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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天高皇帝远

    朱由检深深的叹了口气,大明的社会是极其割裂的,大明的社会模型从建国时候的纺锤体模型,已经向着金字塔模型转变。

    若仅仅是金字塔模型,朱由检还有信心面对建奴的冲击,至少在农民军攻入京师之前,干翻建奴的信心还是极强的。

    但是大明的金字塔模型,金字塔上的明公们,并不甘愿与二八原则,正在奋力的向上突破。

    二八原则,社会上八成的财富、生产资料和发言权,都掌握在两成人的手里。

    如此巨大的贫富之间的差距,难道明公们依旧不满足吗?

    没错。

    他们正在继续向上突破着,他们借用各种经纪买办之手,正在努力的突破着,他们意图掌握这个社会上十二成的社会资源,然后让剩余的八成人,承担这超出百分之百外的百分之二十的债务。

    这种债务,在大明的世界里,就是利用各种驴打滚的高利贷,还有卖身契、江南奴仆、长工、包工、家人、群小等形式,约束人身自由进行还债。

    这种剥盘与榨取,是将已经成为了干苗的大明百姓,榨出最后一丝血来。

    大明的明公、勋戚、缙绅、巨贾再通过社会捐赠的方式,送到东西舍饭寺的粥棚、养济院里去刷自己的名望和对自己进行包装。

    一个生活在大明的正常人,不算那些打小被卖掉做包工奴、长工、奴仆的这些人,正常出生于小型商贩、富农家中的百姓,他创造的了十分的价值,而大明的明公、勋戚、缙绅、豪商巨贾们,将会拿走十二分,剩余的将会是伴随一生的“债务。”

    当明公们戳破了天花板,从二八理论向上突破的一瞬间,大明这棵参天大树,将会立刻应声而倒,寄生于这课大树的寄生虫们,因为长得足够的膘肥体壮,可以攀附到新生代的大树上,继续压榨着民脂民膏。

    国朝的灭亡与否,与座位上的皇帝到底姓朱还是姓李,还是姓爱新觉罗,都没有了任何的关系。

    事实上,鞑清的政权,在入关的时候,是非常开放、包容,甚至会均分土地,分配生产资料给所有人,以此来笼络人心。

    但是入关之后,有雄心的黄台吉已经一命呜呼,而新的名义统治者福临,年纪又太小了。

    作为摄政王的多尔衮,并不是一个多么具有抱负的人,他选择了一种妥协的方式,接受了这些寄生虫,选择了妥协,而不愿意更为精细的打理这个国家,选择一种粗暴的血腥的,他们三兄弟惯用的镇压策略去统治。

    最终导致了鞑清在入关之后,严重的营养不良。

    即便是朱由检一万个看不上黄台吉,他胆小,怯懦,还十分的小心眼,对权力看的比什么都重,但是相比较之下,黄台吉的雄心,还是要比多尔衮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段位。

    朱由检从来不是一个人文主义者,他是一个国家主义者。

    大明的明公们正在向上突破,而他们首先要突破的就是大明皇帝,这个以大明百姓的意念而凝聚成、具现的现实的概念。

    当皇帝在违背他们的意愿,阻挡他们向上突破的时候,他们就会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让这个身上有着浓郁的神话色彩,而却会被现实击败的皇帝,一命呜呼。

    但是他们始终无法在大明的框架下,突破这一层天花板,但是建奴来了,他们就可以突破自己本身的上限了。

    “朕理解这些个,又有什么用呢。”朱由检叹气的说道。

    他自问自己不算是一个昏聩的君主,但是这次的耿如杞大胜建奴,却在大明没有掀起任何的风浪。

    这让这个年轻的天子,有些茫然,有些无错。

    “万岁!臣以为!有用!”孙传庭忽然站了起来,十分恭敬的行了个稽首礼,大声的说道。

    有用吗?

