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海峰才出屋子, 胡同里的野狗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当然,苏爱华也醒了,抱着头就开始叫了:“小秉小秉,你在哪儿啊小秉, 你怎么啦!”
说着, 她用头去撞墙,想从墙上突出去, 把自己的头都给撞肿了。
盛海峰不得已, 只能返回来按抚他妈。
但是, 从此刻开始,他能确定一点了, 那就是, 他妈的幻听绝对不是幻听, 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就三更半夜故意干这事儿的人,盛海峰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小伙子压着妈妈,气的咬牙切齿,心里就在想, 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把那个害他妈妈变成疯子的女人, 给捉在当场呢?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 就发现,从半年前有人放火开始,程阿姨因为愧疚,也因为以为是自己刺激到了他妈妈的原因, 跳河了。
但是,正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家里的保姆都是苏小玉介绍的,也都又懒又馋还不愿意干活。
而他妈妈呢,却越来越疯了。
感情,那些懒保姆睡大觉的时候,苏小玉就悄悄在墙外放录音啊。
很可能,她和那些懒保姆还里应外合了吧。
这个女人,非得当场抓住,他狠狠收拾一顿不可。
盛爷爷出身梨园,但不唱戏,是写剧本儿的。
解放以后,参与编写了现在舞台上所流行的一系列样板戏,从《红灯记》到《沙家浜》,再到《智取威虎山》,都有他的参与。
就现在新的京剧版《白蛇传》,也有他老人家的推动。
当然,对于儿媳妇和苏小玉的白蛇之争,盛爷爷也有自己的看法。
这不,儿子回家,盛爷爷就跟儿子聊上了:“你就不能抽点时间好好陪陪爱华,《白蛇传》也就拍这一次,梨园同行们都看着呢,照顾好她,让她好起来,这会的白蛇必须出在咱们家。”
盛成才给爱人泼了一身的煤,满头都是脏的,咬牙半天说:“爱华已经疯了,爸,不是我不想支持她,是她已经疯了。”
盛老太太是个老式的家庭妇女,坚信远香近臭,一直不愿意和儿子媳妇住一块儿,但是,真要说儿媳妇疯了,那她就必须去照顾大孙子啊。
所以,她正在里里外外收拾自己的衣服,准备去儿子家常住。
正好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敲门,老太太开门一看,呵,不认识的人啊,抬着一口大钟就要进门。
“你们谁啊,这哪里来的钟,你们送我家干嘛?”
“大妈,这钟是咱们首都钟表店最好的一款钟,苏小玉同志让我们送来的。”工人说。
苏小玉莫名其妙,送的什么钟啊?
盛老太太心里疑惑,但总还得热情招呼工人们:“辛苦你们了,放下了喝碗水再走啊?”
“水我们就不喝了,你签个字嗨!”工人说着,等盛老太太签个字,走了。
这钟就摆在客厅里,盛爷爷摸着钟上下看了许久,突然笑着说:“小玉还挺有眼光的,这口钟,我路过钟表店的时候看过好几次,一直没舍得买,她倒好,买来送我了。”
“小玉是白蛇的热门人选,您推荐的?”盛成说。
“我只是让她做备选而已,她犯不着给我送钟啊。”老爷子说。
“她送了您就收下吧,爱华不上,也就她了。”盛成说。
这不,俩父子这儿,其实就是已经默认支持苏小玉演白蛇了。
但是,盛老太太送完工人回来,一句话就把这父子俩给说了个,脸色大变。
“吆,有人送钟来,我看你俩高兴的很啦!”老太太说。
……
“送终送终,人巴不得你俩早死,送上西天呢,是该高兴!”老太太又说。
盛老爷子差点没跳起来:“还有这说法?”
盛成也直咬牙:好个送终,感情苏小玉盼他全家死光光?
得,苏小玉的马屁就这么拍马蹄子上了。
……
要想把贼捉在当场,一个人当然不够,但是,作为一个孩子,盛海峰也很难给自己找到同盟。
除非,那个同盟跟他一样,也是孩子。
盛海峰夜里就替自己瞅好了人选,那当然就是有勇有谋的清水县第一帅贺大帅啦。
但是,情况不妙的是,贺帅兄弟跟着爸爸妈妈,今天就要回清水县啦,怎么办?
