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多病所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
宝玉这些日子又活了过来,是亦喜亦忧。喜的是众姐妹们要回来了,忧的是那个爹也要回来。唉,怎生一个愁字了得。
按惯例去了王夫人院子里请安,被薛姨妈抱在怀里长吁短叹:“姐姐,这李哥儿也太那什么了不是,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这冷不丁的封王,可比你府上还要高,我这是有喜有忧。”
王夫人扯扯嘴角,纵是心里不甘,此刻也说不得什么。
宝玉跟着姨妈一起叹气:“好好的风流才俊,却也卷入了俗世洪流。以后想离京都难了。”
王夫人训了儿子一句:“听谁胡说的,外面的事情可不要在府里胡说。”
宝玉从姨妈怀里坐起来,:“太太难道不知,凡是封了异姓王的,无旨不得出京这条律法吗?北静王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没能和李大哥一起上阵杀敌的。”
偏有一个懂行的,还是个最没规矩的接了话:“宝二爷这话听岔了,是北静王下的旨,不要百姓放单了李王爷。这就是个坏种,诚心来坏李王爷的。”
众人看去,却原来是赵姨娘,正在太太屋里站规矩。
赵姨娘自从政老爷带着她一双儿女西行,也是老实了不少。可也有了些身份,实在是女儿争气,儿子也没惹祸。每月也有女儿单孝敬的布料,很是满足。这不,一听说事关李想,那京城的各种消息忍不住的就要说出来。
王夫人瞪了她一眼:“又是从哪儿混听来的,教坏了哥儿怎么办!”
赵姨娘低下头故作委屈的说道:“还不是环儿舅舅给我说的,他随着大军转了一趟沙场,也有了个军功在身。听着他同僚们说,北静王和宫里的什么笔太监勾连着害李王爷,结果没害成,那个丧了天良的巡抚已经下狱了,供出了北静王府里一个长史。啧啧啧,这不就是证据了吗。”
可怜王夫人身居内宅,似这等市井的言语,无处得知。怔怔听赵姨娘说完,都忘了训斥,猛地一激灵,喊过金钏:“赶紧去把凤丫头找来,就说我有要事。”
又把赵姨娘赶出去:“行啦,别站着规矩了。回自己院子里好生呆着去。”
屋里清净了,才问宝玉:“冯家的小子不是封了个千户吗?他没说什么话?”
“他一天天忙着人之初性本善的,也没和儿子多说什么。就是嘱咐我,少跟北静王府来往就对了。我也不知道这里边的究竟,总觉得不至如此,谁料想还有这么一出?”宝玉甚是沮丧,北静王真真是个贤王,最喜欢结交下士的,还能一视同仁,不以贫贱论交,这点最对他的胃口。
想着心烦,就告辞走了,说是去寻贾芸来问问外面的事。
王熙凤挑开门帘进了屋:“太太叫我?哟,姑妈还在太太这歇着呢,你家蟠哥儿回来了,还把你家皇商的牌子给挂了起来。我先恭喜着姑妈了。可要请酒的。”
诸位不可被凤儿这番话给绕了去,薛家是金陵采买。此番进京后,这金陵的差事就给了薛家二房。此时薛蟠拿回来的是京都采买,不可错觉了。
薛姨妈自是高兴,自家终于有块名正言顺的牌子,又隐隐透着比先前那块高一级,满口子应承下来请酒,就扶着小丫鬟回了西院。
王夫人问道:“这是闹什么鬼呢?怎地又给了他家?”
王熙凤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还不是都有着战功,那些个官老爷们最会看风向的,新出个王爷还不赶紧的巴结着?直着来恐让人说闲话,只能先从身边的人下手了。薛傻子壮着胆子运了补给去,又在沈阳城下捡了几个人头,就这么地拿了牌子回来。”
王夫人叹口气:“就是这个才怕的,杀了人家皇帝,这可是世仇!以后消停不得了。我找你来是问问,上次用府里的帐出的货如何了?”
王熙凤挥挥手打发掉屋中人,坐在王夫人身边说道:“姑妈,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可要是老太太说出来,再被老爷知道,您如何自处?这灯油凭哪里卖不得?非要卖给北边?通敌一条就够了。”
王夫人着急起来:“我就是担心的这个,钱不钱的不打紧,那货可要千万别运了!谁能想到他们败的如此狼狈呢。”
王熙凤仔仔细细对着王夫人说道:“您别瞒着侄女,这条路谁给的?诚心的害人!宫里的娘娘都能给罢黜冷宫去,更别提家里的大小,宝玉要怎么办?”
王夫人抓着帕子直擦泪:“还不是你那二叔,自从没了差事后,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养活哟。这才有了这条路,说是能十倍返利。你也知道的,为了给娘娘修园子,我可是连嫁妆都用了,这手里没个进项可怎么成?”
王熙凤冷笑一声:“就是给您个金山银山的,可还敢拿?姑妈,断了这念想吧。二叔怎么没的差事,您还不清楚吗?咱们是王家的女儿没错,可也是这里贾家的媳妇。您说说,岂有伤了婆家还能回娘家的道理?”
王夫人抓着她的手说道:“先过了这关再说,那批货...”
王熙凤说道:“卖了!卖给五城兵马司了。”心里暗爽,没这批货,可卿还送不出去呢。
“哦...那好那好,只是这钱...”
