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势力领袖未必就能亲自上阵杀敌,但一定具有高超的战略眼光,才能在纷繁复杂的时局中抽丝剥茧,为自身势力指引破局解困的正确方向。
立国后就一再打败强大对手的金国,很大一方面便得益于有一位二者兼备的好领袖——完颜阿骨打。
但在辽东大地所向无敌战无不胜的金国,却遇到了野蛮介入辽东事务的同舟社。
徐泽率同舟社登陆辽东之后,就展示了其无所顾忌的一面,将辽国、大元、高丽这些所有接壤的实力全都修理一遍,更是丝毫不给金国面子,接连虎口夺食。
金国军事贵族们对这个不讲规矩、毫无脸皮的对手是又恨又敬。
完颜阿骨打也从最初的轻视到平视,再到重视,并放下无谓的愤怒和仇恨,接受了徐泽发出的同盟邀请。
稳定东、南两个方向后,完颜阿骨打又力排众议,压制住了国内集中兵力攻打辽国的呼声,冷静分析国内外形势,调整了一系列对外对内政策。
对同舟社,完颜阿骨打利用结盟的优惠条件,加强双方交往,逐渐增强本国国力。
一直到现在,其人都还是看不懂徐泽给出的结盟条件。
虽然在限制水军上同舟社的强势让金国上下倍感屈辱,但总体上讲,结盟对金国的确很有利。
本国暂时用不上的很多物资,或者短期内没法开发的资源,都能在互市中变现成金国急需的盐、茶、布帛和生产工具等,甚至还能交换到少量的兵器和粮食。
而且,同舟社在交易中明码标价,没有缺斤短两的欺诈行为,派人指导农技生产也不遗余力。
其行为相比起生女直联盟各部落之间敝帚自珍,相互进行的技术封锁来说,简直比辽人信奉的菩萨还要更像菩萨。
起初,负责此事的国论忽鲁勃极烈完颜撒改留了一个心眼,担心同舟社使坏,只安排了很少的田地验证同舟社提供的技术。
结果,下半年收获后,他掰着指头算了一下,便推胸顿足,骂自己糊涂,因为没有及时推广先进技术,这一年少收了多少粮食。
对徐泽魔幻般的操作,即便是金国公认最聪慧的阿骨打和撒改,也无法真正理解,只能归结于汉人独特的他们还不曾掌握的某种思维方式。
对高丽,完颜阿骨打则展示互不侵犯的诚意,主动减少边境驻军,推进双方战略互信。
期间,他还两次派出使臣,向高丽通报本国最新的国情进展。
借展示实力之机,绕过同舟社,直接与高丽结盟,寻求解决双方共同敌人——同舟社的可能性。
高丽虽然接受了金国的善意,也愿意与金国结盟,却只想维持之前同舟社构建的三方同盟基本框架,不敢达成书面文书,更不敢针对同舟社玩任何小动作。
对此,完颜阿骨打倒是看得很开。
他的目的本就是维持金、丽双方互不侵犯的态势,顺便从侧面探查同舟社的底。
至于针对同舟社,其人现在倒是没有太强烈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维持与同舟社的战略同盟关系,远比战争状态更划算。
而且,辽东有金国、辽国和同舟社三方势力就已经够混乱的了,高丽被同舟社一战打怕,不敢再下水,这样的结果更好。
对辽国,完颜阿骨打改变了一味军事打击的粗暴做法,转而谋求以外交手段获取更多的利益。
天辅元年,阿骨打被群臣上尊号大圣皇帝后,采纳杨朴的谋略,以自古英雄开国或者受禅即位,必定先求得大国封册为由,遣使者到辽国请封。
辽国之前被金国按着一顿爆锤,输得毫无体面,又被接二连三的叛乱搞得焦头烂额,眼见国内一片混乱之际,金国却突然议和请求册封。
耶律延禧也被对手的迷之操作搞懵了,召南北面大臣商讨许久,也没得出一个靠谱的结果。
有人认为完颜阿骨打此举就是想迷惑大辽,好让王师放松戒备,方便其刺探国内虚实,以备再战;
有人嗤笑女直蛮子就是没有底蕴,越打越没信心,担心没有上国册封,得国不正,国祚难以长久;
有人指出,这应该是朝廷之前的策略奏效,同舟社或高丽有动作了,女直人应付不了两线甚至三线作战的局面,只有先稳住大辽以解决后路威胁;
还有人分析女直人叛乱以后,不断攻城略地,已经扩张到了极限吃撑了,此举兴许是他们缓兵之计,为的是解决其内部隐患。
耶律延禧无法在这些都有看似道理的消息中间做出抉择,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辽国也急需休整,不能再打了。
于是,两个之前还打生打死的国家,在小打小闹一年后,居然诡异的议和了。
先是辽国派使臣耶律奴哥到金国谈册封之事,完颜阿骨打却之口不提请封之事,只让耶律奴哥带了回信。
这次的回信中,其人没有直接称呼耶律延禧的名字,算是给了辽国皇帝一点面子,但信中的内容却极为傲慢。
大意是:辽帝如能以兄长之礼事奉朕,每年贡献土产,退还我国的上京、中京、兴中府三路之州县;以亲王、公主、驸马、大臣子孙为人质;归还我国使者及信符原件,以及宋、夏、高丽与我国往来之书信诏书、表牒,则可以按约行事。
得益于金、辽两国前两年的国书骂战事件,耶律延禧已经对完颜阿骨打的“没素质”有心理准备,倒是没有被其人这一手给搞出神经质来。
双方很有默契的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彼此都想拖时间,使臣四次往返于两国之间,打了不少口水仗。
结果,议和请封整整磨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今年三月,谈妥此事。
辽国派知右夷离毕事萧习泥烈等人入金,册立完颜阿骨打为帝。
而在这段时间里,辽国终于能腾出手来,杀死了祸乱龙化州的安生儿,其余部却在张高儿的带领下,逃到懿州,投奔另一个贼头霍六哥。
合兵后的贼人势力大涨,一举攻陷海北州,并进军义州,又搅得上京道天翻地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辽很荣幸的再出了一个“皇帝”:中京贼人张撒八引诱射粮军反叛,僭号称帝。
幸好南面军帅耶律余睹出手果断,擒获此贼,平灭了此乱。
但辽国也在接连不断的内乱中耗尽了国力,惨剧不断。
去年年前,东路诸州盗贼蜂起,掳掠百姓随身携带,饿即杀之以充食。
年中,龙化州等地经安生儿等人来回肆掠,成为一片白地。
年尾,山前诸路发生大饥荒,乾、显、宜、锦、兴中等路一斗粟价值数匹细绢,百姓削榆树皮为食,接着又出现了人相食的惨象。
在接连不断的乱情急奏中,年迈的副元帅萧乌纳与世长辞。
这位金国皇帝耶律延禧的最忠心的臣子,屡屡在耶律延禧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即便几名至亲骨肉为了国家先后捐躯,也从没有退缩过。
他这一生,见证了先帝的昏聩,见证宣懿皇后、昭怀太子等人的被害,见证了耶律乙辛的覆灭,见证了阿果的叛逆和成长。
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见证辽国在阿果手中走向复兴,含恨而终,至死不肯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