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受限于眼界和见识,普通人看到的青萍和微澜还是青萍和微澜,精英人物却能从中看到即将到来的大风浪。
久经战阵的老将种师道便从同军寿春府后的奇怪动向,看到了大同帝国即将对大宋展开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并及时向朝廷发出来警告。
但老将临终前的忠言,却没法喊醒那些面对无法解决的困境而选择装睡的人。
当种师道的灵柩进入临安城中受到大宋君臣沉痛哀悼时,数千里之外的大同燕京正在进行着立国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动员,目标就是南面的大宋王朝!
大同帝国此时能够再兴大兵,自然是高丽战局已经告一段落。
年初,高丽权臣李资谦与其国主王楷的矛盾终于爆发,随之发生的一系列动乱造成了其国内局势动荡,为徐泽送来了等待十年之久的灭亡高丽时机。
其后的几个月里,大同帝国一面稳住宋、金、夏三国,一面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之态调集重兵渡海平灭高丽动乱。
相对于中原王朝,高丽半岛不仅地理上过于偏远。
而且地形上山地占了半岛总面积的八成以上,再加上纵横其间的河流和湿地等地形,非常不利于外来势力对其大规模用兵。
正是因为这一点,历史上最具开拓精神的强汉和盛唐都不曾彻底征服半岛。
而高丽豪族势力与王室分庭抗礼的政治现实,又使得其地方政权相对于小朝廷保持了较强的独立性。
这又使得外来征服者即便占领了其国都,灭亡了其王室,也很难让高丽半岛彻底屈服。
因而,徐泽早年率大军攻陷高丽国都开京后,就没有直接灭亡该国。
而是选择与其结盟,并暗中扶持各方势力让其不断内耗。
但正乾皇帝也没有真正放弃灭亡高丽的努力。
整整十年的时间里,大同情报部门在通商和政治扶持高丽地方势力通商的掩护下,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时至今日,这些工作早就结出了硕果,只等大军来采摘。
有相对精确的地形图,还有大批带路党的协助,各地反抗势力的行动几乎单向透明。
当大同帝国三万大军登陆半岛,高丽国内的力量对比就发生了彻底改变,地方反抗势力将被一举荡平的战争形势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但高丽之战也并不是一线平推毫无难度。
平乱之战持续的时间还不到四个月,大小战斗却不下百起。
而且伤亡巨大,仅敌我双方纯军事人员的伤亡就达到了五万人以上,由此可见高丽之战有多激烈。
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夸张的伤亡,主要原因自然是高丽国主彻底剥夺地方独立性的无情政策使得地方势力退无可退,只能疯狂扩军反抗。
另一方面,也与具体指挥作战的张雷、单廷圭两人冷血无情,有意逼迫仆从军血战有很大关系。
不过,这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全州大战之后,被杀胆寒了豪族联合武装弃械投降便是明证。
实际上,早在八月下旬,高丽大战便提前宣告结束。
剩下的工作,主要是镇守维稳和土地改革。
可以预见,因为大同的国策严重损害高丽上层的利益,他们的反抗还将持续。
大规模的战斗应该不会再有,小规模的治安战却不会少。
但在镇守维稳部队的铁拳下,这些反抗者的血肉只会成为大同未来的朝鲜巡抚使司(取名箕子朝鲜,与不可能再出现的李氏朝鲜无关)发展的最佳养料。
只待共建会基层组织建立和土地改革政策落地,这个数千年来始终独立于华夏王朝之外的海东番邦将彻底成为历史。
在此期间,位于高丽西北陲的大金国因为经济、政治、军事上全面受制于大同,始终严守边境,闷头种田以备征服上京道之战。
而大宋王朝则因被大同海军封锁了海路,早就与高丽断绝来往,更是无从知道这个立国两百余年的小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大同灭掉。