凤儿从袖筒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她:“全在这里,可是没有十倍的利。平着价给的,谁让这货烫手呢。能勾了帐就是好的。”
王夫人无奈之下只好收了,熙凤忽然问道:“太太,我怎么听着说林妹妹的府里少了东西?这可不是顽笑,这王妃好说话,那王爷可不一定。”说完这话就起身告辞而去。
随着春纤可人的回府,县主府开始忙碌起来,等着紫鹃捧着黛玉的书信来时,荣宁二府才重新打量起黛玉来。
林之孝家的问着自己女儿:“人家是县主,又是将来的王妃,你凭什么也用这个玉字。该避讳就避讳,娘教你的怎么会出错。”
林之孝有个独生女儿,年方十四,唤做林红玉。因为心疼这个女儿,一直也没让她到后边办差,只是跟着娘在前院厮混。
林红玉独有自己的心思,又随着父亲经常的接触外边,眼光自然就高,听了自己娘的话,一撩辫子反驳道:“我又不是为了这个名才生的气。我是不想去宝玉身边!谁不知道他那里惯是难站人的,我去了还不是伺候那些二道的姑娘们。不去就不去!”
“这府里的大小丫鬟,谁不想着奔那去!怎么偏你左性?你是这府里的家生子,早晚的要进后院办差,你自己说说想去哪?还有哪能比宝玉房里来的巧?”
林红玉想着一处,可是家生子的地位只能望而兴叹,心里又急又恼,一掀门帘跑了出去。
后面娘还直喊着:“又去哪疯啊!都是你爹把你惯坏了!没个丫头样!”
林红玉低着头想哭却又不敢,只得捂着嘴出了自家院子。偏巧遇见金钏的娘在街巷里与人闲话,喊了声婶子就想走,却又被叫住:“红玉,你先别走呢。婶子问你句话,你可和紫鹃认识的,能给带个话吗?”
林红玉猛地站住:“紫鹃姐姐也是自幼相识的,和你家两位姐姐同时进的府,有什么要紧话,偏要我这个没名分的去说。”
金钏的娘笑呵呵的说道:“看这姑娘的小嘴哟,难为你爹妈这没嘴的葫芦了。是这么着,廊下的芸哥儿给林姑娘府里送去了花草盆栽,偏有一株最好的落在家里。那府可不是我们能进的,就想着找个认得紫鹃的说一声,让芸哥回来拿。”
林红玉盘着自己的辫子说道:“婶子,可别林姑娘长短的了,让人听见可是没了尊卑的。若只是这一句话,我就替婶子跑一趟,只是什么芸哥不芸哥的我可不认得,只是看看紫鹃姐姐去。她那里正缺人手干活呢。见了面怎么说?”
和金钏娘站一起的那位婶子赶紧说道:“姑娘就说还有一株最好的,不知这时候送进去可行?”
林红玉点点头,瞧了瞧这位婶子,面容可亲不卑不亢,身上穿的带的很是本分,无半点虚荣夸耀,心中自是中意,痛快的回了声:“这位婶子就家去等着吧,我定会带话过去的。”福了一礼就去县主府了。
那婶子看着姑娘窈窕的背影问着说:“这是谁家的姑娘,爽利劲儿的,是个能办事的。”
她们两个妇人如何家常,就不在提了。单说林红玉,不急着进县主府,先从角门回了荣国府,寻着几个相熟的姐妹问问,知道了紫鹃的去处,这才直奔昔日的梨香院而来。
眼瞅着紫鹃正和鸳鸯说着什么,站在一边等着。
鸳鸯道:“几个姑娘都有了差事,这分例你们怎么出的?是我们府里给着还是你们给着?”
紫鹃回道:“姑娘们自有朝廷定制,王府里也会再出一份,就不用破费府里的了。就是给,她们断不会要的。只是丫鬟们,是算府里的还是王府的?要是算王府的,就把身契送来。”
鸳鸯拍了紫鹃一下:“这么快想着出府了?老太太早就想到了,姑娘们身边的大丫鬟们都给身契,府里再出一份月钱,也算留个人情。只是洒扫庭院这些粗活计,也不用分个彼此那么清楚,你们再给一份,就让府里的嬷嬷们一起干了就是。”
紫鹃笑嘻嘻的说道:“正是如此呢。这些事现今归着三姑娘管,等她回来了,一总的交代。我们姑娘就等着嫁过去了,这里算是娘家地,李大哥不会计较这些。”
“哼!透着你们出生入死了是吧,大哥长短的,你是要跟着了?”
“自然,不过不是什么妾室。除了朝廷礼制外,王府不养妾室的。”
鸳鸯眼睛一亮:“真的?李大哥还真是立得住的汉子。不过呢,这位子够分的吗?”
紫鹃拧她的嘴:“张口闭口的汉子,你这妮子思春了是吗?够不够分,姑娘心里有数。咦?红玉?这是有事找我?”
林红玉总算等着叫她了,赶紧过来问好:“二位姐姐好,我就是来传个话。廊下芸哥的母亲,要芸哥回去取一株花来,也不是忘了,是最好的留在了后面。”
谁说她不认识那婶子的,只是姑娘家不说破罢了。廊下芸哥的大名,谁人敢说不知呢。
紫鹃也没当个事,指指院子里忙活的人群说道:“你自去吧,都是自家的,不怕被看见。”
林红玉福了一礼,拿帕子挡住半边脸,进去找人。看着人来人往的,一时寻不到,只好站在一处亭子里,喊了声:“芸哥儿可在?”
贾芸猛一回头,凉亭处,一朵娇花只露着眼睛四下探视,急忙过去挡住别人,问道:“姑娘是找我?可不是这院里的姐姐,有何事?”
林红玉仔细打量着贾芸,说道:“你母亲要你回去取一株花,你可知道了?”
贾芸笑着说话:“还真是有劳了,那花非是我忘了,而是要在林县主进府时才用的。”
“那是什么花?”
“红玉海棠。”