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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成就不世基业

    南京留守司官衙外。

    看着熟悉的建筑,耶律大石有些恍惚。

    一个多月前,万民齐聚于此,请立燕王救亡图存的热血场面仿佛历历在目。

    现在却已经物是人非,大辽还没有亡,但人心早就散了。

    玉河渡一战虽然惨败,战后醒来的耶律大石却没有放弃。

    跌倒了,再爬起来就是,游牧的契丹人四海为家,从不惧怕失败。

    但若是没有从头再来的决心和勇气,什么都不会有。

    在俘虏营中,耶律大石见到了踊跃投军的契丹人。

    面对其人的指责,这些遗忘了先祖荣光的族人却没有愧色。

    还以“大辽能让我和我的家人都活下去么”相怼,让他哑口无言。

    在城外,耶律大石见到了卖力为侵略者扩建新城的百姓。

    没有皮鞭和棍棒驱使,甚至还洋溢着憧憬未来的笑容。

    分段施工的各工程队个个争先,比做自家的事还卖力,只为了多得几斗米。

    在刑场,李处温父子每被剐一刀,台下便连声较好。

    无知百姓讨论最多的,也是“只有同舟社才会做这种大快人心的事”之类的话题。

    李处温父子皆是大辽重臣,该不该死,该如何死,都不应该由侵略者以这种方式做给百姓看。

    但徐泽偏就做了,还做得大快人心,做得亡国奴们为征服者大唱赞歌。

    才几天的时间,大辽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重德兄!”

    徐泽的声音打断了耶律大石的遐思,后者下意识地变了脸色。

    “伤好些没有?”

    这是徐泽第一次接见被俘的耶律大石,其人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右颊仍敷着药。

    但从耶律大石左侧瞬间变得狰狞又快速恢复平静的面容,徐泽还是能猜到其人极度纠结的内心,却故意装作不知。

    “徐社首!”

    耶律大石和徐泽打了招呼,却没有行礼,语气也非常冰冷。

    仿若二人之间从未有过交集一般,其人现在也不想和徐泽有交情一样。

    他之前的确很想见到徐泽,原本有很多话想要当面质问对方。

    但真正见到了,耶律大石才发现自己竟然隐约有些害怕徐泽。

    害怕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善惑人心的鬼魅。

    只有先以无礼和冰冷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才能不被徐泽找到破绽,并再次被这个恶魔利用。

    以徐泽的道行,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了耶律大石虚弱的本质。

    “哈哈哈,重德,快,屋里请!”

    步入官衙会客厅的途中,徐泽一路都在讲二人当年草原偶遇的往事,感慨世事变迁,造化弄人。

    耶律大石却始终冷着脸,一言不发。

    过去的一切就是一场梦,梦中的徐霞客与眼前的徐泽的确长得很像,甚至还能说出当年伴着“契丹家住云沙中”歌声跳舞的细节,但二者绝不是同一个人。

    梦里梦外,唯一相同的,就是同样愚蠢的耶律大石。

    别管他讲什么,都不要听,都不要再上这鬼魅恶魔的当。

    “重德,请!”

    一直到落座,徐泽将一盏茶水让到耶律大石的面前,后者才从恍惚中醒转过来。

    “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想问你。”

    发现自己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定后,耶律大石赶紧改变策略,决定主动出击,免得再被徐泽引出话题。

    “重德,请讲!”

    “徐社首准备如何处理大辽剩余的国族?”

    徐泽没有急着回答耶律大石这个问题,而是盯着对方看。

    后者一动不动,眼睛看着屋外,不与前者对视。

    半晌,徐泽才悠悠叹了一句。

    “九年前,开阳门外,重德兄意气风发,与我说过‘大辽疆域万里,统御百族,虽分国番,实是一视同仁’。你也看到了,同舟社治下,无论汉与契丹,还是奚、渤海、女直等族,皆一视同仁,此为延续大辽传统,为何九年后,重德兄反有此问?”

    九年前?

    又是九年前!

    九年前的耶律大石比猪还蠢!

    耶律大石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一会又努力克制,一会极度狰狞。

    啪——

    其人突然腾地站起,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

    “徐泽!大辽已经亡了,亡在你的手里!你也不要再称我为重德,我不是重德,耶律重德已经死了!就像徐霞客也已经死了一样!”

    耶律大石说完,又颓然地坐下。

    才开始讲话,他便将自己暴躁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了徐泽的面前,不应该这样的。

    大石啊大石,在徐泽这魔鬼面前,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无能?

    “好!敞亮!”