当然,至少在高丽各地土地改革政策切实落地,国主王楷主动纳土献表的程序走完之前,“高丽国”依然存在并将继续活跃在国际政治舞台上。
但在其国内豪族联合武装放弃抵抗,同军随之全面接管了半岛各地之时,高丽就已经实事上灭亡了。
剩下的事务王黼这个老油条自会处理干净,已经用不着正乾皇帝再格外关注了。
也是高丽之战提前宣告结束,徐泽才会命第五军以淮南动乱不停影响本国正常社会秩序为由出兵寿春府,以吸引赵宋朝廷的注意力,并为即将开始的大战造势。
由是,种师道能根据淮南同军异动猜到大同即将对大宋大规模用兵不足为奇——这本就是正乾皇帝要主动透露给赵宋君臣的信息。
徐泽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十年以上的时间逐步蚕食赵宋领土,确保大同一面稳步拓土一面跟上配套的政治改革。
但第一次讨宋之战开始后赵宋王朝的拉胯应对,让其人意识到这个王朝已经腐朽到连最简单的看家护院都做不好了。
由是,大同帝国统一天下的进程必须加快。
这一次,就要从赵宋王朝身上狠狠地咬上一大口。
至少要让哪些还在做割地赔款就能继续过逍遥日子美梦的腐朽势力意识到大同灭宋之心不死,必须拿出最大的决心和力量奋起反抗才行。
因而,拿下寿春府只是开胃菜,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还在后面。 m..coma无广告网am~w~w.
大同帝国兴堂堂之师,从来不屑于阴谋偷袭。
同去年一样,正乾皇帝出兵之前,再次向大宋王朝发出了明确的征讨信号——依然是《讨宋檄文》。
大同帝国去年第一次讨宋,旨在教育一再挑衅大同到赵宋朝廷摆正自己的位置,学会尊重真正的强者,檄文中就没有喊打喊杀。
今年再次讨宋,旨在灭其社稷,檄文内容和口吻便有了明显的区别。
徐泽在檄文开篇回顾了从黄帝划野分疆到大禹治水安民,从西周分封天下到大秦并吞八荒,从强汉征讨匈奴到盛唐再开西域的历史,并由此得出一个结论:
但凡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华夏正统王朝,无不是对内建立强权护佑万民,对外开疆拓土宾服四夷。
正如诗经所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生来便流淌着进取之血的华夏王朝就应该开拓普天之土,教化率土之臣。
从这方面讲,自称承接大唐正统的赵宋王朝根本不称职。
这个腐朽的王朝只会对内残酷压榨百姓,税率之重远超历代。
且放任土地兼并,使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由此百余年间民乱不绝。
对外则卑辞厚币,向他国称弟方才换和平,更荒唐的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全无历朝先人进取之精神。
赵宋开国后未扩尺寸之土,反丢掉了兴庆府(夏国)、交州(交趾)等传统汉地。
其国不修武备,却妄图以水阻兵,强行更改黄河流向而造成数次人为大洪水,遗祸千秋万代,使原本人烟稠密的华北粮仓成了洪涝不断民不聊生的黄泛区。
赵宋王朝的历史功绩在于结束了五代乱世,但其立国一百六十余载的无数事实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个缺乏进取精神的王朝担不起华夏正统的历史使命。
而大同立国之后,对内抑制兼并、兴修水利、鼓励生产、普及教育、治理黄河等等,所有施政的初衷无不是为了保障民生。
结果也显而易见,立国仅四年时间大同,治下户籍数量便翻了三倍有余(新生儿当然没这么多,主要是开疆拓土和清查隐户的功劳)。
且北灭契丹收复燕云雪近两百年之耻,西服夏国迫其称藩再不敢寇边,东征高丽、日本开祖宗未拓之土,更力压强势崛起的金国,使其始终不敢有南向之意。
由同宋国政和国势的强烈对比,便可以看出两国的未来已经写就:
