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保是说……王弟?”周王静见召公虎居然推荐姬友为大宗伯,一时回不过神来。
空气瞬间宁静。众卿大夫一会儿看看召公虎,一会儿看看周王静,谁也不敢多言。
方兴倒是有些不解,心道:“莫非提议王子友为大宗伯,有何不妥之处?”
姬友年纪不大,与方兴同龄,去年刚刚弱冠,至今还没结束在泮宫之学业。按照周初定下的惯例,周天子的兄弟在弱冠之后,会被分到畿内,担任小诸侯。
然而,经过两百余年、十代周王的不断分封,王畿之内已经几乎无地可分。到穆王之后,更是规定只有为周王室立下大功的王子、卿大夫,才可得到象征性的小小封地。因此,王子友无地可封,至今仍居于镐京。
再说大宗伯这个官职,虽然不掌握实权,但主持的都是祭祀、外交之类的重要礼事,且序列在大多数九卿之前,多为德高望重之贵族担任,看起来,王子友似乎还不够格。
以上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召公虎也相信以王子友的德行和才学,完全可以胜任大宗伯一职。
但有一节,召公虎不得不斟酌再三——周王静同他这位王弟微妙的关系。
在周王静从太保府中走出、重新出现于公众视野之前,长达十四年的“共和执政”期间里,姬友在天下人心中便是下落不明的周厉王之唯一“世子”,一旦确定旧王驾崩,王子友就会成为“周王友”。
后来在周、召二公的坚持之下,已“死”多年的太子静最终替代王弟,登上了周天子宝座。
如今,周王静登基马上要来到第四个年头,江山显然已经坐稳,但在朝堂之上,“王子友”三个字却再也没人敢于提起。
虽然周王静从未在任何场合表露过对王子友的猜忌,但卿大夫们以己度人,都能体会到周王静的猜忌之心。因此,周王静和王子友这对在国人暴动后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却始终相处于平行空间,老死不相往来。
但召公虎不这么想。
在他心中,王子友少年老成,德行敦厚,在公众面前担任“世子”十四年,于国人中积累了极高的威望和口碑。
他聪颖宽宏、温文尔雅。比起周王静孤僻易怒的性格,姬友则是温润如玉,堪称君子。若王子友未能成为卿大夫,那可是社稷莫大的损失,亦伤民众之心。
“天子意下如何?”召公虎见周王静迟迟未作表态,又斗胆问了句。
这是召公虎的一次政治赌博,尽管他毫无私心,但所担风险却丝毫不小。
周王静从小在太保府中长大,召公虎对这位少年天子的性格心知肚明——幼年丧母,遭逢大难,不得不隐姓埋名、寄人篱下十四载,几乎是在压抑中度过了童年、少年。而在成年登基之后,突然掌握天下生杀大权,难免会患得患失。
但召公虎不得不替周王静做这个决定,此时的王子友对周王静的王位不再构成任何威胁,他必须替周王静击碎这个心魔。
在周王静幼时,召公虎以子代其受死,救了周王静一命,有救命之恩;成人后,又力排众议拥立周王静登基,有拥立之功。于公于私,周王静都会对召公虎感恩戴德。
召公虎不敢确定周王静能否理解他之良苦用心,但他不得不挺身而出,缓解这对兄弟间的微妙关系。
“兄弟睨于墙,外御其侮!”这可是大周祖训,谁也不可颠覆。
“哈哈哈哈!”周王静突然仰天大笑,“太保多心也,余一人有此心久矣,怕众公卿议论余任人唯亲也!”
“天子圣明!”众卿大夫见周王如此表态,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皆长舒一口气。
“余意已决,王弟友敦厚恭谨,虽年幼历浅,但有太保举荐,定会不负众望,胜任此大宗伯一职也。”周王静喜笑颜开,高声道。
召公虎赶忙拜谢:“臣惶恐,若臣举荐不当,甘愿受罚。”
“太保哪里话,”周王静降阶相扶,道,“曹国之事,刻不容缓;齐鲁吊丧,亦迫在眉睫。这就让王弟同王孙赐交接,当即上任罢!”
“臣遵命。”召公虎如释重负。
“众爱卿若无他事要奏,余一人这便退朝,前往太庙,迫不及待将此好事告知先王和列祖列宗也!”
言罢,众卿大夫欣然告退,不表。
次日,姬友身着朝服,缓步上殿,面见王兄。
刚要下拜,周王静连忙从王位上站起,径直走到其弟跟前,执手相望,上下打量。
“王弟,自他年国人暴动分别,我兄弟二人如今才得同朝共事,此皆是为兄之过也!”周王静激动万分。
“王兄切莫如此,折煞王弟也。”王子友也是热泪盈眶。
兄弟俩罕于见面,今日却有说不完的心里话。众卿大夫看在眼里,感慨万千——血浓于水,此非妄言也。此前以小人之心度周王静之宽宏大量,皆羞愧万分。
二人叙话完毕,王子友正式接受周王静的敕命,接替王孙赐,领大宗伯一职。
就在此时,卫士来报——曹国上卿前来拜诣周天子。
周王静大怒:“乱臣贼子,余还未及兴师问罪,他尽然有脸遣使上殿,左右速速拿下!”
召公虎赶忙劝阻:“天子三思,诸侯来使,于情于理都不可无故拘捕,但听其言,再做计议。”
周王静无奈,只得宣曹国上卿上殿。
那曹国上卿不慌不忙,见了周王静,款款下拜:“曹国下臣,拜罪于天子万岁!请天子为我曹国做主鸣冤!”
“哼!做何主?鸣何冤?”周王静嗤之以鼻。
那曹国上卿三番叩首,道:“曹国始封君曹叔振铎之后,传四世至曹孝伯手中。孝伯生三子,嫡长子继承君位,为曹夷伯,次子彊,三子便是公子苏。然夷伯死后,其弟彊竟然杀死曹夷伯之嫡子,自立为君。”
周王静怒道:“果有此事?”
召公虎出班道:“确有此事,彼时恰逢国人暴动,故而大周无力干涉,实乃臣之失职。”
“可曹公子苏杀其兄,亦是不忠不悌!”周王静道。
曹国上卿不住摇头:“天子有所不知,这曹伯彊在位十二年,无恶不作,甚至作出无益于大周之事。公子苏为国为民除害,这才不得已而诛杀其兄。”
“无益大周之事?此话怎讲?”周王静似乎被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