    朱由检坐在皇位上,他坐的太高了,他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些日子,到底做的这些看似无关的小事,对大明造成了多少的影响,正如黄台吉所言,专尚奸谗,蔽主耳目。

    他看不清楚。

    但是孙传庭不同,他能够看得清楚。

    孙传庭继续保持着自己高亢的声音说道:“万岁,天下万民,日日夜夜盼明主,已经盼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眼下,我们盼到了明主。”

    “好了。”朱由检示意孙传庭这个赞歌不要再继续唱下去了,现在的孙传庭未建巨功,再这么唱下去,御史言官的弹劾的奏疏,能把孙传庭给淹了。

    媚上,可是污点。

    “进入今天的廷议吧。”朱由检挥了挥手,示意孙传庭坐下。

    “大战必有大疫,山西巡抚兼礼部尚书耿如杞上奏议防疫之策。议!”王承恩高声的说道。

    今天的廷议多了三个座位,乃是太医院的院判和两名太医,太医院院判吴万参,太医院太医吴又可和张大本。

    廷议正式开始,而此时的归化城方向,耿如杞皱着眉头看着案牍上的公文。

    万岁让他派个人去喀喇沁部,他直接犯了难。

    派了人,就坐实了他大西王的诨号,这不是什么好名号,即便是大明皇帝不在意,但是君臣毕竟有别。

    他不派人去,就是不尊圣命,抗旨不尊。

    有些时候,万岁拍脑子说的话,会给他们这些个臣子极大的困扰,尤其是本身就困顿于大西王和宣府巡抚沈棨资敌之事的耿如杞,更是难办。

    天子派了使者,他一个地方巡抚再次派出使者,这是什么?这是僭越。

    这种事,万岁派个使者去孙苏那边说一声就是,孙苏自诩乌梁海氏,朵颜三卫的嫡系,对于大明正式对他们的拉拢,并且许诺贡格尔草原的放牧的权力,对于喀喇沁部而言,这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是王承恩不懂为臣之道,在万岁说起此事的时候,为何不从旁侧提醒呢?

    因为王承恩不言语,其实更多的是想看看,耿如杞到底是大明山西巡抚,还是大西王。

    王承恩心里犯了嘀咕,自然会见风使舵的判断下耿如杞的为人,虽然王承恩在万岁面前说了无数遍耿如杞的好话。

    但是时间会变,人心也会变。

    对此,王承恩已经不能确定,在归化城、山西、宣府的危机解除之后,这个耿如杞,还是不是他认知里的耿老西。

    不过耿如杞毕竟为人老练,为官沉沉浮浮十余载,对于这种为臣之道,应该如何谋身之事,再熟悉不过了,尤其是经过一次诏狱之行之后,他更加谨慎了许多。

    除非说真的想做大西王,否则,他耿如杞这件事就得小心处理。

    他能做大西王吗?

    其实可以。

    万岁已经下了正式的诏书晋升了他的官职,算是肯定了这一次归化城作战,他的功劳,而且并没有任命新的宣府巡抚,依旧由耿如杞代持,也并没有收回耿如杞便宜行事的权力。

    这就代表着,山西、大明金国、察哈尔部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要兵有兵,要粮有粮。

    而且若是派出使者游说喀喇沁部,他有很大的信心,将喀喇沁部收入自己的麾下。

    这是他做大西王的根基,若是再经营几年,大明再多一个沐王府性质的山西国公府,也不是不可能。

    要不要做大西王,完全都在耿如杞自己的想法,到底想不想做这个王爵。

    但是耿如杞为什么要做大西王呢?