盛海峰灵机一动,突然就替自己想了个,能留住贺译民夫妻的好办法。
这不,大清早的,他一起来就直奔招待所,进门看贺译民夫妻还在,连忙说:“对了贺叔叔,程阿姨当初在我家的时候,给自己存过好几个折子,那折子上应该还有钱,你们不如开份介绍信,各个银行里差一差去?”
“嗷!”邓翠莲突然就是一声吼。
天啦,乖乖,她心里一直在担心,怕自己没从盛家讹走一套房,回家之后老娘会骂她没出息呢。
要是大姨有存款,从银行取出来拿回家,真金白银的,她妈肯定高兴啊。
“取,取,现在就去取,二哥二嫂,帮个忙吧,咱们今天就不走了,去银行查查账,好不好?”邓翠莲说。
陈月牙懒得跟邓翠莲干这个,但是她其实想去逛逛北京的百货大楼,所以看了贺译民一眼,点了点头,就把这事儿给答应下来了。
“让你三婶去查账吧,超生,你们跟妈妈一起去逛街,好不好?”陈月牙问闺女。
超生耳朵煽了煽,刚想答应,盛海峰立刻说:“我家有磁带!”
哇噢?
“妈妈,我要去盛哥哥家听磁带!”超生立刻说。
“咱们不是客人,不好打扰人家,不准去!”陈月牙说。
超生犹豫了。
但盛海峰又说:“更好玩的,我有《越女剑》的广播磁带,这个你们准没听过。”
这下贺帅的耳朵也竖起来了:“妈妈,我们不会捣乱的,你就让我们去吧!”
陈月牙其实还怕一点,怕盛海峰他妈要打孩子。
终是贺译民说:“孩子们想去玩就去吧,我陪你去逛百货!”
得,那就让孩子们去盛海峰家,他们两口子逛百货去了。
当然,也不的不说这两口子的心是真够大的,给了小帅两块钱的饭票,两人就那么走了。
盛海峰家,这时候盛奶奶两口子,盛成都回来了,在家呢。
当然,苏爱华又好了,跟没事人似的,正在找茶叶,烧水,招待公公婆婆。
看盛海峰呼啦啦带了好几个孩子进来,苏爱华看着超生说:“这小丫头我眼熟,是不是前几天来过?”
“是啊,阿姨,你还给我吃过糖呢!”超生说。
“海峰,这哪里来的孩子,让他们回家去,咱们家今天有正事儿!”盛成颇为不满的说。
把看起来好好儿的妻子送精神病院,晦气不说,主要怕她闹起来要伤别人家的孩子。
“爸,那几个孩子都是我朋友,真正的好朋友,我求你啦,今天就别送我妈了行不行,给我点面子,别让我在朋友面前丢人!”盛海峰说。
盛成烦,也不太把孩子的诉求当回事:“给他们送几盒爸带来的巧克力就送走,以后再一起玩。”
“拿巧克力交来的是酒肉朋友,我不要!我要真正的朋友!”盛海峰说。
“就你,才多大就要交朋友,朋友在高中,在大学里,现在都是玩儿,快把他们送走!”盛成生气,语气都强硬了。
但是盛奶奶也生气了啊:“盛成你毛病吧,孩子就可以没脸没面子?孩子就得让你像小狗一样喊着?小峰你别怕,今天有我在,谁也别想把你妈送走,你去书房陪客人,我和你妈买菜,奶奶做饭,替你招待客人,三岁孩子也是客,我不亏人!”
当奶奶的不替孙子长脸,还能有谁?
苏爱华看婆婆要去买菜,连忙从抽屉里往外掏着钱,跟上婆婆了。
巧克力,玉米软糖,梳打饼干,威化,这些国内不见踪迹的洋玩意儿,超生得说一句,她都很喜欢。
而且,小盛哥哥的音乐也很好听,比如其中一首,是一个女人特别软绵绵的声音,一直在唱:甜蜜蜜,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贺帅正在翻录这首歌,超生嗦干净手指上的糖,跟小盛哥哥说:“这个是流氓歌曲喔,我超喜欢哒,哥哥,咱们也抱起来跳一个吧!”
