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辽国上京道降圣州永安城下。
正在部署军队围城的金军都统完颜斜也再次收到了会宁府送来的皇帝诏书。
这次完颜阿骨打的话少了很多,但讲的还是完颜斜也不怎么感兴趣的话。
“不要只顾着打仗,等攻克了中京大定府,城中的礼乐仪仗图书文籍,你要是不喜欢看也不要毁了,打好包先送到渡口,再发送回朝廷。”
大战在即,皇帝却关心这些和打仗没有半点关系的鸡毛蒜皮事,自己这皇兄啊。
完颜斜也颇为无奈的收诏书,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对着传令兵大声宣布。
“命令各部,准备攻城!”
金军对永安城的攻击,基本上复制了之前皇帝亲征临潢府的战局。
外援断绝,辽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外的金军越聚越多,在对方几次劝降后,抵抗意志不断下滑。
攻城战正式发起后,金军仅仅一次佯攻,便攻上了城头,守军当即放下武器投降。
攻下永安城,完颜斜也派出大量探马继续向南,遮蔽辽军视野,并分兵扫除辽军外围屏障。
而后,兵下辽国中京道,接连攻克数城。
紧张的大战中,时间悄然到了金国天辅六年。
正月十三日,完颜斜也出征一个月后,派使者第一次向会宁府传去捷报:
大军已经接连攻克辽国高州、恩州、惠州三地,正全速赶往中京大定府。
仅仅两日后,正月十五日,完颜斜也再次派使传回捷报:中京大定府已破。
又两日,捷报再传:大军又攻下泽州。
完颜斜也率军拿下降圣州后,不动则已,一动便是五天三捷报,连下四州一京。
须知道,这里不是人口稠密、城池遍地的中原,而是人烟稀少的辽国中京道。
整个中京道,偌大的区域,也只有两府十二州。
中京道州与州之间的距离,与赵宋中原区的州与州相比完全是两个概念,足以让很多半生不出十里的宋人怀疑人生。
金军能够五天连下相距甚远的四州一京,其速度何等恐怖!
如此惊人的攻坚速度,当然不是统帅用兵如神,金军动若霹雳。
真相只有一个:这本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战争。
或者更准确一点描述这场“战争”:强大的金军高歌猛进,丧胆的辽军闻风皆溃,双方并没有进行实际意义上的城池攻防战。
实在走不脱的辽人放弃抵抗,见到金国大军到来就开城投降。
想跑能跑且还跑得动的辽人则如丧家之犬般地亡命狂奔,并将恐惧和慌乱带向自己所经之处。
如此形势,对还在坚守的辽军来说无疑是灾难。
但对高歌猛进的金军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完颜斜击破高州三韩县,打开中京道的缺口以后,便一路穷追猛打,连下南面的中京大定府和更南面的泽州,欲要凿穿中京道,直下南京析津府。
其人率军快速突击,几日时间拿下了这么多的城池,打仗的确可以用一个“猛”子形容。
但猛则猛矣,隐患却极大。
金军打到泽州后,完颜斜也还想继续率军向南突进,却被副都统完颜宗翰劝住。
不能再向南打了!