    在他的人生观念里,那是叛逆、是不臣、是大不敬、是大节有亏,是欺君。

    即便是在诏狱之内,身受五毒之刑,他也只是单纯的抱怨了两句,不想做官,而不是联袂朝臣,与绝大多数的明公一样,搞止投献的把戏,玩养寇自重,让万岁投鼠忌器。

    耿如杞很老练,万岁既然让他派使者,他必须要派,但是名义上,却不是以山西巡抚耿如杞的名头遣使,而是利用大明金国顺义王爵的名义,去遣使。

    遵从了圣命的同时,也没有僭越。

    这件事对于耿如杞来说,并不困难,但是下面一件事,对耿如杞来说,就是难上加难了。

    此时的察哈尔部右翼剩余的前旗和后旗,是耿如杞想要扩大灰腾梁之战胜利的最好目标。

    而察哈尔部右翼两旗的万户府万户哲蔑,在袭击建奴正蓝旗之时,被啄了眼,身受重伤,此时以察哈尔部可汗额哲去号令两旗万户府,无论从大义上,还是从实力上,都是最佳时机。

    但是此时察哈尔部两万户府,爆发了瘟疫,这让耿如杞有些进退失据。

    进,则需要承担瘟疫可能造成的后果,退,则坐视好不容易战胜之后,战果从自己的手边滑过。

    “郭百户,前段时间,某请旨让万岁派出太医院的太医,来归化城设立惠民药局防疫,这事,有眉目了吗?”耿如杞略微有些头疼的问道。

    “最新的消息还是十多天前到的锦衣卫的公文,万岁爷正在和朝臣们磨嘴皮子。”郭尚礼也是无奈。

    这边都特么的火烧眉毛了,两万户府成片成片的死人,那头明公们和万岁爷较劲儿,为是否正式接纳大明金国脱离羁縻范畴,设三司,布政司、提刑按察司、都指挥司,正式将大明金国纳入大明的疆域之内。

    “这不是好事吗?这些个明公们,在反对个什么劲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吗?不需要他们出力,也不需要他们出钱,更不涉及到他们的利益,扯皮扯万岁爷的后腿,真是什么都反对,为了反对而反对。”郭尚礼十分不解的问道。

    耿如杞摇头,郭尚礼还是太年轻了,他苦笑着说道:“这可是辟土的功绩,而且不是百里,是数千里的疆土呀!怎么能让我这个大西王和万岁吃独食呢?他们也要吃,万岁不给他们好处,他们是万万不肯松口的。”

    郭尚礼撇着嘴,这耿老西毒舌起来,连自己都埋汰。这大西王可是朝臣们泼给他的脏水,他却丝毫不在意。

    不过,这耿老西果然是人尖子中的人尖子,一语道破其中的玄机,他才全然懂了朝臣们,为何如此反对,只不过是没给他们分功劳,所以他们才会如此。

    “那怎么办?”郭尚礼非常的苦恼。

    蒙兀诸部同宗同源,尤其是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更是亲戚连着亲戚,若是耿如杞再没有行动,那这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归化城联军,就会分崩离析,大明别说开疆辟土了,甚至连本来的归顺的土默特部,都有可能失去。

    尤其是现在察哈尔部的额哲可汗,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进一步的对右翼两旗进行实质性的管辖,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哲蔑带着右翼两旗碰了个铁板,而中旗被屠掠一空,正是接管的最佳时机。

    大明朝廷迟迟没有旨意传下,这让归化城联军,在胜利之后的迷茫期,显得更加危险了数分。

    耿如杞心事重重的说道:“其实我不害怕万岁迟迟不肯下令,我最害怕的是万岁一恼,直接甩开朝臣们单干,君臣失和,万历年间的种种情景,就会再现,到那时,就真的无法收场了。希望万岁能和臣子们早些盘明白了,归化城这里,我还能顶一顶。”

    他从来不怕敌人,对于大明而言,任何敌人,都没有内部的危险,更加致命。

    其实耿如杞离开京师已久,而郭尚礼是个武将直肠子,对于朝政根本没有嗅觉,指望能干出天诛国贼的他能有一个政客的机敏?

    他顶了天就是个武将的胚子,哪里懂得朝中的弯弯绕绕。

    在郭尚礼干完那一出天诛国贼之后,大明的明公们,轻易是不敢造次的,万一稍微干的出格一点,被人天诛了,找谁说理去?

    所以,朝中的争议的焦点,并非耿如杞猜测的那样。

    其实是朱由检的某些个决定太过于离经叛道了些,被朝臣们反对,但是对于耿如杞要求太医院太医前往草原防疫,扩大胜利果实这件事上,朝廷在简单廷议之后,已经派出了吴又可和张大本二人。

    只不过锦衣卫的公文一直没发到郭尚礼手里,他们并不清楚而已。

    天高皇帝远,从来都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