“我的乖乖,可不敢乱说话!”贺帅脸都吓白了,一把把超生抱到了自己身后。
属于男孩之间的交流,在盛海峰交出自己的靡靡之音《甜蜜蜜》之后,就可以更深一步了。
“我妈是心理不太正常,但是,有人一直在我们家的门外,三更半夜放收音机,收音机里录的,是我已经死了八年的,舅舅的声音!”盛海峰说。
听起来好渗人啊,死了七八年的人半夜跟你说话,你能不害怕吗?
“那你想怎么办?”贺帅问盛海峰。
盛海峰把自己家的胡同绘成了地图,然后给贺帅看,一边跟他讲:“我爷爷今天晚上肯定要走,我爸估计得留下,我必须想办法把他送走,要他在,那个坏人是不会出现的。到了半夜,那个坏人肯定要来,我呢,会守在胡同这一头,到时候麻烦你守那一头,从1点开始,到早晨五点,辛苦你一下,要能抓住最好,抓不到现场也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揭穿她。”
主要是抓个现场,才能出口恶气!
“好嘞!你就瞧好儿吧。”贺帅把磁带装到了兜里说。
超生今天吃了太多巧克力,中午,第一次像真正的客人一样,在别人家吃饭呢。
盛奶奶烧了排骨,还切了一盘蒜肠,煮的打卤面。
因为盛爷爷和盛奶奶特别和蔼,就连三炮都自觉自己成了坐上宾,吃的特别文雅。
吃完饭,几个哥哥还在小盛哥哥的书房里忙碌,她吃饱了之后,毕竟下午了,孩子到了中午都是要午睡的,想午睡,犯困了,当然得找妈妈。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别人家,所以跑到厨房,和盛奶奶打招呼说再见。
盛奶奶以为这孩子是胡同里谁家的,就让她自个儿回了。
超生打着哈欠,一个人就从盛家溜出来,准备回招待所了。
然后在半路,她碰上盛伯伯了,正在和一个阿姨说话。
“姐夫,保姆我已经找好了,但是我师姐呢,你是不是舍不得送她去医院啦!”苏小玉还是笑嘻嘻的说。
盛成说:“是舍不得,但为了治病,明天我再送吧,你今天先回去!再说了小玉,我都说过好多次了,你别来我们家,你每次来,都要刺激你师姐犯病,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故意的!”
“姐夫,你怎么能这么误解人呢?我举起手向祖师爷发誓,只要我姐好了,我立马把白蛇让给她你信不信?。”苏小玉又说。
看到这儿,超生就得举手,插句话了:“阿姨,小盛哥哥的妈妈没病喔!”
“这孩子哪里来的?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呢你?”苏小玉问。
“贺译民家哒!我们都知道苏阿姨没病!哼!”超生气呼呼的说着,回了招待所。
妈妈还没回来,超生找到自己昨晚睡的床,躺上去就呼呼大睡了。
也是孩子这几天跑的太多,太累了,她整整睡了一个下午。
一会儿,听见三婶两口子回来了,还听见三婶在叹气,说跑遍所有的银行,总共找到了20块的存折,钱少,难过。
然后,她又听见三叔骂三婶贪心不足,毕竟大姨而已,又不是亲长辈,都没送过终,拿人那么多钱还不满足,简直讨厌之极。
她睡到晚上,起来马马虎虎吃了点饭,就又躺下了,继续睡觉!
当然,到半夜的时候,问题来了,超生睡饱了,看外面亮亮的,觉得天已经亮了。
但是,妈妈和三婶,还有另一个投店的女人睡的正香呢。
像条小咸鱼一样,超生在床上翻来翻去,正翻着呢,就听外面有小帅哥哥的咳嗽声。
超生眼睛刷的就亮了,起床,穿衣服,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这实在是在难为她啊。
“哥哥,我也起来啦!”超生穿上了外套说。
贺帅嘘的一声:“你不准出来,快给我回去,我要出去抓坏人呢!”
“喔,那好吧!”超生作为小拖油瓶,给哥哥嫌弃了。
哥哥自己悄悄出门,跑了。
……
没错,一直以来装神弄鬼的那个人,就是苏小玉。
当然,有那么一段录音,这是为什么,估计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是,同为师姐妹,她不论唱功还是台风,或者是嗓音,一点也不比苏爱华差,要问为什么她永远是配,苏爱华永远是角儿,还不是因为苏爱华是班主的亲闺女的原因?
