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不在海东郡城内,他带着九百人,正在南方执行一年一度的“冬攻计划”。
实际上,因为岛上大部分土著相互之间的封闭状态,无法组织大规模的对抗,又因武器简陋,难以对官兵造成有效杀伤,所谓的冬攻,表述为“大规模捕奴行动”应该更准确一些。
一面倒的战斗使得战线推进很快,如今已经推到了郡城以南四百余里的地域。
王进不放心单独领兵的王进,用了两天时间,与赵永裔详细交接完政务后,留下梁不平和四百人守城,自己则带着五百人,匆匆赶往冬攻作战前线。
岛上大部分地域还处于原始丛林状态,以海东郡有限的人力,只能在两个前沿寨子及郡城之间开通简易的道路。
再往前推进,小股部队可以沿着捕奴通道走,大队人马就只能临时砍开藤蔓开路。
即便前面有史进部已经开好的“通道”,但原始丛林内并不好走,王进为了赶时间,改为乘坐水营的战船。
凌振急着试炮,唯一的小炮经不住折腾,最后还是炸膛了。
凌振暂时没事做,听说要打仗,立即带上剩余的火药,找到张顺,请求跟船,张顺不敢擅自做主,请示了王进才带上他。
顺风顺水,不到三日,王进便赶到史进的大营。
得知王进到来,史进赶紧迎接出寨。
“师父,你怎的来了?”
王进黑着脸,喝道:“叫郡守!”
史进见王进身后都是士卒,赶紧严肃答道:“是,郡守!”
“社首安排了赵郡丞协助政务,我不放心你这边,赶过来看看。营中兵马怎么这么少?”
王进刚进营内,就感觉到营内的情况不正常。
“一些原先标记的土著突然迁走了,我派陈达、杨春、杜迁、周畀几人带队去探寻土著们的行踪。”
王进驻足,严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
王进警惕心大作,急问:“作战图在哪儿?”
史进也被师父的郑重搞紧张了,连忙答道:“在我的帐内。”
“快,带路!”
凡作战,必须先画出作战图,就算画不了精确的地图,简单的草图也必须画——这是徐泽对手下战将的硬性规定,为的就是避免这帮“好汉”出身的将领拍脑壳,轻率作出事关将士生死的作战决定。
他要求部将们在战斗前必须清楚敌我情况、作战目标及作战步骤。
即使因为战斗形势紧张,战机稍纵即逝,一时无法准确掌握敌方的兵力和地理信息,最起码也要清楚本方的情况和目标,不打无准备的糊涂仗。
大帐内,王进看着作战图,面色越来越凝重。
“马上派人召回探寻土著行踪的人马,营内剩余的人员,立即加固营寨!”
史进被王进的严阵以待搞慌了,急问道:“师父,我之前的布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王进坦白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土著的动向太可疑,这么多土著村落同时消失,肯定有大问题,等陈达、杨春他们回来,看能不能得到更详细的情况。”
史进布置完王进交代的事项没多久,陈达匆匆返回。
陈达与周畀都发现情况不对劲,不约而同的靠拢,合计彼此掌握后,周畀主张立即返回大营报告情况。
陈达武艺好,跑的又快,一个人先回来了,周畀在后面带着队伍往回赶,回来之前,周畀还派人通知了杨春和杜迁两部赶紧回营。
见到王进和史进,满头大汗的陈达就急忙反映道:“郡守、郡尉,情况很不对。”
王进急问:“发现什么问题了?”
“土著们撤离的时间基本统一,从留下灰迹和粪便看,应该就在昨天下午,我和周都头一共寻了五个村子,有一个部落应该是撤到东面高山里了,其余的都是撤到了南面。”
“南面?”
王进心中飞快的盘算着,海东岛东高西低,东面丛林中的物产还算丰富,但仅靠采集和狩猎,仍然无法满足过于密集的土著生存所需。
人口较多的土著村落,通常会选择有水且土地肥沃的位置烧荒种地,所以,各村落通常都有相对固定的地盘。
这也是土著们面对海东郡咄咄逼人的攻势,却不选择搬家的原因——好地方通常有别的村落占领,要搬过去,就得打仗。
虽然都是土著,但在土著眼里,其他的部族村落和海东郡并没有多大区别——都是敌人!
东面的高山上,物产相对较少,气温也更冷,大冬天,仓促的转移到高山里,缺衣少食,肯定有一些族人冻饿而死,不到万不得已,没有部落愿意选择这条路。
大部分土著同时主动选择向南迁移,必然要有一个强大的,能统合各部的力量主持才行。
岛南面的毗舍耶国倒是有这种力量,可他们的势力范围还未到达这里,且其国和土著不对付,一直在打仗,会突然插手海东郡与土著们的争斗吗?
在海东岛与土著们打仗,除了疾病和虫蛇,最大的难题是岛上极端糟糕的交通状况,以及土著分散居住的状态,大量的时间都耗在了寻路开道上,真要是能把集中土著再打,未必是坏事。
想到此处,王进又突然想到杜迁和杨春二部的位置太突出,必须派人接应才行,急忙问道:“李逵在哪里?”
