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行行好……”
谁在叫我?若若恍恍惚惚,浑不知这粗犷而又绝望的哀求声从何而来。
“给口水喝,”那声音又道,“求求你!”
“是你?”
若若找到了声源所在,卑微中带着几许不甘,传自于她身后的囚车。只见车上关押一人,头发散乱,满眼充斥着血丝,眼神惊恐而挣扎。
“唉,没想到,我熊雪英雄一生,竟被你们蜀人出卖!”
“英雄?”若若一点也不觉得熊雪与英雄有半点关系,但她还是让人给了他一碗清水,被他瞬间饮尽。
昨日座上宾,今日阶下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熊雪的精神显然已经失常,若若知道同他多说无益,于是点起父亲鬼午留下的五千蜀卒,押解着熊雪便要朝广安城而去。
尹吉甫和方兴早已在城外等候,申伯诚威风凛凛,身后是五千精锐的申国军队。
至于若若的两位老熟人,舒参和屈破败,他们自和谈时起就未现身,此刻想必也正焦急地在广安城内等待,等待这场莫名其妙战争的最终结束。
眼看夏去秋来,在巴、蜀战争泥潭中挣扎了三个多月的徐、楚联军,竟最终成了看客。
不过,若若敬重舒、屈二位元帅,她知道,熊氏兄弟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不论是熊霜、熊雪还是熊徇,甚至是他们的妹妹芈芙,若若心生反感。
毕竟,兄弟间的内讧反目最不值得同情,相反,若若认为这最为可恶,比蜀国的篡位者还要可恶。
重逢尹吉甫一行,若若挂念华阳城,便省去一切繁文缛节,径直将熊雪的囚车移交。
“诸位且慢!”熊雪发出了哀嚎。
尹吉甫笑道:“你还有何事?”
熊雪惨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能落入熊徇小儿之手,方大夫,我要见方叔大夫……”
方兴叹了口气,走到了囚车跟前。
熊雪凄厉地干笑了几声:“方大夫,我此前虽囚你于军,但待你不薄罢?”
方兴点了点头。
“只可惜我福薄缘浅,大业未成,否则我成了楚、巴、蜀地共主,定给你裂土封侯,岂不比给周王静那嫉贤妒能之辈当大夫强?我与你相交一场,你虽处处与我作对,但我却佩服你智勇双全,只恨不为我所用……”
若若暗哼了一声,心道,熊雪死到临头,口气倒还不小。
熊雪了口浓血,继续挣扎道:“我知道,你心心念念要回镐京复职。如今巴、蜀已定,楚、徐空手而还,你方大夫功劳不浅!咳咳……也罢,既如此,我不妨再作个顺水人情,将此头赠你,进献天子,也好过被熊徇逆贼侮辱!”
说话间,只见熊雪口吐黑血,俨然不治。
若若吓了一跳,这是自己雪山派的蛊毒,没想到熊雪居然留了一手,在此自尽。
弥留之际,熊雪气若游丝:“方大夫……我家妹子自甘嫁徐……明珠暗投……你勿以她为念……免遭祸患……”
言罢,登时倒毙。方兴大恸,不由抱着囚车扼腕长叹,尹吉甫和申伯诚等人见状,也唏嘘不已。
若若倍感震撼,熊雪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论能力,他确实在四兄弟中最为突出,论法统,他也远比四弟熊徇更适合即位……可是,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背上“叛贼”的标签,人人喊打,死于非命。
政治,可恶的政治会把人变成恶魔,又让恶魔化身为人!
若若不愿多想,她讨厌这勾心斗角的一切,楚国如此,大周如此,蜀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千百年来,权力让人癫狂而灭亡的例子,又何曾少过?
尹吉甫决定遵循熊雪的遗愿,把这位半世枭雄的遗体被就地掩埋,而首级则被装殓入木匣,将被快马送回镐京城告捷。
而在熊雪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他临终前用指甲刻下的带血泥板,尹吉甫将它交给屈破败。
屈破败览毕,大为感慨:“熊雪虽倒行逆施,但死前却幡然醒悟,是个血性的楚国男儿!”
原来,熊雪让屈破败用此书招降新渐城的军民,并希望熊徇能对这些从乱者既往不咎。还向楚君隔空喊话,说楚国若要强大,万万不可再起内乱,兄弟成仇。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熊雪说得对,他在死前得到了解脱。
若若心中难受,但还是坚持着将议和事项逐条完成。转眼半日过去,忙完一切,若若便行色匆匆,准备向尹吉甫和方兴辞行。
可看到尹吉甫的那刹那,若若愣在原地。他那深邃的眼眸,俊朗的外表,都和仙娘太过相像,爱其母而及其子,她百感交集。
“你……”她欲言又止,强颜欢笑,“论辈分,我还得叫你一声族兄。”
尹吉甫爽朗一笑,作了一揖:“公主说笑,都是陈年往事罢了。”
若若皱了皱眉,难道说,他真的已然以周人自居,不再顾念蜀人身份了么?
转念一想,他儿时遭逢大恸,在异国他乡得知家族覆灭的消息,这一路忍辱负重,是大周给了他新生,却也无可厚非。
念及于此,若若突然犹豫起来——我要告诉他师娘仙逝的消息吗?
“你……婚配了么?”若若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尹吉甫一愣,略有尴尬,却还是答道:“贱内生下长子伯奇后,就因难产消陨了……”
“失礼,失礼。”若若连连致歉,她羞恼为何没来由问了这事。
“无妨。”
“那,你以后还会回蜀国吗?”
“蜀国,”尹吉甫轻轻叹了口气,“怕是回不去了……”
若若哀怨地点了点头,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尹吉甫再次作揖,依依惜别,转身离开。
“方大夫,你等等……”
方兴被她叫住,茫然地转过身来,不知何事。
若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筒,递给方兴:“这里有给你的信,是阿沅姐姐留给你的。”
于是,若若顺带把那日在神农顶的所见所闻与方兴说了一遍,听得他瞠目结舌。
“原来杨兄、蒲兄都回了太岳山,怪不得杳无音讯。”
若若点了点头,又吩咐道:“这封信,切记,还没到拆的时候。”
方兴一愣:“那要何时拆开?”
“离开楚都乔多时,信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不过,嘻嘻,我建议你别忘了熊雪的临终告诫!”
“什么?”
若若没有回答,对呆若木鸡的方兴嫣然一笑,转身上了战车,朝蜀都华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