解放了,班主给破四旧的打倒了,班主的儿子都成反g命了。
电影版《白蛇传》的大青衣,苏小玉非替自己争到不可。
当然,她最想的,还是和盛成唱一段白蛇许仙。
以满足一下,自己当初永远都只能看着师姐和盛成你浓我浓,一句接着一句时的念想。
但这一切,必须等把苏爱华送到安定医院才行。
苏小玉深信一点,现在的社会是新的社会,曾经的班主和他的儿子,女儿,都是四旧,都是该给打倒并踏上一万只脚的。
她出身贫苦,是无产阶级,而新社会,她就是主人,对那些四旧们,就不该仁慈。
本来吧,按理来说,苏爱华都要给送精神病院了,苏小玉今天就不应该来了。
但是,因为她今天和盛成聊天的时候,超生插了句嘴,非得说苏爱华没病,苏小玉就必须来一回,因为她得保证,自己能刺激到苏爱华犯次病啊。
结果,今天晚上她刚走到苏爱华的卧室后面,才放开录音机,突然手电一亮,就在她面前,一张被手电从下巴位置照亮的脸,白的脸,四眼飞白,像个吊死鬼!
这种角度的手电筒照人,那可是很恐怖的。
而且,这个人看起来完全就是李玉和啊,李玉和是谁?《红灯记》里的男主角。
他干嘛的?
哎呀妈呀,他好像是她丈夫苏小秉演的?
“鬼啊!苏小秉,你可不是我杀的,你别缠着我!”苏小玉转身就跑。
但是刚一转身,才跑不几步,又是一张给手电筒照着的脸,这又是一个李玉和,还吐着长长的红红舌头,像要索命一样。
“鬼啊!苏小秉来杀人了!”苏小玉又是一转身,看有个门开着,转身就跑进去了:“鬼啊鬼啊,抓鬼啦!”
“什么鬼,你谁啊你,胡咧咧什么呢你?”这就是盛海峰家,门当然也是盛海峰开的,说话的是盛奶奶,刚从床上起来,正在披衣服。
月夜,月光很亮,要说刚才苏小玉只是给吓到了的话。
这会她要魂飞魄散了,因为盛奶奶的脸在月光下惨白惨白的,还透着阴森森的幽光,月光下看起来跟死人一模一样。
苏小玉以为自己撞到了鬼,正准备跑了,苏爱华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她的脸更夸张,不但泛着幽光,而且还透着一股子黑红,黑红的油彩涂满了脸,下巴上挂的舌头居然是白色的。
从丈夫苏小秉到黑白无常,这是来索命,来收她魂魄的?
苏小玉的收音机啪一声掉到地上,只觉得双腿发凉,大小便失禁,裤子湿的一塌糊涂。
天天扮鬼吓人的人,居然给鬼吓晕死过去了。
盛奶奶和苏爱华两人可不知道孩子的恶做剧,拉开灯一看是苏小玉,先就有点吃惊,在一看彼此的脸,苏爱华噗嗤一声就笑了:“妈,谁给你涂的油彩,把你化成曹操啦?”
“还说我呢,你看看你脸上,简直就像个黑无常!”盛奶奶说。
俩人正说着呢,盛海峰从外面进来了,呵,这小子,给自己化了个李玉和,大刀眉毛飞红鬓角,眼睛一瞪得把人的魂都给吓飞,连他妈都差点吓死。
还用说吗,他奶奶和他妈的脸,都是他趁着她们睡着给悄悄画的脸。
梨园世家,谁还不会画几张脸谱啊!
至于他和贺帅,那当然是他自己画的,配手电筒特效,一秒叫人魂飞魄散。
俩熊孩子,兵不刃血,就这么着,把个成天扮鬼的苏小玉给抓住了。
准确的说是吓疯了。
当然,小帅回到招待所,超生问他去干啥了的时候,他洗着脸,也只说:“撒了个尿而已,赶紧回去睡觉吧,天还没亮呢!”
深藏功与名,说的就是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