史进不太确认,答道:“应该是在练字。”
当初徐泽要将李逵留在海东郡,李逵不乐意,被徐泽骂了一顿,发下话,等读书写字超过了史大郎再让你上岸,不然,就一辈子待在岛上!
李逵为了追随徐泽的脚步,发了狠,每日读书写字不停,搞得因为公务繁忙而荒废了学业的史进也压力颇大。
“喊他过来。”
王进对徐泽识人用人的眼光极为佩服,原本坐不住的李逵这两年硬是磨出了几分稳重气度,自己带着这么多人入营,竟然都不见他出来凑热闹。
“哈哈,郡守,你找俺?”
王进正想着李逵,这厮却跳了出来,原来李逵早就发现了营内的动静,早在外面等着王进召唤,连斧头的都提了过来。
“史进、李逵听令!着你二人各领三个都,接应杨春和杜迁!”
“末将得令!”
二人带着人离开不到一刻,周畀就带着人安全返回。
史进在半道上碰到了杨春,两部合做一部,再寻杜迁。
李逵出发没多久,就遇到了杜迁派回来的信使,听说杜迁发现异常后,去寻土著的行踪了,李逵赶紧让人回营传信,自己则带着人匆匆去寻杜迁。
杜迁所部不在原本的区域,他们被近千土著缠住,且战且走,已经离开很远,并遭遇了海东建郡以来的最惨重失败——全都百人已经只剩下三十几个,还大半带着伤。
土著门的武器甚是简陋,但草创的海东郡也极缺甲胄弓弩,在丛林中进行残酷的肉搏战,即便官兵有着更好的训练和严密的阵型配合,但在土著人悍不畏死的攻击下,四比一、三比一、二比一、一比一,伤亡交换比不断下降。
若不是处在丛林中,面对是杀红了眼的土著,选择逃跑和投降都绝无生路的话,如此惨重的伤亡率,队伍早应该溃散了。
土著们的伤亡也不小,剩余的人见这些凶悍的异族大半带着伤,肯定走不太远,放松了攻击节奏,只是远远的抽冷子投掷标枪。
杜迁带着剩余的部属,边打边退,寻到了一处山洞,疲惫的众人赶紧进洞,包扎伤口,恢复体力。
洞口并不宽,土著们付出了几条人命后,放弃了进攻,正在砍伐草木,似乎是准备用烟熏死官兵——异族手中的武器太犀利了,土著们不拿到这批武器,都不愿意走,有了这些武器,以后就能多很多选择。
杜迁身上多处负伤,被斩断右手只是草草包扎,还在不断流血。
失血过多,头脑一阵阵眩晕,杜迁艰难地睁开眼睛,道:“兄弟们,对不住,杜迁连累了你们——”
“都头,怎能怪你?俺们吃的就是刀口舔血的饭,何况,兄弟们杀的土著早就有赚的了。”
“哎——”
杜迁也早发现了土著的异常,还找到他们离开的痕迹,并且派人回营送了信。
但杜迁并没有第一时间撤退,他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他是最早追随徐泽的元老,拿下康善才家的晚上,其人还与徐泽并肩战斗过。
只是,随着同舟社的事业越来越兴旺,入社的人才越来越多,不起眼的杜迁就逐渐落在了后面。
他并非不努力,但人和人之间真的有天赋上的差距,即便是从来没个正形的李逵决心读书后,也很快在识字写字上超过了他。
杜迁并不是不甘心现在的地位,他只是想在自己能做好的事上做出更出色的成绩,以便将来社首开创大事业后,他杜迁的名字能对得起和社首并肩战斗过的经历。
就是这点小心思,让他不愿撤退,坚持追查土著的踪迹,最终发现了毗舍耶人正在统合土著诸部的秘密,但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遭到土著人无休止的缠斗。
眼见着身边朝夕相处的战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杜迁自责难抑,恨自己的不小心,恨自己若是有李逵那般凶悍或牛皋那样的好身手,绝不会让手下弟兄一个个死去,以至于自己的手被砍断了,都没有太多的伤感。
眼皮越来越沉重,真的好累,看来自己真不适合吃这碗饭,现在右手没了,拿不起刀枪,要是还能活着,就申请回梁山分社,守义烈阁吧。
“咳——咳——”
烟雾飘了进来,伤兵们挣扎着站起,争论要不要趁烟还小赶紧冲出去,有人发现杜迁没动静,赶忙来摇他。
“都头,一定要撑住,千万不能睡啊!”
“咳——咳——快突——”
土著们显然听到了山洞内的密集的咳嗽声,发出“嗬嗬、嗬、嗬嗬——”的怪叫声,都挤到了洞口,准备收割最后的胜利果实。
一个没受伤的大个子过来,背起再度昏迷的杜迁,喊道:“不能再等了,突围吧,要死也得死得像个爷们!”
准备必死一博的众人刚要冲出山洞,洞外忽然传来李逵的大嗓门。
“你们这帮兔崽子,尝尝爷爷的板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