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秦人首领秦仲风尘仆仆,从封地赶来觐见周王静。
周王静大喜,敕封秦仲为西陲大夫,领秦地大小之事。
所谓西陲大夫,其实并不属于朝廷序列的大夫职衔,而是赏赐给附庸国君的荣誉封号,以示鼓励。
“秦大夫,西域之边防大事,多亏汝祖孙数代人之勤恳,还望再接再厉、不负余一人之厚望!”周王静不忘嘱咐两句。
“禀天子,西戎一日不除,鄙臣一日不敢将歇怠慢!”秦仲拜倒,他年近五旬,仍是一副尚武精神,器宇轩昂。
“平身!”周王静壮其骁勇与忠心,接着对他身边的青年将领起了兴趣,问道,“这位小将魁梧挺拔,敢问是西陲大夫何人?”
秦仲作礼道:“此乃鄙臣之长子秦其,年二十有五。”
“壮哉!秦人有如此父子虎将为君,怪不得西戎不得进逼半步。”
“天子谬赞。”
“外诸侯来朝,向来留世子守国,不知秦大夫为何携长子前来?”周王静略有疑惑。
在当时,诸侯国君和其继承人一般都是分头行动,以避免内外有变故,被一网打尽、断绝法统,如此看,秦仲此行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禀天子,西戎如狼,鄙邑处于众狼之口,凶险至极、朝不保夕。鄙臣随时准备同西戎贼人玉石俱焚,唯此犬子有勇有谋,倍胜于鄙臣,故此行带他面君,权当托付于天子。”
秦仲说得很诚恳,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让在场君臣侧目。
周王静大加赞赏,以其为群臣与诸侯表率,设宴款待。
宴席之间,周王静同秦仲言及太保召公虎即将帅师西征之事,秦仲感激涕零,畅饮不表。
次日一早,秦仲便携世子前来向天子辞行。恰此时,西面狼烟大起,快马来报——西戎渠帅答达率领西戎数万大军犯边,前锋已至陇山,进逼秦人地界。
秦仲不敢怠慢,赶忙带领亲兵,日夜兼程赶回封地。
事不宜迟,召公虎也主动请缨,将出兵计划提前。
下了朝,召公虎直奔军营,命南仲、师寰即刻点起西六师,并调拨兮吉甫、仲山甫、方兴入营,此布衣五大夫皆随大军出征。
由于大司马程伯休父病重,便留其二子程仲辛、程仲庚率虎贲卫士,留在镐京戍卫。
公元前825年,周王静三年,秋八月。
天明后,西六师在召公虎的亲率下,在太庙告祭、振旅,辞别周天子并一众公卿,开拔离京。
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因为连年干旱,今年并没有秋收要务,且在仲山甫的运筹下粮饷充裕,所以将士们皆摩拳擦掌,士气旺盛。
在南仲的安排下,西六师又在城郊补充了两个师的野人和奴役入伍,充当徒兵。一时间,周王师的规模达到了近两万之众。
路上,召公虎不忘政事,邀来仲山甫同乘,与之磋商下一步经济改革之计策。
与此同时,兮吉甫也找到了老朋友方兴同乘,和他大谈特谈西秦的风土人情。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兮吉甫用宝剑打着节拍,以雄浑的音调吟诵此诗,壮阔悠扬,方兴不禁听得出神。
“此诗何名?”
“此《无衣》也!”
“秦族乃华夏之苗裔,不知为何此诗当中,颇有西戎之风?”方兴疑道。
“此乃老秦人之恢弘战歌,秦人虽然和西戎诸部世代仇雠,但由于长期杂居戎境,倒也沾染了戎人之豪放不羁。兮某昔日曾试着到秦地采风,只可惜但是那里战乱频仍,失之交臂。”兮吉甫不无遗憾。
大军沿渭水北岸,一路向西行军。先后途径周、召封地,进而到达周王朝龙兴之地——岐山。稍作补给,前方便到军事重镇陈仓安营扎寨。
古陈仓便是虢公长父的封地,陈仓郊外有一座占星台,此地有伏羲之母华胥氏的传说。
据说,当初华胥氏就是靠占星之术,获知了华夏一族的命数,并让伏羲、女娲兄妹将华夏族发扬光大,成为中原统领。
陈仓故地本是诸夏福地,只因边乱严重,百姓无法安居乐业,这就难怪虢公长父时刻想着迁封了。若不是近年来秦人扼守关中平原最西侧,王畿早就暴露在西戎的马蹄之下。
陈仓驻扎一夜,再往西行百里,眼前赫然出现陇山山脉,横亘于前。
陇山乃西部一大山系,又分有小陇山和六盘山等,重峦叠嶂,山势极高,且不易攀援、险峻异常,堪称周王畿西侧之天险。
陇山周边一共有三大关口,乃是周朝防线之命门所在:
陇山以南有散国,是周初贤臣散宜生的封地,此地便是后世闻名的大散关,此时亦是防御西南氐人的重要隘口。
陇山之东乃陇东高原,翻过一望无际的黄土大塬,便是犬戎族的大本营。大塬之中,只有一条险要窄道,易守难攻,便是大名鼎鼎的萧关。此要道由虢国守卫,以抵御犬戎入侵。
陇山以西乃陇西高原,又称陇右,后世美其名曰“四塞之国”,乃丝绸之路必经之途,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此时,聚集在这四塞之地的,便是部族丛立、混居于此的西戎诸部。
西戎部落分分合合,和赤狄一样,政出多门,本不是铁板一块。但相比于赤狄组成的同姓部落联盟,西戎诸部落并没有多少华夏血统,更多是西域人种,不服王化。
又经一日一夜行军,西六师终至陇山脚下。
秦邑——也就是西陲——是西戎从陇西进攻关中的唯一通路,秦人世代扼守于此,已近百年。
西陲风光极好,山势俊俏,水文蜿蜒,有丘陵,有平原,有盆地,美不胜收。一边行军,一边欣赏西塞美景,自然就不觉得疲乏,反倒脚步轻快许多。
到达秦部落大营,眼前的出现的一幕倒让不少将士吃惊不小——
秦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城郭的概念,他们的聚居地更像是一个个散乱中带着整齐的军营,看起来,秦人军民不分,难道就一直在这种时刻备战的氛围中生活?
新受封为西陲大夫的秦仲戎装出迎,身边站着五个膀大腰圆的少年将军,皆全副武装,英气逼人。
召公虎认得其中最为年长的那位,便是秦人世子秦其,那么剩下的四位,乃是秦仲的其余少子无疑。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也许,战斗便是老秦人身躯里流淌的血液,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