这是什么逻辑!”
何靖红着脸道:“你且说说看,人家怎么人品差了!”
刘牢之不屑地道:“孙兴公文采好,那是不差的,可是为人不知自,到处给人家写碑文,拍死人马,那就让人不齿了。若是丧家主人请托也就罢了,自己找上门去不是没羞没臊吗!”
何靖白了他一眼:“你这话没头没脑的,胡说些什么?”
高素接口道:“刘大哥说的是孙兴公为《庾公诔》的事吧?”
何靖向来不大关心这些事的,这时候问道:“这又有什么出处?”
高素笑道:“庾文康殁后,孙兴公曾经作过一篇《庾公诔》,结果他拿给庾道恩看后,庾道恩却忿忿不平地说,‘你和家父没有那个交’!此事后来被庾家的人当作笑话传出来,弄得孙兴公很没有面子!”
何靖听了,也觉得没意思,不过他还是不服气地道:“为人作碑文,难道要讲故去之人的不是?当然要说些好话才是!这个庾道恩未免太刻薄了,他不认可也便罢了,怎么还让人到处宣扬此事!”
高素尴尬地道:“想来庾道恩也不知道下人会出去乱说!”
何靖哼哼了几声,又问刘牢之:“就因为这你就说人家人品不好?”
刘牢之白了他一眼:“我岂是会乱说话的,我说他人品差,还因为这老小子还搞过一次骗婚!”
“哦?”
高、何二人顿时来了兴趣,“这话从何说起?”
刘牢之接着说道:“王文度有个弟弟小字阿智,有些弱智,一直没人愿意跟他结亲。孙兴公听说了之后,便找上门去,要见见阿智。”
“孙兴公见过阿智之后,便对王文度说道:‘这孩子不想人家说的那样,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成亲呢!我有个女儿,长得还不丑,只不过我是个贫寒之士,本来不应该和你商量,但我想让阿智娶她!”
“你们想啊,阿智不聪明,年纪大了还娶不上媳妇,家里人能不着急吗?孙兴公说愿意与他结亲,王文度岂有不愿之理?他急急忙忙地就去找他父亲蓝田候,备说孙兴公想要与阿智结亲之事。蓝田候也是又惊又喜,连忙答应了下来。”
何靖皱着眉头道:“这不是好事吗?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怎么孙兴公没有嫁女儿过去?”
刘牢之嗤笑道:“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不嫁女儿过去。你当太原王氏是好欺的吗?他是嫁了女儿给阿智,但是你们猜怎么着?——他那长的还不丑的闺女,是个傻子,比阿智还傻!”
何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啊呀呀,让你给我笑出眼泪来。这两个人,傻子配弱智,岂不正是绝配?”
高素却道:“不然!婚姻本是两家之好。孙公兴若是存了好心,便该实言相告,不该如此相欺!王家若是因此存了心结,反而对彼此都不好了!”
刘牢之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说这孙兴公人品不好!”
何靖无言以对,便道:“这孙公兴这次怎么说?”
刘牢之说道:“这次孙兴公反对迁都洛阳,也不是无的放矢,胡乱说的,他主要列举了三点。”
“一个是他认为江东能留存至今,在于长江天险阻住了胡人的骑兵!”
何、高二人点了点头,颇以为然。一条长江隔绝了南北,使得晋国有了一个较为稳定的后方。这才使得晋国的北伐不管胜败,都能再恢复元气。这几十年,北方胡族政权更迭,战乱不休,而南方相对稳定。
“第二,江东的侨民虽然偶尔会思念北方的故乡,但是现在这些侨民大多数都是生在江东,长在江东。让他们抛弃现在的家业到荒芜危险的地方去,不是仁的领导应当做的,还可能引起社会动dàng)!”
何靖赞成地道:“这话不错,现在让我回到北方,我也不愿意回去。家里这么多的坛坛罐罐呢!”
这个时候迁徙移民,当然是不会有补偿的,对待移民就跟对俘虏差不多的。这些移民好不容易有了点家业,你让他们全部抛掉,那人人都是钉子户,说不得还要“武装上访”呢!
“第三,如果迁都,晋元帝以来的皇帝陵墓都被抛在江南。”
这个又岂止是皇帝的陵寝在江南,自己这些人的祖坟现在也在江南啊!
何靖点了点头:“孙兴公说得很好啊!”
刘牢之笑道:“这也罢了,孙兴公还直接撕了桓公的伪装,说现在的洛阳很不安定,朝廷应当派有能力、有名望的将领去镇守,等到黄河以南地区完全平定,运河粮道完全打通,豫州的粮食充足了,敌人远远逃窜了,那时候再商量迁都的事不迟。”
何靖笑道:“有名望、有能力的将领,满朝上下,舍却桓南郡还有谁人?孙兴公这么说,分明是要桓公自己去镇守洛阳!”
高素皱眉道:“孙兴公这么做,驳了桓公的面子,桓公岂肯干休?”
刘牢之冷哼一声:“听说他暴跳如雷,让人带话给孙兴公,说你个书呆子不好好研究《遂初赋》,学人家谈论什么国家大事!”
何靖瞠目结舌:“这个桓南郡忒没有气度,活脱脱一个**!迁都这等大事,自然是要集思广益,找无数能人论证,岂能不让人家说话?”
高素黯然道:“桓公这是把朝廷当成是自家的了!”
刘牢之冷笑道:“要我说,桓南郡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何靖一愣:“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高素不确定地道:“大概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意思吧?”
刘牢之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你看吧,经此一事,朝廷诸公纵然能够阻止桓公的迁都之议,心里也必然惴惴不安。桓公现在权势太大,朝廷恐怕不得不在其他地方做出补偿,以为安抚。桓公的权位,有望再升一升!”
何靖皱眉道:“当不致如此吧?”
高素却道:“当然会。不这么做,朝廷诸公心中不安!只是如此一来,桓公在满朝上下,再无制衡,恐怕……”底下的话高素没有说,不过担忧之意写在了脸上。
刘牢之点了点头:“桓公见迁都阻力太大,又建议迁移洛阳旧宫里的大钟及钟架,进行分步实施。蓝田侯王述又反对,认为如今正要平定天下,返还旧都。即使不还旧都,也理应先改迁先帝园陵,不应先张罗钟之事。据说桓公终因无法驳倒他而悻悻不乐!”
桓温的迁都之议,在皇帝的猜忌、大臣的反对下,最终变成了一场闹剧。然而为了安抚桓温,兴宁元年朝廷又加封他为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桓温集军政于一,位极人臣,权力到达顶峰,终于无人可制,为晋国惹来大祸,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何靖听了,皱眉道:“依照你们的说法,这桓公乃有不臣之心?”
刘牢之摇了摇头:“人哪有一成不变的?韩非子说‘臣太亲,必危其;人臣太贵,必易主位’,又说‘千乘之君无备,必有百乘之臣在其侧,以徙其民而倾其国;万乘之君无备,必有千乘之家在其侧,以徙其威而倾其国。是以臣蕃息,主道衰亡。’阿羽觉得,现在晋国的朝廷,是有备还是无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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