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都城商丘。
周王静在宋国盘桓了数日,尽管全国上下盛情款待、不敢有丝毫怠慢,但宋国人历来以枯燥愚钝著称,着实让天子提不起太多兴趣,他正准备上前线督战,真正过一把御驾亲征的瘾。
就在这时,前线捷报传来——召公虎大破淮夷,周王师不费吹灰之力,便解了徐国之围。
周王静颇为失望,本以为三万淮夷叛军至少要旬月才能平定,却不料如此迅速。他懊悔万分,看来自己就这么错过了一场大胜,心里若有所失。
就在这时,徐翎的国书亦至,盛情邀请周天子移驾徐国,到涂山会约诸侯,以献淮夷之俘。周王静这才转愁为喜,当即便派人知会宋国国君,率虎贲亲兵前往徐国。
徐国都城外,召公虎、卫伯和、徐翎各率军队,摆开浩大阵势,恭迎周王静的到来。周王静此时心情大好,竟连徐国城池都不想进,便准备亲率大军前往数十里开外的涂山。
召公虎谏道:“天子稍歇数日,诸侯军队马上就到。”
“诸侯军队?还有哪些诸侯军队?”周王静诧异。
召公虎道:“天子御驾亲征之前,曾传檄山东之齐、鲁、纪、曹、莱等国,命之发兵南下,从东面包抄淮夷、东夷叛军。如今,诸侯皆以集结完毕,正在行军途中,不日便可到达徐国。”
“哼,倒是有趣。”周王静不置可否,嘴上很是不满,“淮夷早就打散了,这些诸侯才舍得来,可真是准时。”
徐翎亦奏道:“天子不嫌弃徐国弱小,特御驾亲征以救徐。陪君徐翎,感念天子洪恩,还望天子屈尊移驾、前往城内。”
周王静这才仔细打量这位传说中的当世第一猛将,只见他器宇轩昂,容貌伟岸,心下竟有几分妒忌。想到自己虽位尊九五,却身材不高、容貌平平,竟有些自惭形秽。
但他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既如此,余一人便入城罢。”
徐翎也不以为意,毕恭毕敬地把周王静迎入城内,领到国君府内,奉周天子坐了上首。大周开国二百余年以来,徐国一向同周王室貌合神离,说起来,周王静竟是第一个进入徐国城内,被奉为座上宾的天子。
时至晌午,齐侯无忌是第一个到达的诸侯。
齐国刚刚经历国丧,齐侯无忌此次乃是戴孝出征。周王静见准大舅子前来,很是热情接待,齐国乃是侯爵,齐侯无忌入席之后,位次甚至比卫伯和还高,仅次于周王静和召公虎。
方兴远远看着这位齐侯无忌,他年纪二十出头,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心想:“这位便是召公虎未来的佳婿、召芷的夫君也,他若同召芷结为夫妇,倒也般配。”
想到这里,方兴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抬头又见召公虎和齐侯无忌这对准翁婿相谈正欢,不禁一酸,摇头自嘲:“难不成,我倒有几分在乎芷儿了?也罢,我何等出身,竟吃起齐侯醋来,不自量力。”
仲山甫、师寰就坐在方兴左右,见方兴失魂落魄、自言自语,相视疑惑,又不敢开口相问。
不久,曹国军队亦来到徐国会师,率兵的正是他们的新国君曹伯苏。
周王静见曹伯苏到来,倒也没对这位刚刚弑兄篡位的国君另眼相看,毕竟,曹伯苏此次也不是空手而来。只见他又给周王静进贡了珍稀宝贝,当堂打开,熠熠生辉,原来是从巴蜀之地高价收购的金箔酒樽。
周王静很是受用,自然笑纳,赐曹伯苏座,位次列于卫伯和之下。这一下,倒是把仅为子爵的东道主徐翎挤到末座。
随后到来的乃是纪侯,还有一众东部小诸侯国,有七八家之多。
到了黄昏,距离最远的莱国也姗姗来迟。
和在座的所有诸侯不同,莱国的背景却有点特殊——他们不算华夏族建立的国家,而是夷人后裔,乃是周初为了招抚殷商遗孓、东夷后裔而特别分封的诸侯国。
莱国在商代时就是山东半岛最大诸侯,周成王之时,周公旦、齐太公对泰山周边的殷商势力发动强攻,分别平定了奄、蒲姑这两大势力的叛乱,并彻底铲除,使得齐、鲁二国开始站稳脚跟。
就在此时,位于渤海之滨的莱国发动叛乱,兵锋直指齐国当时的国都营丘,任凭齐太公足智多谋、身经百战,竟也被逼得节节败退,使得齐国不得不做出迁都决定、避其锋芒。
然而,等到齐、鲁二国发展壮大,军事实力也大大增强。莱国虽吞并了周边所有夷人部落、统一胶东半岛,但在实力上也渐渐落了齐、鲁下风,便索性向周天子进贡称臣,被封为侯爵。
从那以后,山东半岛上以齐、鲁、纪、莱四国实力最强,互相制衡,其余皆是诸如莒、郯、向之类的小国,在夹缝中生存。这些小国大多华夷混杂,祭祀少皞,行东夷之礼,虽然和华夏相去甚远,但夷人反叛势力也已大不如前,倒也相安无事。
眼看便要日落,周王静目视到场各诸侯,独不见鲁国国君身影,心下不喜。
就在此时,鲁国国君特使来到,说鲁国遭遇国丧,以致于鲁侯敖无法前来,特派使臣向周天子致歉。
周王静闻言大怒,拍案道:“甚么国丧?齐侯同样遭逢国丧,为何齐侯来得、鲁侯来不得?更何况,齐侯乃是父丧,而鲁侯敖则是依‘一继一及’继承兄长之位。论亲疏,兄丧比不上父丧,早也该丧服已毕,何来国丧之说?”
那鲁国特使吓得浑身战栗,跪倒在地,哭诉道:“天子喜怒。鲁侯之丧,非是父丧,而是母丧也。”
“这……”周王静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竟妄下定论。可自己又如何愿意承认错误,只是愣在当场,十分尴尬。
幸好还是召公虎出来解围,他接过鲁侯国书,毕恭毕敬交给周王静,道:“天子,鲁侯接连遭逢国君、母君之国丧,以其纯孝,故而未能及时出兵伐夷,乃是其之疏忽也。”
有了台阶,周王静这才回过神来,道:“也罢,大周以孝悌治天下,忠孝难以两全,也为难鲁侯也。”
鲁国特使见周王静开恩,如逢大赦,连连叩头,道:“谢天子隆恩!”
打发走了鲁国特使,周王静也多少算找回了点面子,但好心情也算是被浇灭一大半。这鲁国三番两次恶心自己,周王静如鲠在喉,埋藏在他心中对鲁国的不满,更是愈发积聚,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