    徐泽其实很有些欣赏耶律大石,其人原本视野开阔,心胸豁达,为人豪迈,还有耶律宁一样的爱国情怀。

    如果不是对立的立场,二人应该有很大可能成为非常聊得来的朋友。

    但这些只是假设罢了,生于宋地的徐泽必然会走向耶律大石的对立面。

    现在,豁达豪迈的耶律大石成了这副鬼样子,让他发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要好。

    “我不防明着给你说吧,徐某的志向是建立一个疆域万里,统御万族的超级大国,在我的国度里,自然有也应该有契丹人的一席之地。你也看到了,愿意为我效力的契丹人,只要通过了甄别,都能被一视同仁。”

    这个答案,能说服契丹人耶律宁,却说服不了以耶律阿保机血脉为荣的契丹人耶律大石。

    其人已经恢复平静,继续冷冰冰地问徐泽。

    “这些人不过是些谁给饭吃就跟谁的无赖,你愿意收就收吧!我只想问被你扣留的宗室和不愿屈服的勇士们,你准备怎么办?”

    徐泽再度看向耶律大石,好半晌,才又叹了一口气。

    “你果真不是耶律重德!连耶律重德这样胸怀宽广的豪杰都能被利益和仇恨蒙蔽双眼,变成狭隘如斯的耶律大石,这大辽早该灭亡了!”

    耶律大石的脸色再度急剧变化,一会青一会白。

    以其人的聪明,自然能听出徐泽的言外之意。

    耶律大石确实变了,变得越来越不自信,变得越来越狂躁,变得越来越狭隘。

    别人都能看出来,他又不是真的疯了,自然也能意识到。

    但亡国破家的仇恨,做了错事挽回不了的自责,眼睁睁看着时局不断恶化的无力,都让他无法冷静下来。

    其人在心中暗叹一声,抬手向徐泽行了今日第一个礼。

    “徐社首,大石才疏学浅,没听懂你的话,恳请赐教!”

    徐泽当然不会相信耶律大石这么快就服软了,他其实很清楚这人的固执。

    大辽没有彻底灭亡之前,耶律大石绝不可能死心。

    大辽若是真彻底灭亡了,耶律大石也绝不会苟活于世。

    “我且问你,‘辽’作何解?”

    耶律大石清楚,徐泽这个的问题肯定不是问“辽”字本身,而是问辽国的“辽”作何解。

    辽之国号最初得名于契丹人兴起的辽水,而在契丹语中,“辽”又又镔铁之意。

    但耶律大石觉得,这两个含义都不足以解释“辽”的内涵。

    实际上,辽国的国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历史上就曾多次变更过。

    太祖耶律在临潢府称汗建国时,国号本是“契丹”;

    太宗南下中原,灭掉后晋后,又在开封改汗称帝,并改国号为“大辽”;

    圣宗统和元年,再改国号为“大契丹”;

    至道宗咸雍二年,复又改国号为“大辽”。

    来来回回的折腾,每次都有必改的理由。

    耶律大石熟知本国历史,自然知道这几次国号变动的很多细节。

    但所有的说法都令他不怎么满意,其人有自己的理解。

    “天远地阔曰辽,这世间,唯有疆域万里的强大王朝方配称为辽。”

    话刚说完,耶律大石的神情又黯然下来。

    曾经的大辽西涉流沙,东临大海,北接冰原,南邻诸国,疆域万里,宾服四夷,的确是世间最强大的王朝,但这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错!”

    看着再度紧张的耶律大石,徐泽不想再兜圈子了,直接说出自己的答案。

    “天远地阔曰辽没错,但此远、阔,却非仅指疆域,更在心胸,唯有胸怀万里天地,心容亿万生民者,方能成就不世之基业。”

    耶律大石张大了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

    他想到了九年前,那个小他好几岁的宋人徐霞客,仅仅三两句话便把他说迷糊了。

    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这是徐泽的话术和手段。

    今日方知,这根本就不是话术,而是心胸。

    对照同舟社在燕京的所作所为,徐泽才是“胸怀万里天地,心容亿万生民”的真英雄。

    难怪,自己当年会被这年轻人折服,也难怪徐泽能成就这么大的基业。

    想到此处,耶律大石起身,郑重地向徐泽行了一礼。

    “大石今日方知自己浅薄,受教了。”

    徐泽坦然受了这一礼,起身,拉着耶律大石的双手。

    “大辽年轻一辈之中,唯有重德兄有这样的心胸。”

    “我?”

    耶律大石无地自容。

    当年,他确实以为自己有这心胸,但这些年下来,自己都做了啥!

    “重德兄,天远地阔,既容得下同舟社的万里疆域,也可以给你的大辽存续下去的空间,何不放下心结,与我携手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