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有远大目标的团体都不会忽视立规矩,但真正难的不在立规矩本身,而是执行规矩的人。
大宋恰恰又是一个律令法规特别多,执行弹性也特别大的王朝,涉及到一些法条的落实和具体案子的处理,不同的人,可能会有截然相反的判词。
历朝历代开国后都有收兵权屠鹰犬之举,虽然失之于酷烈,却也有效避免了很多问题,唯有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并以田宅重禄相诱,走出了另一条路。
不谈其举是否“文明进步”,只说开国皇帝的个人风格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大宋各级官吏更习惯“和稀泥”。
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铁面孔目”裴宣更显可贵——不仅是大宋,任何一个朝代,这种能够铁面执纪的法令执行者都是稀缺的人才。
自周畀去了海东郡后,徐泽便感到手下极缺严格执纪的人才,遇到一些疑难事项的裁决,经常需要徐泽亲自定夺才行。
徐泽的确真心想救裴宣,而且立即行动。
这事对郭盛来说非常棘手,但对徐泽来说并没有多难,沙门岛就在登州州治蓬莱县以北,徐泽当即便给登州钤辖马政写了信。
马政心里虽然暗爽王师中被徐泽搞得灰头土脸一事,但也怕了徐泽,不敢再招惹这个无法无天不按常理出牌的“小老弟”,近一年时间都未与徐泽联系。
收到的来信,马政心内五味陈杂。
这位小老弟可太能折腾了,两年多时间,就做到了正将一职!当年,自己还可以居高临下,“赏”徐泽一个面子,现在,对方一封信自己就不敢不重视。
要知道,登州本来只有一将兵马,自己也只能兼任副将,真要打起仗来,第一将的正将只能是知州兼任。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惯着徐泽,不过是为了北伐大业,才会对这位会打仗的徐正将容忍有加,等到日后北伐成功,徐泽绝对没好果子吃。
但人家毕竟还要风光好几年,人和人之间,真的没法比。
徐泽随信还有一批价值不菲的财货,直接送到自己的官衙。
信中,徐泽客套问候之语后就直奔主题——听闻沙门岛口粮不足,常有人犯饿死。
之罘湾新创,极缺各类人才,请哥哥行个方便,随便送十个八个一个月前上岛的京兆府犯人过来,小弟一定好好照料,绝不会有失。
这事其实不在马政的职司范围内,但他手下的安海水师经常巡航于沙门岛附近,岛上又是常年死人,捞走“十个八个”确实做不到,但提一两个不是很敏感的重犯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前朝的刺配之地主要在汉人稀少的西北边陲,为的是充实边地汉人户口。
但人自己长着腿,经常有不满朝廷的犯人逃至塞外投敌,成为威胁边疆安全的危险因子。
朝廷屡受其苦后,就慢慢改为刺配岛上。
大宋有三个刺配犯人的岛屿,分别是沙门岛、还有通州岛和琼州。
以此时的开发度而言,沙门岛其实最宜生存。
沙门岛因为面积不大,且孤悬海上,不宜耕种,供给基本来自陆地上,朝廷原本规定沙门岛的犯人粮食配额是两百人,神宗时,根据形势变化,又增加到了三百。
但大宋刑法重,被刺配到沙门岛的犯人经常多于最大关押量,导致口粮严重不足,历任监押便想尽办法“解决”问题。
仁宗时,京东路转运使王元举就上书讨论刺配沙门岛的弊端,说朝廷一年刺配到沙门岛的犯人有三百人,十年就是三千,现在却只有一百八十人,其余的都死了,希望朝廷能矫正其弊。
王元举这是欺负仁宗性子懦弱又没见识——这些“死掉”的犯人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是遇到南郊祭天大典,皇子、公主出生,皇帝登基、太后驾崩之类的大赦被释放了,真正死掉的,根本没那么多。
但神宗时,沙门监押李庆两年多淹死七百犯人的大案,却是真的惊动了天下。
几经整治后,沙门岛明着乱来的少了,但不给饮食、喂锯末、喂鳅鱼、石布袋等阴险招数还有。
马政看完信,命儿子马扩亲自带船去沙门岛一趟,赶紧捞人——万一因为自己行动缓慢,使徐泽想要的人死了,让这位阴险的小老弟惦记上,可就遭透了。
马扩出现的很及时,裴宣饿了整整五日,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本来没人为难裴宣,哪知这人不识好歹,竟然自己去找监押田籍,说今年初册立皇太子曾大赦天下,岛上部分犯人也在特赦之列,该放归了。
这田籍也是个人才,居然从之罘湾的发展模式受到了启发,改革了沙门岛监管模式。
他与安海军合作,自己接单子让犯人做手工,交安海军发卖,层层分润下来,赚得也不是太多,这事就没有捅到马政那里。
一年下来,田籍挣了一些钱,也适当改善了犯人的伙食,这会正赚钱开心,每个犯人都是摇钱树,早就不打杀犯人了,但让他放走熟手又不愿意。
见裴宣还算识相,只是私下找自己,田籍本打算饿他几日,杀杀其人的傲气,结果事一多,竟然忘了这茬,若不是马扩提起“一月前上岛、京兆府”犯人,说不定裴宣就真给饿死了。
马扩直接将裴宣送到之罘,徐泽才知道,自己在给这个时代带来变化时,竟然无意中救了很多“本该死掉的”沙门岛犯人,也是唏嘘不已。
裴宣身子还很弱,说话都费力,暂时无法做事,徐泽安排安道全给其医治调养。
腊月二十七,深入之罘各村社和厂矿细心考察一圈的终于赵遹回来了,见到徐泽后,他只问了一句话:“你到底看不看得上我家娴娘?”
次日,张绍登赵家门,替徐泽纳彩。
徐泽巡察各营战备制度落实情况,至晚方回。
辛灵汐知道徐泽会在军营与士兵同食,没有留饭,但提前备好了热水,徐泽放松的泡在浴桶内,任由辛灵汐为自己按头。
徐泽觉察到辛灵汐今日的手法有些乱,睁开眼,问道:“有心事?”
辛灵汐柔柔地说:“快过年了。”
快过年了?
过完年,就又大了一岁。
辛灵汐当年走进徐泽后宅时,仅十七岁,徐泽考虑到这个时代极高的产妇死亡率,一直严格采取措施,承诺待其二十岁后再备孕。
这个时代的生育观是不同于后世的,女人作为妻妾,若不能传宗接代。
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但辛灵汐与徐泽生活得越久,就越迷恋他的一切,她相信徐泽没有骗自己,也一直默默的承受着背后的各种传言。
为此,不知情的辛介甫还很隐晦地探过女儿的口风,被辛灵汐责怪一番。
虽然当初就知道自己基本没有扶为正室的希望,但辛灵汐仍然飞蛾扑火般的走进了徐泽的后宅。
徐泽对聪慧又有主见的辛灵汐也一直很尊重,要娶赵竹娴的事没想瞒她,只是不想这么早摊牌,但还是被她发现了。
看来是不能等到她满二十岁了,这几日好像是辛灵汐的危险期?
呼啦——
徐泽起身,穿上木屐,接过辛灵汐递来的浴巾,三两下擦干身子,一把横腰抱起柔弱无骨的辛灵汐,大步走向卧室。
“是啊,快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