南面燕山和长城阻挡,易守难攻,大军战线拉长,也很容易出意外。
宗翰身为堂兄和副都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有再多说,但完颜斜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大军进展太快,已经有危险了。
从临潢府至降圣州这截尚好,但由降圣州至高州,再到大定府,最后至泽州,几乎是一条由北到南的“<”型折线。
这条折线长达近千里,并且两翼的的松山州、武安州、建州、利州、归化州、北安州和兴中府等地的辽军都还没有投降,很容易将战线过长的金军拦腰截断。
好在辽人这些年已经被金国打破了胆,就凭散落这些地方有限的辽军,即便敢于出城突袭,金军也能轻易击败他们。
但另一个问题,却不容忽视。
多年的战争早就耗尽了辽国的民力,草原上已经极难看到成群的牛羊,而各州县城池中的粮草积蓄更是所剩无几。
即便是辽国五京之一的中京大定府,出城跪迎金军的辽国降官降将气色稍为好一点,但也有一些人衣衫单薄破旧。
而被收编的辽军则大半面色蜡黄。
并不是惊吓所致,纯粹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
所以,完颜斜也虽然统军接连破城,但在这些城中取得的补给却非常有限,并不足以维持金军全军继续进攻。
甚至,还因为补给线拉长,导致后面的粮草转运困难度直线上升。
实际上,刚刚取得的这些城中并不是真的没有一点粮食。
只要金军狠下心来屠掉部分辽人,筹集大军继续进攻的粮草并不是太难的事,女直人起兵之初,这种事也没少做过。
但现在毕竟不是早年,要取代契丹人坐天下的女直人早就不是刚出山的蛮子了,在同舟社身上他们学到了治天下和打天下的本质不同,再不如当年那般肆意妄为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凋敝至极的民生和极少的军储,搭配快速溃逃的守军以及宽广的战略纵深,辽人竟然不经意间完成了对金军的“坚壁清野”。
就在一个月前,皇帝下达出征诏书时,特意提醒了统兵的完颜斜也一大堆话。
到了这个时候,完颜斜也再想起皇兄的诏书,才知道皇帝的话句句都有深意,都很有针对性,阿骨打肯定早就猜到了自己会遇到现在的局面。
“……粮饷一定要跟上去,不要惊扰投降服从的人,不要放纵兵士去俘虏抢掠……”
金军长达千里的粮道处处都是漏洞,随便哪个城的辽军只要敢于出城,不需要太多,有一两千人就行,就能让撒在中京道各地的金人受到极大的威胁。
完颜斜也的指挥作战天赋确实不是能和完颜阿骨打比,统帅大军的经验也严重不足,但其人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一味猛攻的蛮子。
意识到自己之前犯了轻率冒进的大忌后,完颜斜也方才知道出兵前,皇兄在诏书中苦口婆心教导自己的深刻用意。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
皇兄阿骨打既然讲了“要慎重对待战事,选择采用好的计谋”,那就召集经验丰富会打仗的副都统,也就是完颜斜也自己的堂兄弟和侄子们商议对策吧。
完颜乌古乃的子孙们聚在一起合计了小半日,帮助主帅完颜斜也拿定了注意,主要有三点意见。
第一,主帅完颜斜也退守大定府,居中调度;
第二,完颜宗磐率军拿下高州西南面的松山州,以确保大军后路和粮草安全;
第三,其余副都统分兵扫荡中京道还在顽抗的各地辽人。
这就是金军正副统帅们研究了小半日,最终形成的决议。
没人再提继续向南,听起来有板有眼,很像那么回事。
翻译成大白话,意思就是:都统你既然害怕,那就待在坚固的大定府城中,看咱们怎么破敌!
这就是武风炽烈的大金国,没有过硬统帅能力和实打实的军功,就连最亲的亲人都会给你甩脸色。
金辽相争好几年,金国一直都是压着辽国打,金人在节节败退的辽人面前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
战线推进太快,后方补给困难,确实存在很严重的战术漏洞,但这个问题放在金辽两军之间就不是什么问题。
打辽人么,需要什么战术?
哪里辽军最多就打哪里,哪里敢反抗就打哪里,哪里有粮食就打哪里。
打得辽人晕头转向,打得他们只敢调头就跑,打得他们跪地投降就完了。
还别说,金军这种野蛮战术对士气极低的辽人极其有效。
除了北安州、兴中府这些硬骨头难啃外,其余各地的辽人只要看到金人的军队来进攻,基本是抢着投降,生怕自己的迟疑惹怒了残忍好杀的金人。
二月一日,正散开四处掠地打粮的金人突然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上天异象。
日食!
整个辽国,甚至远在数千里外赵宋东京城中的皇帝赵佶,也包括正在整兵准备北伐徐泽,都见证了这次日食。
而辽国中京道,正是日全食区域。
正处于萨满教向佛教转型的金人仍保留有相当程度的自然崇拜,金军将士被这突如其来的日食吓懵了。
好多人想到了自己之前因为期盼军功,而忘记了对“鬼老天”的尊敬,尽皆下马,跪地忏悔自己曾对自然的亵渎。
一直到日食过去整整三天,大部分金人才从这种恐惧混乱中解脱出来。
幸好,同样恐惧和混乱的辽人并不知道本国实际上失去了一次翻盘的机会。
或者说,就算有人知道,也没有胆子更没有兴趣去翻盘。
两年前,耶律余睹曾经做过这样的傻事,还以为自己是大辽的英雄。
结果,狗熊都不是!
反而被人逼着变成了金人的一条狗!
这条狗还异常凶残。
金人的大军就是这支疯狗引来的。
虽然谁都没有见过耶律余睹,但到处都在谣传这个叛徒带着金军回来,就是为了寻皇帝和萧奉先复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