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西部,兮吉甫表示出了比召公虎更为浓厚的兴趣。
道:“不瞒太保,下官花了数年时间,已经采齐镐京王城之《王风》,周、召故地之《周南》《召南》,以及古公亶父旧都豳地之《豳风》,如今正准备前往秦地采风!”
召公虎欣喜,道:“不知兮大夫对秦地可否有了解?”
“略知一二。”
“敢问秦地之风土人情、地理面貌如何?”
兮吉甫如数家珍,道:“秦者,陇西之谷名也,《禹贡》九州中,位于雍州鸟鼠山之东北。昔皋陶之子伯翳,佐禹治水有功,舜命作虞,赐姓曰嬴。
“嬴姓一脉非子,自从孝王起,便世代为周王室进贡战马。孝王曰:‘今其后世为国息马,余一人自当为其分土为附庸。’因秦人土地不及五十里,小于子男之国,故曰附庸。
“其后秦人以秦谷为邑,自成秦族。秦族如今之族长,乃非子之曾孙,名曰秦仲,前年刚受天子赏赐,奖其戍边有功。”
召公虎道:“此事孤亦有耳闻,嬴姓三脉,一支为东夷徐氏,一支为山西赵氏,一支便是这秦氏。”
兮吉甫微微一笑,道:“太保深谋远虑,若欲西图,秦人便是千载难逢之棋子!”
“此话怎讲?”召公虎问道。
兮吉甫道:“大周之外患,首推四夷。然东面之夷、南面之蛮、北面之狄,皆山高路远,一时半会威胁不到镐京王畿。唯独西面之诸戎,距离镐京城只有数百里之遥,戎人来去如风,于大周卧榻之侧酣睡。”
召公虎道:“西戎部落鱼龙混杂,除了各戎人部落外,还有羌人、氐人等分支,劫掠不断、十分难缠。而大周以西只有虢国这么一个大诸侯国,怕非长久之计。”
兮吉甫道:“太傅虢公有意弃国迁都久矣,此心可谓众人皆知,因此大周西面藩屏重任,也需要早作打算。”
召公虎抚须道:“如此说来,兮大夫是准备扶持秦人,以代虢国?”
兮吉甫道:“臣有三着棋,可保大周西陲防务无虞。”
“愿闻其详!”
“这第一,便是册封秦仲,抗击西戎。秦仲乃不可多得之良材,秦人忠纯,世代为周王室镇守西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册封其正式诸侯,定能激发秦人感恩戴德之心,众志成城,守土护国。”
召公虎道:“此乃良策,只是还需徐徐图之。周天子初立,德行不配先王,故不能擅自封立新诸侯。且秦人未立大功,其心未测,可先招之入朝,封为大夫,再图封国。”
兮吉甫道:“太保所言甚是,是兮甲太过激进、有失计较。”
“无妨,这第二着棋如何?”
“这第二,秦人所富余者,战马也;所匮乏者,粮草兵器也。秦人如今进贡战马,此乃臣服之故,并不长久。若从长计议,当以粮草、兵器与之交易马匹,使秦人有利可图,大周之战马亦可源源不断也。”
召公虎道:“此策可行,秦人缺钱粮兵器便羸弱不堪,战马便多受西戎掠夺。若秦人无利可图,则所贡战马参差良莠不齐。兮大夫这一石二鸟之计,十分高明。”
兮吉甫道:“这第三,便是将大周藩屏从虢国再西推百里,至于秦人所在之陇山。秦人好战骁勇,此乃虢人所不及,陇山易守难攻,若营建坚城堡垒,定能一夫当关而万夫莫开。”
召公虎闻言大喜,然仲山甫却面有愁容。
兮吉甫道:“仲山兄,可否有不妥之处?”
仲山甫道:“我有一隐忧,大周如此倚重秦人,为其提供粮草兵器,为其营建坚城深池,倘若秦人与西戎私通,拥兵自重,岂不是养虎为患?”
兮吉甫闻言大骇,冷汗直冒,仲山甫忠言逆耳,确是自己没想到的疏忽。
召公虎叹了一口气:“孤曾闻言,嬴姓渊源德厚,数百年后必得天下。此为命数,非人力所能阻挠。不论应在秦人、赵人,或是徐人身上,皆非我辈可以左右。如今大周西陲危急,我等不可因噎废食,顾此失彼。”
“诺!”见召公虎如此表态,兮吉甫和仲山甫都起身作礼。
召公虎点点头,他心知,如果不倚仗秦人,难道大周西面的防务还能指望太傅虢公长父所在的虢国吗?
无独有偶,虢公长父近来的日子,更是越过越闹心——
周王静登基之后,自己政坛宿敌召公虎的日子却越来越如鱼得水。
反观自己,周王静似乎对自己有说不尽的厌恶,甚至把先王厉天子之死归咎在自己处理国人暴动的玩忽职守之上。
苍蝇不叮无缝蛋,自己和虞公余臣的小团体确实留下太多把柄。既然风向不对,那就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收敛低调,避避风头。
尽管如此,虢公长父还是能从召公虎近来的一系列改革举措中,感觉到对方早晚要清算自己的醉翁之意。
召公虎先是趁着五路犯周、主少国疑之际,当仁不让地夺取兵权。自己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王师统率,一下子成了光杆司令,只得带着寥寥的虢国亲兵,龟缩在国内自守。
用微寡残兵击退五路外患,让召公虎的声望如日中天,虢公长父尽管眼馋,但毕竟是自己主动放弃了这临危受命的立功机会,又能怪得了谁?
只可气,召公虎仗着自己十几年前在国人暴动中救驾的旧恩,加上新王登基前后力挽狂澜的圣眷正隆,提出了一系列的革新政策。
任命布衣入朝为官、招揽贱民入伍为军,这些都让自己这些世袭贵族如坐针毡。而他提议在文化、经济、制度上的种种改革,周王静更是言无不听、计无不从。
虢公长父对于一系列大改革而言,已经是局外人。
一旁的死党虞公余臣见对方愁眉苦脸,还不忘揶揄:“寡人听闻,大雩求雨之后,可是太傅大人您放跑了那个女巫啊。莫非太傅金屋藏娇,独吞了不成?”
肥头大耳的虞公余臣一阵奸笑,虢公长父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