担当不起华夏正统的赵宋王朝必须退出历史舞台,而大同帝国必将兴起。
徐泽在檄文中明确指出大同此次讨宋之战旨在灭宋。
其人强调此战并非争夺一家一姓之天下的改朝换代,而是为了埋葬软弱堕落自欺欺人的赵宋王朝,重续开放自信开拓进取之华夏精神的正统而战。
也是为了革除历史积弊,为华夏复兴再开海内升平万邦来朝之盛世而战。
在檄文的最后,徐泽着重强调春种秋收非一日之功,灭赵宋兴华夏的历史使命也绝不可能在几个月内就能完成。
其人明确界定这场战争就是同宋两国之间的兴灭战争,所有有志于天下兴亡的个人和势力都只能在两国之间选边站队。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大同帝国愿意与一切为了复兴华夏而战者携手灭亡赵宋。
但天下要么姓同要么姓宋,不存在第三种选项,所有妄图借改朝换代之机行割据之实的野心家都会受到大同帝国的严厉打击。
檄文一出,天下皆惊。
借灭亡辽国收复燕云而立国的大同,从诞生之初就以极为强势的姿态主导国际事务,在与大宋王朝的摩擦中更是屡战屡胜。
可是,即便如此,同宋两国的战争潜力对比仍未发生逆转。
赵宋王朝无论是国土面积、人口总量、还是人文底蕴,乃至国际环境,都要明显优于大同帝国,只要能够振作,翻盘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正常情况下,大同如果要灭亡赵宋,应该先以各种借口挑起战争,通过接连的胜利不断割占对方的领土。
待双方的战争潜力彻底逆转之后,再许以重利摆出一副欲得天下而渴求四方贤才的王者之态,方能收获士人之心,以最快的速度取得天下。
哪有这么早就急吼吼地宣布自己要灭亡赵宋,却又摆出一副绝不向传统势力低头的孤傲姿态,如此赶尽杀绝吃独食,就不怕将所有观望者都逼到赵宋一边么?
但大同正乾皇帝行事本就古怪,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对可能丢掉饭碗甚至是脑袋都的大宋君臣来说,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考虑这些有的没的已经没有意义。
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
大宋虽然年初才经历了一场大战,可当初的应对就一团糟,战后又急于稳定内部,朝堂上斗得不可开交,地方上也乱成了一团麻。
所以,直到现在,大宋朝廷也没有拿出实质性的备战措施。
甚至,还因为频繁换相,以及淮南、荆湖和福建等地的动乱调动了大量兵力,导致大宋当前的备战状态还不如去年太上皇出逃时。
另一方面,经营了多年的京东西路、京畿路和淮南路防线不复存在之后,朝廷新建的防线尚未完成,缺兵缺粮缺工事,真就是不堪一击。
刚刚成立的新宰执班子完全应付不了如此复杂的局面,众人争吵了一天,各自引经据典,却拿不出一个靠谱的意见来。
皇帝赵桓措手无策,首相唐恪也好不到哪里去,其人甚至提出直接放弃动荡不堪的淮南、福建等路,速调平乱之兵返回临安防守的馊主意。
且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真能把全国之兵都聚集于南阳一地,但朝廷没有统兵帅才,将士们皆无敢战之心,又如何能够挡住同军全力一击?
意识到不能指望这些只能扯后腿的宰执出主意后,赵桓难得自己拿主意一回,当即做出再派使者前往大同,乞求大同帝国息兵的决定。
但正乾皇帝言出法随,既然其人在檄文中就明确说了要灭亡大宋,靠谈判肯定和乞求不能令大同停止征伐,此举只能是尽量拖延时间。
大宋朝廷现在能做的无非就是积极备战,或者赶紧行幸他地,以避敌锋芒。
在这个问题上,众宰执却选择了沉默。
道君皇帝一力坚持要将都城从开封迁到临安,结果朝廷很快就丢了祖宗东京,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臣子们心怀怨恨。
若要再迁都,谁来担这个骂名?又能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